昆市,第一人民醫院。
賀盛才呆呆看著面前的手視頻,大腦空白一片,往日裡讓他看得如癡如醉的妙作,此刻卻全都穿腦而過,沒留下半點痕跡。
半個小時後,視頻播完,他發現自己一點也沒看進去,於是點擊重播按鈕,又重新看起來。
然而,映眼簾的是手畫面,腦海中閃過的卻是朱主任那張和藹可親的面孔。
只不過,那張親切的面孔,帶給他的卻是憤恨,沮喪,無力,以及一萬念俱灰的絕。
“小賀啊,我看到你的職稱晉升表了,你的實力是有的,晉升要求也達到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不過呢,普外是大科室,僧多粥啊,我想提拔一下你們,可惜名額就那麼一個,實在是有限。”
“老王五十好幾了還是個主治,老同志這麼多年勤勤懇懇也不容易,退休以前科裡還是要幫他解決下職稱問題的,這樣退休後也方便養老,你說是不是?”
“年輕人要發揚謙讓神,展現尊老德,不要著急,再多磨鍊兩年打好基礎,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裡,過兩年肯定會到你的。”
“這個,科裡這麼多人,等著晉升的就有好幾個,老朱那德,我估計是看不上我,這名額應該是落不到我頭上。”
“這樣吧,我幫你聯繫一下瑞基醫院的鏡中心,給你一個進修名額,你去進修兩個月,然後參加鏡世界盃的選拔,這個只要在截止日期前,上傳手視頻就行。”
“你想想看,多出來兩個科室,那副高的名額肯定要拉滿,你機會大大的有。”
簡練雲又好氣又好笑,趕喊道:“站住,先別走,我沒說不幫你啊。”
“已經不錯了,外科手要想做得好,就只有一句話,唯手爾。”簡練雲鼓勵道:“不過你這裡,這裡,如果這樣做,作能更圓一點。”
頓時產生了幾分興趣,說道:“有哪幾點你琢磨不,跟我說說。”
“那,您,您看這有戲嗎?”賀盛才支支吾吾了半天,終於憋出來一句話,說完就馬上低下頭,恨不得找個地鑽進去。
簡練雲掃了一眼對方的牌,心裡猜到了幾分,說道:“是不是評副高的事?”
“否則的話,我總不能說看好你,覺得你肯定能爲一個好醫生,然後推薦你吧。”
倒是黃家富得知此事後,悄悄過來說要請他吃飯,一臉的羨慕嫉妒恨。
“那普外二和普外三的主任都有誰啊?”賀盛纔好奇地問道。
“到時候你有了獨門式,又去上級醫院進修過,還參加過國際賽事,我纔好給你推薦啊。你說是不是?”
黃家富拍拍他的肩膀:“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只能說是看大家的努力了,拼背景,拼功勞,拼苦勞,拼技,各有各的絕招。”
“呵呵,可不好說,眼下只是進修而已,還沒升副高呢,話別說得太早。”
“院領導好像對老朱這種行爲看不下去了,年初咱們醫院跟克利夫蘭又達了長期合作,所以院長雄心想要幹票大的,發展幾個重點科室,還得到了上頭的大力支持。”
說完,起就往門外走去。
簡練雲打破了沉默,笑道:“賀醫生,聽說你微創手做得很漂亮,患者都在誇你呢,怎麼樣,最近還在天天看手視頻嗎?”
這次朱主任屁話都沒說,於是他眼睜睜看著這位同事連續在醫院加了兩週的班,然後某天大查房的時候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嗯,這個我幫你作就行,不過你得先提前跟科室打個招呼,而且進修一般是要食宿自理的,海市那邊生活花費還是貴的,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不過我最近確實在學習食道全周ESD(鏡下黏剝離),只是有幾個難點,總覺得自己琢磨不。”
簡練雲驚訝道:“這是消化鏡四級手吧,技難度很高,對早期食道癌治療優勢明顯,費用低,複發率小,後恢復也快,看不出你倒是對技有幾分追求。”
簡練雲沉著說道:“我很喜歡你對技的嚮往之心,也不是不能幫你說幾句好話,但怎麼說來著,你總得有一點績,能拿得出手的那種,這樣我纔好說話。”
“真的假的?”賀盛才瞪大眼睛,心臟砰砰直跳,滿腔的喜意差點要溢出來。
賀盛才自嘲道:“看來我這輩子都沒戲了,只能萬年老主治了此殘生,就是回家估計又要睡半個月沙發,我都想幹脆捲鋪蓋在醫院加班算了。”
只不過學費報銷和經濟補就別想了,所有花銷都要自費。
不過這些力很快就變了力,他想了想,覺得自己的優勢也不算太大,頓時有些忐忑不安。
兩人在飯局上一番暢飲,賀盛才吐出中一口濁氣,心頓時暢快了許多。
他當晚就藉著跟老婆吵架的由頭,捲鋪蓋睡到了醫院。
賀盛才自然不無不可,本來去進修一來是難得的提升技的機會,二來也是爲了晉升副高的資格,哪怕多花點錢也值得。
半個月後,終於向現實的沉重引力低頭,買了一箱進口車釐子,在一個恬靜的午後,敲開了簡練雲的辦公室大門。
賀盛才連忙揮手:“不,不,這多不好意思,我跟也不,就是以前跟著學過一些消化道癌癥手,現在見面打個招呼罷了。”
“你要不買點禮找言幾句,在院長那裡說一句話頂得過你苦幹十年。”
黃家富一臉的生無可。
“哎,現在分科消息下來了,哪個不是在憋足勁給自己攢資歷,你說我寫篇書請求去援助邊疆行不行?實在不行去援菲援拉也行啊。”
賀盛才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
“那還有假,我估計下個月就要開會出通告了。”
他這口怨氣鬱積不散,連著一週睡不著覺,天天盯著天花板數綿羊,折騰出來兩個大黑眼圈。
簡練雲一看,更驚訝了:“這是你做的手?可以啊,技相當嫺,你練了多久?”
只不過,剛加了三天班,就被朱主任約談了,說是不能老加班,免得影響。
醫院領導聽聞後,大爲,指示外宣辦好好宣傳這種鬥者神,特批一個晉升名額。
收有限,晉升無,前途暗淡,又要被老婆痛罵無能,中年男人的困境,此刻在他上現得淋漓盡致。
“哎,你們科室的老朱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幹嗎,這事都沒跟你們講過嗎?”簡練雲額長嘆,詳細地解釋了一遍。
賀盛才心神黯淡,揮了揮手:“那箱水果您就收下吧,哪有禮還拿回去的……”
“唉,”黃家富嘆了口氣:“我是沒那個心思,但我家老頭子有啊。他就差拿著鞭子天天我上進了。”
他突然停下腳步,轉過來,差點懷疑自己聽錯了,聲道:“你說什麼?”
賀盛才頓時眼前一亮:“太好了,這個我在行。”
“之前院長不是從瑞基請了簡醫生過來,直接給了副高,這幾年神外後繼有人,發展得很好,上次在克利夫蘭那幫外國人面前也了一手,很是長臉。院長估計是吃到甜頭,要繼續發揚大。”
“我聽到消息,說是普外最遲到年中就要變天了,可能要分科,把肝膽胰脾,甲和管外科都分到普外二科和三科,就給朱主任留個腸胃的普外一科。”
黃家富呵呵一笑:“老朱這古墓派傳人的份果然名不虛傳,論資排輩嘛,能幹到他這個地步的也沒誰了。”
賀盛才一如既往地謙遜,心裡卻有些自得:“也許我是真的要時來運轉了。”
隨後幾天,賀盛才每次遇到黃家富的時候,總能看到對方幽怨的眼神,那裡面傳達的意思很清楚:“你個慫包,給你機會,你不中用啊。”
賀盛才囁嚅半天,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坐在椅子上不停扭,彷彿手腳都不屬於自己。
賀盛才萬般無奈,只能搬了回去,結果沒兩天就看到另一名同事睡在醫院,躺在了他戰鬥過的地方。
一番指教後,賀盛才大呼過癮,興得臉都紅潤了許多。
當天他就跟朱主任申請醫院的推薦信,朱主任看在簡練雲的面子上,倒也沒爲難他,著鼻子答應了。
“你剛纔說要捲鋪蓋來科室加班,我覺得這未嘗不是一個好辦法,最好在查房的時候再累得暈倒,肯定能被豎爲全院鬥典範,特批一個晉升名額。”
賀盛才從對話話語中聽出來拒絕之意,頓時臉上火辣辣的,覺這輩子的臉都丟盡了。
賀盛才搖搖頭:“沒戲,主任說這個名額要給老王。”
賀盛纔拿出手視頻:“這裡,這裡,在1.5毫米的食管黏裡面挖隧道後,要怎麼才能將癌黏完整剝離乾淨?減創傷?”
“啊,您都知道了?”賀盛才積攢半天的勇氣頓時一瀉千里,只能怯怯地問道。
“你別擔心,主任不到我們,但是副高的名額肯定是要從部提拔的。”
“不過他向來獨攬大權,除了個別親信,稍微冒頭的就各種打,前兩年把兩個技骨幹都排走了,人家帶著團隊去了別的醫院,直升正高,過得好著呢。”
“你不是專消化道手嗎?有沒有聽過消化鏡世界盃?”
“賀醫生,是你啊,請坐。”簡練雲看著他手裡提著的紙箱,眼中閃過一驚訝之,不過很好地藏了起來,倒了一杯水,裝作什麼也不知道。
他35歲爲主治醫生,這些年來兢兢業業,努力提升手技,同時科研也沒落下,好不容易達到了晉升要求,竟然是這麼一個結果。
簡練雲笑而不語,也聽說過普外科的一些八卦,但畢竟跟自己無關,也不好多說什麼。
場面一度有些尷尬。
黃家富人如其名,家境富裕,剛升主治沒幾年,手做得不錯,但屬於科研廢柴,人又非常佛系,雖然在朱主任手下也不好過,但好歹沒被針對,只要不想著晉升的事,倒也自由自在。
“賀盛才,你又一個人躲在這裡看視頻學習呢,”黃家富湊了過來,低聲音問道:“怎麼樣?有戲沒?朱主任怎麼說?”
賀盛才茫然道:“沒錯,怎麼了?”
斟酌了一下語句,說道:“你不會專門來找我請教手的吧,還有別的事嗎?”
後面的話賀盛才已經不記得了,只知道自己晉升副高的夢想就此破滅,就如下的皂泡沫一樣,消失得了無痕跡。
賀盛纔想了想,點頭道:“那要不你去菲洲吧,天高皇帝遠,只要你在戰火中洗禮半年,肯定能爲年底晉升的頭號種子選手。”
黃家富哈哈一笑:“你這個心態賊牛。”
他出一個尷尬的笑容,說道:“您說得是,是我唐突了,我不該來找您的,實在抱歉。沒事的話我就不打擾你了。”
黃家富氣哼哼地走了,賀盛才把剛纔的消息好好消化了一番,頓時神大振。
賀盛纔不自覺地謙虛起來:“哪裡哪裡,我這點鏡手技,還是跟您學的呢。”
他連連點頭,話都說不完整了:“簡醫生,太謝你了。周教授可是國鏡第一人啊,能跟他進修,這可是求不來的福氣。”
賀盛才點點頭,心中的頹喪一掃而空,瞬間力十足。
黃家富又悄悄在他耳邊說道:“你之前不是在腫瘤科幹過,認識那位簡醫生?”
黃家富眼珠轉了轉,聲音得更低了:“那也難說,我跟你個消息,你可別告訴別人。”
“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會去京城或者海市的三甲特聘,然後空降過來吧,你也知道咱們科室幾個副高都被老朱給氣走了,現在就一幫主治菜鳥,醫院肯定要請兩個大佬過來坐鎮。”
賀盛才頓時又驚又喜,彷彿一個大餡餅從天而降,被砸得一時有些暈乎乎的。
“我看你那個食道全周ESD手,做得非常不錯,就是可能做得不夠多,還欠缺一圓潤,你跟著周汝平教授好好學學,把這個做好了,沒準能爲拿手絕活呢。”
“這,這,不是,啊,我的意思是說,有,有事。”說起手來頭頭是道的賀盛才瞬間變得結結起來。
“哎,老賀你真是油鹽不進,是不是學技學傻了,怪不得老朱看你不順眼。”
賀盛纔有些不好意思:“我練了三年吧,纔剛上手,跟您這樣的外科天才沒法比。”
賀盛才嘆息道:“我反正沒背景又沒錢,能有個穩定的工作,也能湊合著過。你就不一樣了,要啥有啥,卻跟我一樣,要排在老王那個手殘後面。實在不行,乾脆考慮換個地方?跟著老朱混屬實沒前途。”
簡練雲看著他,彷彿看到了一自己的影子,才之心頓起。
賀盛才怒火攻心,也差點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年輕人,我都42了,還特麼年輕人。”賀盛才苦笑一聲,喃喃自語道,眼眶瞬間溼潤了。
賀盛才笑道:“你不是一直都是人畜無害的老好人一個,從來不爭不搶嗎?怎麼現在也心了。你又不缺錢,當醫生只是爲了興趣,幹嘛去菲洲那麼危險的地方。”
“賀盛才你就要起飛了,以後兄弟我得抱你大。”黃家富喝得醉醺醺地說道。
老婆那副恨鐵不鋼,手指到額頭上的樣子,在腦海中浮現出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賀盛才閉上眼,已經可以預想到下班回家後,將要面對的結果了。
“沒問題。只要能去,我什麼都行。”賀盛才激不已,表達了強烈的謝意後,就告辭而去。
黃家富盯著他看了半響,一副恨鐵不鋼的樣子,最終搖了搖頭。
他這正在暗自神傷,突然有人拍了拍肩膀,回頭一看,黃家富那張笑嘻嘻的臉出現在了面前。
“我沒說不幫你啊。”簡練雲揮揮手,讓他坐下來。
黃家富不由一呆,瞬間酒醒了:“你當真的啊?我說著玩的。”
他旋即陷沉思:“不過既然你都說靠譜了,那也不是不行。”
想了幾秒鐘,他樂得直拍手。
“行啊,你這麼一說,我的思路徹底被打開了,去菲洲援助不但能滿足我家老頭子,還能離他遠遠的,甚至可以丟下老婆孩子,清閒自在個大半年,真特麼是個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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