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採薇應了木頭要盡量避著杜卿，可一家子的親戚，杜卿娶的又是木頭正經的姨表妹，這來往應酬哪裏免得了,尤其大年下的，橫豎各家都無事，眷們便你來我往的邀約，今兒賞梅，明兒吃酒，后兒聽戲，總會尋各種由頭來找樂子。

採薇如今是國公府的大，自然是熱門搶手的角，吃席的邀約從初三一直排到了初十，見天的不得閑而，竟是比年底下對賬還累。

好容易過了初十剛得了閑，晨起請安的時候，婆婆說：「如蘭那邊特特遣人送了帖子來，說家那個園子剛收拾妥帖，請了南邊的戲班子來唱戲，明兒你跟我過去一趟吧！杜家那個外甥姑爺倒是個有本事的，這才幾年，如今都做到侍郎一職，聽見娘娘說皇上總贊他呢，合了聖心，以後這仕途還不一帆風順，如蘭那孩子比姐穩妥，你跟多來往走也是好的。」

婆婆一大篇子話說出來，倒讓採薇沒法辭了去，想著雖說去他府里，眷只在後院裏聽戲吃酒，也見不著前面的男人們，便點頭應了。

第二日一早，伴著婆婆去了侍郎府，自打中了狀元，杜卿仕途倒是頗平順，外放幾年回來就了吏部，了左侍郎，這可是個實缺，比之木頭的什麼一品將軍都要有實權的多，趕明兒再外放，說不準就是封疆大吏了，這倒是採薇事先沒想到的事。

採薇的印象里，杜卿是個有些迂腐的書生，雖然書念的好，可場上那些門路卻跟詩書典籍挨不上邊兒，那是需要天狡猾和後天的歷練的，所以說很，多進士出仕到後來卻落個寥落的結局，皆因讀書人雖然求得是十年寒窗苦，貨賣帝王家，但很能走長遠的，因為讀書人多有些骨子裏的憤青因子，往往不屑逢迎，但又必須逢迎的時候，把握不好場的度，說白了，就是場的潛規則弄不明白。

但杜卿卻可幾年裏就青雲直上，不得不說這是個奇跡，也說明這男人的野心和志氣。

杜卿娶鄭如蘭之前，一連氣納了四個妾室，就在自己跟木頭親之後不久，那時候，娘還私下裏說過，虧了當初跟杜家的親事沒，哪想到瞧著正經的杜卿，竟是個如此男子。

採薇跟著婆婆到了杜府的儀門外，一下車就見鄭如蘭帶著幾個妾侍丫頭婆子一大幫子在哪兒迎著了。

互相見了禮，鄭如蘭才過來攙著趙氏夫人道：「姨母倒真來了，我還說您事兒忙，指定來不了的，能請的表嫂過來，我這面上就有了。」

趙氏夫人道：「如今還沒到十五呢，能有什麼事，聽你娘說，你這新園子收拾的齊整，戲班子請的南邊的，就趁機來散散，聽你這話，倒是不想姨母來的了。」

鄭如蘭忙道：「姨母說哪兒的話？您能來我們這個小園子，還不蓬蓽生輝了。」趙氏夫人不笑道：「你這張倒是越發伶俐了，怎麼不見你娘來。」鄭如玉道：「我娘那個慢子，您還不知，不定在家裏又什麼事耽擱了，倒是徐姐姐早來了，在那邊紅梅閣裏頭坐著吃茶呢。」

杜府的園子是皇上特賜的，比小叔的參領府還大上許多，後面的園子雖不大卻頗得江南園林真髓，曲徑通幽，亭臺軒館皆小巧緻，紅梅閣是個兩層的樓閣，兩邊植了不紅梅，如今正是花期，映著枝頭上未融盡的殘雪更顯神。

趙氏夫人不贊了兩句，鄭如蘭卻有意無意瞄了採薇一眼道：「本不這個名兒，後來我們家爺讓人移種了這些梅花過來，便改這個名兒，還是我們家爺提的匾呢，採薇不往上看了看，映著明晃晃的日頭，烏黑的匾上可不正是杜卿的字。」

採薇倒不想起小時候在冀州府的事來，那時候杜府雖不大，卻也圈了個小園子，冬底下，杜卿拉著去逛，那時不大樂意的道：「禿禿的有什麼逛的趣兒？」

杜卿就問：「什麼才有趣？」當時說：「要有四時的景映著軒閣才真有意思。」杜卿又問：「怎樣的四時景？」便說了宋代禪宗「無門禪師」的一首詩偈：「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現實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並且還說，春有百花不能了海棠，所謂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秋夜賞月不能缺了桂花香，所謂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夏天乘著涼風舟湖中，怎能沒有十里荷香，荷風送香氣，竹滴清響。冬日煮一壺清酒觀雪，豈能無梅無詩，所謂有雪無梅不神，有雪無詩俗了人。」

杜卿當時聽了，笑的個前仰後合，說日裏原來竟想著這些，便道：前頭那個亭子外頭倒是有一顆歪脖子的老梅，平日也沒人在意，不知開沒開花，拉著採薇過去瞧了，雖說不多，稀稀落落的枝椏間倒也攢著幾朵紅梅。

採薇看了看那亭子還有名疊翠亭，大呼不應景不應景，便說不如改了紅梅倒直白，那時年紀小，也不懂個好歹，滿的胡說八道，如今瞧著眼前的紅梅閣，倒不勾起了舊事。

趙氏夫人道：「這個名兒卻有些過於直白了些。」鄭如蘭笑道：「我也這麼跟我家爺說的，我們家爺卻說直白才好，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做什麼的，弄那些晦的名兒，附庸風雅有什麼用，不止這紅梅閣，那邊百花亭，月桂軒，觀荷臺，可不都是這樣。」

採薇不有些皺眉，不免瞧了鄭如蘭幾眼，正對上鄭如蘭瞄過來的目，採薇愣了一下，這鄭如蘭知道些什麼，繼而又搖搖頭，這些事說起來不過是小時的事，便是杜卿跟提起舊事，斷不會說這些沒用的。

進了紅梅閣各自落座，採薇才發現，怎麼沒瞧見三月的影兒，便問後的清明：「三月哪兒去了？」清明低聲道：「走到一半，想起忘了姑娘的手爐，怕冷著姑娘，便折回去取了。」採薇道：「哪就冷到了，偏事兒多。」

再說三月，折回去拿了手爐回來，還沒進二門迎頭就撞上收，兩人這一晃有幾年不見，當年收跟著杜卿回鄉祭祖，到了家，說起三月的親事，他娘倒是沒說什麼，他哥卻私把他過去數落道：「平日瞧你機靈的，怎的這事上就犯起了糊塗，按著你的意思，三月嫁了你就得跟著你到杜家來，你怎麼就不琢磨琢磨，跟二姑娘是怎樣的份，哪裏能分得開，再說，你就不為自己以後打算打算，雖說你主子如今做了，你就是再面也不過混個管家到頭了，哪如跟著二姑娘，依著姑娘跟三月的分，你二人一親還不就得給你個管事噹噹，這麼一門結不上的好親事，你倒還吊上了，我醜話說前頭，三月那丫頭自來是個有主意的，你認真要降服，的或許還有些用，這招數一使出來說不準就飛蛋打了。」

收也後悔上來，可後悔也晚了，跟著杜卿再回京城的的時候，三月已經跟著主子南下了，一走就是大半年，再回來就嫁了封良，收一賭氣也另娶了個媳婦，畢竟不如三月伶俐，且模樣平常些，有些木獃獃的，如今生了孩子，更如個婆娘一樣，上不得枱面，倒是越發不如意，這會兒一下子遇上三月，不愣愣發獃。

只見三月挽了個婦人髻，穿了一件桃紅的裳，更顯珠圓玉潤，容鮮艷，不知比自己家裏的婆娘強多，三月瞧見他也是一愣，微微點了點頭，越過他走了過去，忽聽手收道：「三月，你過的好不好？」三月沒回頭道：「謝謝關心，還過得去。」沒再停下，直接進了裏頭，收在原地愣愣站了老半天才去了前頭，有些事過了才知錯了，後悔卻晚了。

再說採薇，中午吃多了幾盞酒，不免有些上頭便尋了個借口出來，想著散散酒，不覺出了紅梅閣，沿著石頭鋪就的小路過了一個山石廊子，迎面就瞧見從那邊過來的杜卿，採薇待要避開已經晚了，杜卿已瞧見了。

杜卿停住片刻，便走了過來，採薇只能微微蹲道：「大哥哥這一向安好。」杜卿直直著，好半晌才的道：「前兒聽說你上不大好，如今可好了？」採薇道：「勞大哥哥惦記了。」杜卿沉默的了一會兒道：「妹妹自在些才好，在我這裏不必拘束什麼。」又看了半晌，轉去了。

採薇目閃了閃，對著旁邊的西湖石喊了聲：「妹妹。」鄭如蘭從山石後頭轉過來，見採薇著，微微笑了笑道：「我不在意他心裏想著誰，既然嫁了他，這輩子都是他的妻子。」採薇不點點頭，說了句：「我跟大哥哥沒什麼的？」

鄭如蘭也道：「這些我知道，若你有心，恐今日的杜夫人就不是我了。」採薇不暗道：別看姐糊塗，鄭如蘭卻是個難得的明白人，杜卿終是有些造化的，這正是千里姻緣一線牽，休論舊時緣，且共這白首盟，雖有憾卻也隨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