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輕如貍貓一般的影在院中落下，在積雪上留下了淺淺的半個腳印，然后瞬間被新雪覆蓋。

“把林若彤送回去了？”

“是。”王大說道：“小的刨開了雪，給看了錦衛化作的灰，不過在雪下大之前，已經被風吹走了不。”

“看到了就行。”張述酬點了點頭，走回了房間，王大接過張述酬隨手解下來的一件披風，關切地說道：“老爺，今天太冷了，你該多穿點的。”

“吃了三年姚無孝煉的紅丸，我已經不是很害怕這些了。”張述酬后寒風夾雪，可他卻沒有去關上那窗子，風雪吹在他的背上，他的臉上反倒是浮現了一抹舒爽。

從桌子下面的暗格中取出了一個錦盒，打開之后，張述酬從里面拿出了一顆紅的藥丸，看了一眼后，塞進了里，端起了邊的茶碗，用茶水送服了下去。

接著他的臉上就出現了異樣的紅暈，他站起來直面風雪，上的袖飛舞，雪白的長發一一縷飄在空中，平日里已經有些佝僂的，此刻竟然無比的拔，渾然沒有半點八十歲的樣子。

“老爺真是活神仙。”

王大趕奉承道：“您不該是九千九百歲，您該是……”

“嗯？”話還沒有說完，張述酬忽然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王大道：“我應當是什麼？”

“您應當是九千九百九十九歲。”

說這句話的時候，王大已經知道自己失言了，可以依舊只能著頭皮如此說道。

沒想到張述酬卻沒有責怪他，只是輕輕地嘆息了一聲道：“終究還是差那一歲啊。”

即便是此時這里只有他們二人，可敢殺錦衛的王大這時候卻依舊覺得一陣的心驚跳，垂著頭不敢說話。

張述酬也沒有怪他，反倒是臉上出了笑意道：“這一次你有功，說吧，想要什麼賞賜？”

“只要能守在老爺旁邊，守在姑爺旁邊，守在小爺旁邊，小的就已經知足了。”王大終于恢復了平日里的憨蠢，恭謹地回答道。

“說說吧，要不然我心不安。”張述酬臉上的笑容不變，可王大卻渾一，他知道自己必須得說些什麼了。

其實他還真的有一樣想要的東西，不是金錢、也不是，可他猶豫了半天，才最后一咬牙說道：“老爺，以后你別吃這紅丸了。”

張述酬定定地看著他，有瞬殺錦衛本事，平日里卻偽裝的憨蠢的王大，此刻在張述酬的目下，卻有些發，可他終究還是咬了牙關，眼神毫不退避。

張述酬卻哈哈大笑了起來，他走到了王大的邊，重重地拍了拍王大的肩膀道：“好奴才，忠心！”

可他并沒有對紅丸之事做出什麼正面的回應，反倒是朝著屋里面走去了。

王大渾一，此刻卻似乎豁出去了，轉頭喊道：“老爺，那東西不是什麼好玩意！”

張述酬的腳步一頓，在王大的張中，緩緩地轉過來。

“我知道。”他平靜地看著王大道：“可是我沒有幾年活頭了，這東西有毒，但是可以使我年輕。”

“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了，你知道我這個人，是絕不愿意躺在病榻上死去的，我張述酬今年八十了。”

“蒙元當政，天下離，可我晉商，我張家是天下首富。蒙元人后來想對我們下手，我就支持趙極推翻了他們，現在趙極也想對我下手，老爺不能就這麼認了！”

“趙極當政十六年，一直就像把我們的家產散給那些窮人，他做夢！”

“什麼均田畝，什麼同富貴，打仗的時候為了讓那些賤民在前面沖鋒，喊喊就行了，可趙極偏偏搞不清狀況，現在天下都打下來了，只要有我們的支持，他這江山就能千秋萬代，可他偏要給薄我們的利，給那些賤民，他搞不清狀況！就怪不得老夫！”

“阿大，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了，今天無論你是真在說這紅丸，還是在借著這紅丸在說事，我都相信你是在為老夫好，可是你給我記住了，老夫用不著你來教！”

王大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叩首道：“老爺息怒，阿大知錯了。”

“起來吧。”張述酬擺了擺手，王大站起了，王大這一次當真不敢說話了，只是垂頭站在了張述酬的邊，仿佛真的變得憨蠢了起來。

張述酬倒背著雙手，渾濁的雙目在吃下了紅丸之后，似乎變得清澈了許多，他看著滿天的風雪，似乎是在和王大解釋，又像是在說給天地。

“我不在乎誰坐天下，蒙元人也好，趙極也罷，我都無所謂，但是誰也不能我張家的基，誰要是這麼做了，我就換一個新的人上去，漢人也好、胡人也罷、月一樣、哪怕是倭人也一樣！”

“老夫不稀罕什麼萬歲，甚至什麼九千歲也一邊去，可是我這一脈，必須千秋萬代！”

張述酬的聲音如同洪鐘大呂一般響徹，很難想象一個八十歲的老人竟然有如此的中氣。

他八十歲的拔如槍，反倒顯得一邊垂頭的王大佝僂了起來。

……

一夜風雪。

竟然使這地江南地帶的金陵，有了些北方的銀裝素裹氣象。

摘月樓和海樓仿佛變作了兩座銀樓，遙想對。

金的太從地平線上升起，轉瞬又把他們映了金樓。

寧修在清晨第一縷升起的時候，便睜開了眼睛。

最近隨著傷勢的恢復，他吃的逐漸減，睡眠也逐漸減了起來。

他走到了院中，寧書禮和寧輔國都還沒有起來，寧書禮是因為昨天喝的太多了，寧輔國……是因為昨天和王喜王掌柜殺了一宿的棋，今天實在是起不來了。

寧修放輕了自己的腳步，沒有發出一的響，他轉到了那間放著寧震元牌位的房間，前幾日，哪里多了一塊手帕，昨日，那里又多了一把寶劍。

寧修靜靜地看了一會牌位，然后落在了那塊手帕上。

昨日，在太子帶人攔下了錢益君，放出了那些百姓，寧修解決了所有的紛爭，然后捋了捋賬目后，一百萬兩已經齊全了。

寧書禮已經報了上去，而這除了深厚的政治意義外，對于寧修而言，還有一個個人意義。

這代表著他和林若彤這些有荒唐，卻糾纏不清的婚事，終于走到了盡頭。

“今天，便把事給結了吧。”

寧修走到了牌位前，又重新了，然后走出了房門，推開了院門，卻忽然站住了。

他從懷中掏出了那快手帕。

剛才，他也不知道自己是順手還是如何，竟將這手帕揣了出來。

他看著這手帕，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也罷，去林家退婚之后，去找一找吧，不為別的，把那兩萬兩和這手帕還給也就是了。”

寧修輕聲地說著，卻忽然聽到了什麼聲音，抬起了頭。

然后，他便愣住了。

在他目的盡頭，是一個低著頭，似乎有些揣揣不安的。

而這似乎也到了寧修的目，于是也抬起了頭。

四目相對。

寧修看到了化名為木佑丹的林若彤。

林若彤則看到了寧修手中，那一塊正在隨風飄飄的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