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9章 決裂（九）

小和尚近乎哭喊的聲音做出了一瞬間的示警。

刀迎面而來。

寧忌猛地舉槍格擋，隨後，右手放開槍柄，環抱而出。

小和尚的影衝撞上來，兩人在極短的範圍幾乎是下意識的拆招，火槍被隔在兩人中間，轉眼間承了一次膝撞、一次肘砸，更爲致命的匕首刀則穿過火槍，直刺寧忌的咽、口。

兩人皆擅短刀，之前便曾有過切磋手。變故陡至的這一刻，寧忌的右手抱出，與對方的手臂閃電般的穿纏繞，刺向頸項的一刀被他在手肘上一，劃向了肩膀，對方刀一撤拉開了口子、再刺，寧忌迎上，纏鎖對方的上半，攬向小和尚的脖子。

小和尚後頸纔要被勾住，他腳步趨進，化作頭槌猛砸過來，轟在火槍的木製槍上，寧忌攬了個空，另一隻手卻已揪住對方襟，小和尚手中刀由下而上，刺向寧忌一側太，寧忌手臂揮格，隨後又被帶出鮮來。

兩名年人轉眼間的手，形騰挪間如風暴疾旋，那火槍被夾在兩人之間幾乎飛舞起來，隨後在那刀錯中只聽轟的一聲，較小的影被甩飛出去，在地上翻滾出灰塵，之後手臂撐地站起來，寧忌也撞向道路一側的牆壁，他的手上、上都是鮮，火槍在空中被小和尚最後的全力一腳踢爛了，木柄、槍管得滿地都是。

寧忌在空中揮了揮手，拳頭，衝著對面瞪大了眼睛。

“你瘋了——”

在戰場上被戰友背叛，這還是他生命中第一次的經歷。

小和尚手握短匕，滿眼淚水，他帶著哭腔喊：“那是我師叔——”

“什麼東西，那些是壞人——”寧忌扭頭張四周，隨後手指向一旁，“那是大……”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那是我師叔——”小和尚哭喊道。

“那是大明教的王、王……”寧忌對於王難陀的名字記得並不清晰，但對大明教的基本構架勉強有所瞭解，這時候無數的東西在腦中竄，“那、那……死胖子是你的師、師父……”

“哇啊啊啊啊啊……”深秋的日沒有太多溫度，小和尚發了一時的兇，此刻在街頭哭泣，“那是我師叔，你打死我師叔……”

寧忌搖了搖頭，目漸漸變得凜冽，他站在那兒想了想，隨即，刀出袖，他定了小和尚的方向。

在人生之中，有許多事並不容易被接，要想清楚需要漫長的時間，但在戰場上並不是這樣，哪怕是最親近之人的生與死，都不會給人時間來慢慢消化。寧忌見多了這樣的事，這一刻已然明白，眼前的小和尚，已經是敵人了。

他便接了這一判斷。

而另一邊，小和尚手持短刀，兀自淚流不停。

也就在這一刻，林宗吾悲慟的吼聲，從不遠的地方，響了起來。

王難陀的死，他已然知道了。

擺開馬步，已經做出戰鬥姿態的寧忌微微愣了愣，他眨了眨眼睛。

恐怖的、猶如被洪荒巨盯上的危機，已經席捲而來。

戰場上大宗師之間的勝負未分，但這一刻，有許多人都先後到了氣機的變化。

“羽刀”錢寧朝著這邊飈飛而來，他的口中同樣帶起了激烈的、急促的呼嘯聲。

周圍的戰場上，包括宇文飛度、小黑、黑妞在的華夏軍高手們，大都出了眼中的迷惘。

“……怎、怎麼了？”

特殊的命令已然下達，戰場上出現的，是始料未及的變故。

……

早些時日，與何文談妥，決定在江寧爲對方撐一波場子的華夏軍，有著自己的計劃。

按照原定的想法，舊武衙門附近首先對其餘四王展開攻擊的，當然是公平王本安排的力量，隨後，華夏軍作爲外援出手，東面的陳凡以霸刀的份制林宗吾，雙方結清過去江湖間留的債務，西面與南面錢寧率領的華夏軍小隊最後場，將黑旗立起在江寧城的上空，起一錘定音的效果。如此一來，一方面聲援了何文的改革，另一方面又大大地宣揚了華夏軍的名，屬於雙贏之局。

在這期間，陳凡要求的是與林宗吾的一次單打獨鬥的機會。他作爲二十九軍的實際掌權人，之所以來到這邊，打算的也是堂堂正正地了卻師父那一系留的江湖恩怨。他得方七佛傾囊相授，因此後來能夠領導大軍，在戰場上做出就，但十餘年來，陳凡本的灑豪邁，也未有太多的變化。

有些事，於他而言，不做也沒有關係，但事到臨頭，隨興而行，亦是無妨。

錢寧是更爲正宗的霸刀員，也是因此，對陳凡的行，他未作太多的勸說。而隨著戰鬥的展開，作爲同樣堪與林宗吾一戰的高手，他未曾選擇與陳凡共鬥林宗吾，這是對陳凡做出的承諾。

這一戰，倘若陳凡取勝，那固然酣暢淋漓，華夏軍能夠在外頭大肆宣傳此事。而倘若陳凡敗陣，按照最初的計劃，華夏軍也將對林宗吾展開圍殺——兩人的手同屬大宗師，以陳凡遇強則強的格，即便輸上一手半手，林宗吾的也絕不會好過，到時候，錢寧連同一衆狙擊手圍攻上去，未來華夏軍還是能夠在外頭大肆宣傳自己的勝利。

那個時候，頂多是由寧毅出馬，安一下格耿直的陳凡，例如：“你就委屈一下，對外說是自己打贏了。”相信以陳凡顧全大局的，未來也能夠做出這樣的配合。

事實上，寧毅本人可能還是更想配合宣傳的那一位，只是他這次未到現場，沒有認下這件事的基本條件。

這是極爲妥善的、最初的安排。

由於龍俠的魯莽出手，作戰的順序被打了，也是因此，當林宗吾出手之後，陳凡方纔帶著一衆霸刀員自大明教與“轉王”捍衛的東面陣地匆匆趕來，但隨著陳凡與林宗吾的順利手，些許的差錯，倒也談不上多大的問題。

但誰也沒料到，還會有第二大變故的出現。

林宗吾的圓融心境，只持續了短短片刻的時間，他人生走出的圓，被人擊於半渡。

龍傲天用火槍打死了王難陀。

林宗吾一度認爲司空南的隕落是他最大的失去。

在過去那些年裡，或許是的。然而對死者的緬懷，又怎能高過生者的驟逝呢？

司空南死後的十餘年來，王難陀跟隨在林宗吾邊，戰戰兢兢地爲他打理邊的事、教中的俗務，但事實上，他當年號稱“瘋虎”，原本是個比林宗吾更加不願理會這些事的莽漢。當林宗吾放下教務，他執起教務，林宗吾要教導弟子，他全力支持，到得許昭南做出績，他才勸說林宗吾過來看上一看，但事實上，他幾乎沒有做過任何與林宗吾意志相悖的事……

林宗吾幾乎要習慣這一切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整個戰場都能聽到他的悲慟之聲，林宗吾的影從戰圈之中奔突而出，這一刻，失去心境的他比之方纔，更爲可怕，即便是陳凡，一時間都沒能拽住他，兩人一前一後，朝王難陀死去的地方狂飆而來，陳凡一拳擊向他的後背，他順手格擋，踉蹌之中奔行更爲迅速起來。

錢寧在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呼嘯而出。

寧忌站在原地愣了愣，哭泣的小和尚滿臉是淚，這時候聲音也噎在了間，扭頭向視野的一側。

陳凡從側面撞向狂飆的林宗吾，兩人撞一旁的房舍，漫天煙塵，下一刻，林宗吾再度衝撞出來。

“媽的……”

寧忌拔便跑。

他這些年裡遭遇的最強高手是家中的紅姨，對方高超的劍道與殺人技巧估計能將林宗吾斬於劍下，但無論任何時候，紅姨都不可能給他如此兇險的殺意威脅，那狂飆之中的遠古魔神，竟連力大無窮的凡叔都不住了。

這一刻，他沒有在乎任何的戰鬥方法，朝著遠，玩命奔逃。

混的戰場上，有人朝著這邊，開了一槍，但沒有打中林宗吾，陳凡試圖截住林宗吾，兩人磕磕絆絆地在狂飆中廝打。小和尚看著奔跑而來的影，口中哭了一聲：“師父……”隨後抱著腦袋跑向一旁。

戰場上沒有人能夠分辨他一個小頭是屬於哪一邊的，而這裡立刻就要爲戰鬥的焦點了。

殺了師叔的大哥形如電，朝著東南方向狂奔而去，而師父與那華夏軍的大宗師一路衝撞，彷彿戰車般的要將攔在路上的一切房屋撞倒移平。

他一度考慮過勸說雙方休戰，但這一刻，到底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他是一點都不知道了，只能哭著奔向更遠，隨後又朝師父與大哥奔跑的方向追趕過去。

錢寧、宇文飛度亦在追趕而來。

戰場之上，隨後深刻理解到戰況變化的，是“阿鼻元屠”的掌刀人彭天罡。

在理解到龍傲天俠殺死王難陀，又繼續捅了馬蜂窩之後，戰場上的小黑等人先是震驚、嘆，隨後，也只能在第一時間做出戰上的調整。

錢寧呼嘯之中傳達的信息，也是對此而來的。

這一刻，華夏軍的衆人正被淹沒在許多綠林高手花俏的包圍當中，藉助地利進行防守，但是，圍殺林宗吾的任務已經下達出來。

防守的策略需要轉向進攻。

守住這些被包圍的陣地一盞茶的時間，等待對方自行崩潰，傷亡會一些，一旦轉向進攻，事會變得冒險，但當然，或許會有收穫。

錢寧的呼嘯傳令只過去了幾息的時間，戰陣之中的一院落，黑妞迅速地下達了命令。

衆人抄出手榴彈。

黑妞的手指在空中。

三，

二，

一。

戰陣前方，手雷擲出。

一陣轟響後，煙塵瀰漫，黑妞抄起盾牌，衝煙塵之中，數道影也在眨眼間衝。

煙塵的另一頭，傷者、死者橫七豎八地倒伏，有人渾是的站立起來，下一刻，他的被盾牌衝撞在空中，轉爲衝勢的華夏軍人朝著前方暴戾地殺了出來。

也就在先後數息的時間裡，戰場之上四支點同時展開反撲，在手榴彈的破陣之後，暴戾的衝鋒迎向了那些自覺強大猶如海般撲來的綠林人，於是海浪轟然破碎了，四道鋒線犁出破碎而兇戾的路，轉眼間在人中卷出數丈甚至十數丈的距離，這四道破陣的鋒芒，同時指向戰場中央的彭天罡。

這一刻，久經江湖、殺人無算的大宗師彭天罡所到的殺意，絕不遜於此刻正在戰場上奔逃的寧忌，上的汗豎了起來，與寧忌不同的是，他無法轉逃跑。

於是他揮舞鋼刀。

“靠近過來！給我頂住——”

在他的命令下，親衛與心腹們朝著這邊聚集過來，人們心驚膽寒地吶喊，也嘗試朝前方扔出了火雷，炸的煙塵瀰漫間，衝陣的浪，朝著這邊兇猛地鑿殺過來了。

……

寧忌半是，玩命地狂奔，這一刻，他甚至沒有辦法觀察局勢，將林宗吾朝著更爲理想的伏擊方向引過去，只能憑藉第一時間的本能，朝著地勢更爲複雜，更適合騰挪躲閃的方向奔跑與躲閃。

後方有青磚呼嘯而至，幾乎是著他的，打了旁邊院落之中的假山，石屑飛舞間，寧忌翻滾在地，爬起來繼續逃命。右側的被忘恩負義的小弟砍傷，還在流，左側的也被石子砸得生疼，此時他油然羨慕起自小練習十三太保橫練的大哥來，雖然哪怕練到小黑程度的金鐘罩也未必扛得住這死胖子的全力攻擊，但至……不會那麼痛。

小時候想著最強的防守就是進攻，這個想法是錯的——是錯的！

針對林宗吾忽然發瘋的這件事，前線的戰友與後方的預備人員似乎都在短短片刻間做出了反應，在奔跑的過程中，他都能看到一顆顆急信號彈的升騰。但這個時候，面對著驟然發飆，不懼生死的胖和尚，華夏軍的衆人，竟沒能夠真正的將他拖住。

轉眼間，朝著一個方向逃亡的寧忌已經跑出了最初混的戰團所在。

陳凡拉著林宗吾一路衝撞廝打，偶爾撞酒樓茶肆，又從另一邊撞出，在憤怒中近乎失控的林宗吾與全力出手的陳凡口鼻間都滲出了鮮，但這一刻，那龐大軀中的力量還在攀升，他或許真的已經達到天下第一人的境界。

宇文飛度在樓頂上奔行，隨後又衝下街道，在視野的不同方向，又有三名狙擊手或是奔跑或是騎馬，朝著這邊全力奔來，有人嘗試朝林宗吾那邊擊，但在那便複雜的地形與高速的衝撞中，槍擊並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但包圍圈正在追逐中小。

穿過院落、穿過園林、穿過陳舊的閣樓與火燒之後的房舍殘骸，寧忌奔上街頭，街道的一側，是穿過城的河流。寧忌微微的愣了一愣。

以他的水，在過去可以依靠跳進水中逃生，但這一刻，數月無人清理的城市河道污穢無比，自己半都是傷口，不能隨便往裡跳。

後方十餘丈外，林宗吾與陳凡衝撞開一堵磚牆，在街道上以怒拳對攻，滿狼狽之中，那胖和尚兇戾的目也開始鎖定這邊，寧忌想要掉頭回到院落之中，但視野的一側，有狙擊手已經在前方的屋頂上出現，他朝著那邊奔跑過去。

“打死他——”他口中呼喊，面容同樣兇戾。

奔跑回院子裡，在複雜的地形中對方同樣容易抵槍擊，但是在這樣寬闊的街道上，哪怕今年只有十五歲，他要跟這天下第一人賭命。

陳凡與林宗吾廝打在一起，屋頂上的狙擊手沒能開槍，他等待著時機，而另一邊，第二名狙擊手也以高速衝向能夠開槍的位置。

寧忌沿河奔跑。

林宗吾抄起路邊的一竹竿，試圖投擲過來，陳凡以重拳將竹竿打斷，兩人衝撞過路邊工事雜的竹棚，漫天的碎屑飛舞。

一艘小船穿過髒的河道，朝這邊過來，寧忌朝著船上撐桿的那名渾泥屑的小乞丐了一眼，在奔跑之中，又了一眼，對方黑乎乎的臉上，也瞪大了眼睛……

同一時刻，遠的戰圈，瘋狂衝擊的鋒線碾殺過彭天罡的親衛隊，某一刻，混的攻擊降臨了彭天罡的前，他揮舞大刀還擊，有人在高速的衝撞裡用盾牌制了他的反擊，有人抱住他的手臂，有大刀劈過他的口，黑妞推起他的面門，將這兇名赫赫的一代高手砸向路邊堅的石頭，在對方的掙扎中，砸碎了對方的後腦勺。

……

曲龍珺沒能逃出這一片混的城市，因爲城門想要出去的人真是太多了。

決定再在城躲藏一段時間，然而臨近中午，聽說了舊武衙門附近展開的廝殺，華夏軍的黑旗高高的豎了起來，戰鬥已經打響，據說一片腥。

沒有膽量去混的戰場邊觀戰，真說起來，認識的華夏軍軍人也沒有幾個，穿過混的街頭，在河邊找到一艘破舊的烏篷船，準備撐到附近，遠遠地瞧一瞧這邊的狀況。

年的影帶著半的鮮，奔行在河邊的街道上，城市中枯敗的柳蔭在風裡搖曳，不知道爲什麼，對於這道影，到那樣的悉，或許當初在西南小院子裡那廝殺的一夜，對方展出來的便是這樣的形象吧。半個的傷與鮮，猶然要向敵人討還債。

來到江寧的這些時日裡，常常會想起他，平靜時顯得純良甚至有些可的面孔，有時候顯得木木的，不好親近，發怒時能夠濺十步的兇狠。往日裡害怕衝突與殺戮，但或許是在世之中久了，覺得這或許是面對世界的更爲恰當的面容。

五尺Y魔……不知道爲什麼他在江寧闖出了這樣的一個名頭……

猶如做夢一般，對方出現在眼前。

“龍……龍……”

撐著小船，低聲喊，但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稱呼更好。

這一刻，龍傲天也認出了小賤狗。

他奔跑過去。

騰躍在河水上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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