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離世，雖然僅對與相識這極一部分人有影響，卻宣告了一個時代的徹底終結。

之前湘西苗疆各寨商議后決定取消神祭，只是形式上對山神信仰的終結。

而隨著最后一代神的隕落，實質上的自然信仰徹底走向沒落，并注定湮滅于歷史的長河。

現代文明的春風吹過苗疆，帶來更便捷的通訊和更開放的世界觀，吸引大山中的孩子們對外面的花花世界產生了向往，促使更多的人走出大山，去往繁華的大都市創造新的人生。

而現代的先進科學與醫學，也必然會在不久的將來，替換掉巫醫制，以更為無害的方式醫治患痛。

可以想象到，以后在餐桌上，當苗民們再聊起傳說中的趕尸和巫蠱，將僅是作為助酒興的談資。

在新時代長大的苗疆孩子們，將更熱衷于分家鄉的特產、景以及食。

什麼是蠱？從小到大，也就只從家中老人的睡前故事中聽過，但沒見過呀！都是騙人的！

他們醉酒過后或許還會故作哲學家模樣地來上一句：“這世上本就沒有蠱，蠱毒，不如人心毒呢。”

未來將來，但終究未來。

程相儒他們現在面對最要的事，是將神離世的消息通知給古婆婆和阿滿這兩位親人，并共同商討神的后事。

所有人都擔心本就年邁的古婆婆會承不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沖擊，卻沒想到，古婆婆在聽聞神離世的消息后，竟出奇的平靜，只說一聲“知道了”，便結束了通話。

讓人到意外的是，應與姐姐一直心有芥的阿滿，聽到阿田哭著說出神的死訊，竟在沉默了十幾秒后，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阿田，你別急，小姨這就去找你們！”阿滿哭著掛斷通話，渾抖得厲害，對迷迷糊糊找過來的古池喊道：“快去找你阿婆！”

古池著惺忪睡眼：“阿媽，怎麼了啊？”

“你大姨…………”阿滿哭得說不出話來，但意思已經完全表達清楚了。

古池頓時神過來，嚇了一大跳，抓起一件服披上，一邊蹦跳著往門外跑，一邊將子往上套。

當他打開門正要沖出去，卻見外面站著一條佝僂的人影，嚇得他后仰著一屁坐到了地上。

借著微弱的燈，古池看清，門外站著的，竟然正是古婆婆。

“阿婆！”古池趕起，終于將子拉到腰間：“阿媽，阿婆來了！”

阿滿急沖沖跑了出來，哭著抱住古婆婆，泣不聲。

古婆婆滿臉濁淚，但語氣十分平靜：“咱們走吧，去送送你阿姊。”

“我來開車！”古池找來車鑰匙，鎖好門，先后扶著古婆婆和阿滿上了車，然后猛地一腳油門，在發機的轟鳴聲中，沖漆黑如墨的夜。

古池從沒開車這麼快過，他強忍著劇烈的顛簸，恨不能將油門踩碎。但即使這樣，他也做不到立刻到達苗疆地。

直到后半夜，古池的車子才行至地口，那里已經停了兩輛車。

古婆婆下車后，放出子母蠱，帶著阿滿和古池一路找去。

當們到達回谷的谷口時，看到前方有兩條鬼鬼祟祟的人影。

古池仗著阿婆和阿媽在旁，心中不懼，上前一步用手電將那兩人照亮：“你們是誰……老李頭？你倆是在這里等我們嗎？”

李教授的這個“老李頭”的外號，在程志風等人的努力下，算是徹底傳開了。

陳尚可趕迎了過來，滿臉恐慌：“你們來了，太好了！那里面老多大蜥蜴了，唉呀媽呀，老嚇人了！”

古婆婆道:“跟我來吧。”

阿滿扶著古婆婆先進了回谷，那些在黑暗中的巨型蜥蜴不知為何，竟全都銷聲匿跡，不知藏去了哪里。

陳尚可攙著李教授，一路上大氣都不敢一下，恐慌地不斷關注兩側及后，就怕忽然蹦出來個巨型蜥蜴把他給拖走。

眾人一路無話穿過回谷，在子母蠱的帶領下，艱難地找到了神離世時所在的那。

“阿婆！”阿田撲進古婆婆懷里嚎啕大哭，哭到嚨嘶啞，哭到難以呼吸。

古婆婆抱著阿田，沒能說出一句安的話，只有傾盆的淚水如暴雨驟下。

待阿田噎著稍稍平靜下來，古婆婆輕緩著阿田的頭，卻看向石番：“阿番，照顧好阿田，我進去看看。”

程志風等人此時都站在不遠看著，待古婆婆走到口，程志風忙走了過去，那常年玩世不恭的臉上，此時已滿是愧疚和歉意。

不等程志風說話，古婆婆忽然抬起手，“啪”的一聲給了程志風一個響亮的耳：“滾開！”

程志風低著頭，后退兩步讓開距離。

古池在古婆婆和阿滿后面跟著，路過程志風邊時，表復雜地翕后，無聲地點了點頭。

古婆婆三人進去了很久，偶爾傳出阿滿若有若無的哭聲。

程相儒拉著已經哭淚人的程以沫來到口，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看看，卻見古池急沖沖地跑了出來。

“你們是不是有種香，可以讓人昏過去聞了就能醒過來？”古池焦急詢問。

程相儒忙問：“怎麼了？”

古池說話都帶了哭腔：“阿婆和阿媽都昏倒了！”

程相儒松開程以沫，正要進去，卻被古池攔下。

“阿婆說，不要任何人進去，你快把那個香給我就行了。”

拿到醒魂香后，古池便跑回，短時間沒有再出來。

直到天放亮，古婆婆才由阿滿和古池攙扶著走了出來，龍苗苗依然留在里面陪著已經僵冰冷的神。

按照古婆婆的要求，葬禮一切從簡，但該有的步驟必須要有。

程志風帶人砍樹做一個簡單的靈柩，靈堂就設在這座山；阿田和程以沫作為神的后輩戴孝守靈；古池帶著石番回平沖寨，把神鼓請來，也帶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給大家；程相儒與陳尚可去買活牛羊、糕點和瓜果……

安排好一切后，古婆婆好似被走了全的力氣，緩緩坐到地上，終于不再克制，哭出了聲音。

神最終就被葬在了那座山，山用火藥炸塌，口那塊黑石被當做無字碑作為神的墓碑。

下葬這天，整個世界都被云籠罩，所有的一切都黃蒙蒙的。無數毒蟲野都來吊唁，黑的遮天蔽日。

龍首蜈蚣，赤瞳金，火甲飛蟲，五毒蛙……

那無數被歷代巫蠱師視為至寶的珍稀毒，此時不再避人，與其他蟲圍在外，以各自的方式發出悲鳴，令天地失。

石番敲打神鼓在前領路，阿田雙手捧著神剛進地時穿的那套苗服，程以沫手捧神的銀飾，其他人默不作聲跟在后方拋灑紙錢。

他們一路來到神，將神的苗服和銀飾妥善放好，與歷代神的陳列在一起，為傳承畫上句號。

或許有一天，這里會被開發景點，這所有的一切都會為奇觀，游客們會嘆苗疆的多彩與神，而忽略掉神最親近的人們那彌久不散的悲痛與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