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廖先生便去了一趟竹苑。

“想好了？”

沈映月抬眸，看了廖先生一眼。

廖先生角微抿，點頭。

沈映月淡淡笑起來,道：“那好,自今日起,你便將手上的未盡事宜,給馬管事和巧霜罷。”

頓了頓，又道：“博蘭苑地方大得很，你可以搬去與莫衡一起溫書，我會同谷先生說,請他一并照應。”

廖先生一怔，微微欠,低聲道：“夫人大恩,小人銘記于心。”

沈映月卻搖搖頭：“若你真的能一展抱負，再來謝我不遲……退一萬步講,如若不,鎮國將軍府的大門，仍然為你打開。”

廖先生心中，他俯下，對沈映月深深一揖。

-

待廖先生將事務接給馬管事和巧霜之后,距離春闈,正好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旁人還在年休，但廖先生和莫衡,卻沒有太多時間了，便只能日以繼夜地查補缺,溫習功課。

廖先生曾經中過舉人,還分了一些考試的經驗給莫衡。

莫衡也一改往日的浮躁,虛心聽著，將重要的容，一一記了下來。

再加上谷先生的教導，兩人進步神速。

沈映月為了不打擾莫衡和廖先生備考，新歲之后，府中也沒有再安排聚會，各人便都在自己的院子里待著。

此刻，竹苑的書房之中，炭火燒得溫熱。

沈映月不喜穿得太多，便只著了一襲薄衫，外面擁了狐裘，慵懶地倚在房中看書。

這大抵是沈映月能想到的，最愜意的狀態。

巧云立在一旁，好奇地看了一眼沈映月手中的書本，問：“夫人，這便是您說的那本游記麼？”

沈映月點了下頭，這本游記，是莫寒年去北疆時，親自記錄的見聞。

從前段時間便開始讀，中間忙碌之時，便擱置了。

如今得空，又繼續撿了起來。

上面記錄了不特別的風俗、人，甚至還有些京城沒有的特食。

沈映月讀著這本游記時，只覺得有一個面容明朗的年，站在自己面前，繪聲繪地說起一路的見聞，頗有趣味。

“二嫂！”

莫瑩瑩一貫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沈映月坐著沒，只一抬眸，卻見莫瑩瑩笑容可掬地走了進來。

一緋夾襖，穿得比平時圓潤了些，著一獨有的憨，一雙眼睛圓溜溜的，十分可人。

沈映月見發上染了點雪絮，微微一愣。

沈映月問：“外面下雪了？”

莫瑩瑩一笑：“可不是嘛！我來便是想邀你去賞雪呢！院子里的梅花也開了，好看極了！”

鎮國將軍府的花園之中，有一片紅梅，是莫寒在的時候，命人種下的。

沈映月的前世，生活在溫暖的南方，一年到頭，幾乎見不到雪。

直到長大之后，為了做業務滿世界飛時，才見到雪景。

沈映月還未及收起思緒，莫瑩瑩便不由分說地走了過來，拉起沈映月出了門。

屋外冷風呼嘯，寒徹骨。

沈映月裹了狐裘，立在廊下。

抬眸看去——只見房頂、樹枝，都已銀裝素裹。

庭院之中，也覆上了一層厚厚的白雪，純凈無暇。

沈映月不舍打破這一片雪白，便和莫瑩瑩一起，自長廊穿了出去。

沈映月出來得匆忙，順手將游記也帶了出來。

無奈地笑笑，又小心翼翼地塞進隨口袋里。

莫瑩瑩手，挽上沈映月的胳膊，興高采烈地走向花園。

然而，才一踏其中，便聽見“咚”地一聲悶響。

莫瑩瑩愣了愣。

沈映月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莫瑩瑩被一個雪球砸中了！

一團白雪打到的腰間，然后裂若干雪絮，順著緋紅了下去，看起來十分唯。

莫瑩瑩又好氣又好笑，朗聲道：“是誰干的好事！？”

沒人應聲，但樹叢后面，卻傳出了一陣“咯咯咯”的笑聲。

下一刻，立行從樹后探出了半個子，笑道：“姑姑被打中嘍！”

莫瑩瑩佯裝惱怒，要去抓他，立行嚇得立即躥了出來，往花園一角奔去。

花園里植了不紅梅，梅花點點伴著白雪，競相開放，不勝收。

立行就在這梅林里穿行。

沈映月的目隨著他移，忽然，就在白相間的紅梅之中，看到了深藍長袍的一角。

立行清脆地聲音傳來：“師父！姑姑要抓我！”

莫瑩瑩已經追到立行眼前，見到孟羽，也有些意外。

莫瑩瑩笑道：“孟師父今日也過來了？”

孟羽微微頷首。

他抬起眼簾，目穿過這一片紅梅。

只見一個清麗的影，踩著白雪，向他們走來。

沈映月烏發雪，不點而紅，擁著茸茸的白狐裘，自有一慵懶的貴氣。

自紅梅后面出現，恍若林中仙子，世獨立，容姿出塵。

待到走得近了，孟羽收回目，沉聲：“夫人有禮。”

沈映月清淺一笑，道：“這麼冷的天，有勞孟師父跑一趟。”

孟羽：“聽聞立行小公子最近不必去學堂，我正好得空，便過來教他習武。”

此時，立行一直躲在孟羽后，趁著孟羽和沈映月說話的空隙，莫瑩瑩一把揪住了他。

立行哇哇大。

莫瑩瑩一手扣著他的胳膊，另一手起了他的小臉蛋，笑嘻嘻道：“好你個小家伙，竟然敢襲擊姑姑！姑姑今日就要把你堆雪人兒！”

立行嚇得大喊：“師父救命！師父救命！”

但莫瑩瑩出手，一把捂住他的小，便將他囫圇抱走了。

沈映月忍俊不。

孟羽靜靜看著沈映月，的面頰瑩潤白，但鼻尖卻凍得微微發紅。

一片白的花瓣，不知何時，被微風帶到了的肩頭，落在雪白的狐裘上，靈悠然。

孟羽盯著那花瓣，看了一會兒。

而沈映月無知無覺，目一直在莫瑩瑩和立行上。

“依孟師父看，立行適合習武嗎？”沈映月溫聲問道。

“適合。”

孟羽簡單利落地答道：“立行量比例不錯，如今起步也不算晚，只要按部就班地學下去，便能小有所。”

沈映月放下心來，輕聲：“那就好。”

孟羽看了沈映月一眼，忽然問道：“夫人……會武藝麼？”

沈映月愣了下，笑道：“會幾招擒拿而已，算不得通武藝。”

比起練武，沈映月更喜歡窩在房中看書。

一陣風吹來——邊的梅樹上，花瓣和雪絮，簌簌而落，妙至極。

沈映月見了，下意識手，想接住其中一兩片花瓣，卻聽得一聲輕響。

沈映月低頭，袖袋中的游記掉了出來。

連忙俯去撿，可孟羽卻搶先一步，幫撿了起來。

孟羽看了一眼書的封面，眸微凝。

卻沒有說什麼，直接還給了沈映月。

沈映月接過游記，翻來覆去檢查了一遍，又小心翼翼地了弄臟的邊角，蛾眉微攏，似乎有些心疼。

“夫人看的是什麼書？”

孟羽垂眸，看向沈映月。

沈映月一面拭上面的雪漬，一面道：“這是亡夫的游記，乃他親手所寫。”

孟羽輕咳了下，道：“將軍還會寫書？”

沈映月笑了笑，低聲：“我也沒有想到，他是如此書之人。”

孟羽有些意外，他凝視沈映月，問：“聽說夫人都沒有見過將軍，如何知道他書？”

沈映月道：“他有那麼多藏書，幾乎每一本里，都寫了不批注，但那些書本，又保存得十分完好，一使用的痕跡也無……想必他自己讀書之時，是慎之又慎的。”

孟羽沉默了一瞬，又問：“夫人也是書之人？”

沈映月輕輕點頭。

淡笑道：“有時候，與書相，比與人相，更為輕松、簡單。”

孟羽垂眸，角微漾：“夫人說得有理。”

沈映月繼續道：“就好比這本游記，是將軍時去北疆所作，時隔多年讀起來，仍然會讓我對北疆充滿向往……若有機緣，我也想去北疆走一走。”

孟羽沉片刻，道：“在下從軍之時，也曾去過北疆。”

“哦？”

沈映月饒有興趣地看向孟羽，目清亮，笑意溫和。

兩人緩緩向前踱步。

孟羽道：“北疆的冬日，比京城冷得多，到了夜晚，若是站在外面，只怕要凍得發抖。”

沈映月問：“孟師父曾經也挨過凍？”

“行軍打仗之時，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是要闖的。”

孟羽聲音平靜，仿佛打仗在他看來，如同家常便飯。

沈映月淡聲：“自古以來，邊疆的百姓，總逃不開‘戰爭’二字，這人與人之間的紛爭，往往比天災更為可怕。”

孟羽問沈映月：“夫人經歷過戰爭？”

沈映月安靜了片刻，答道：“亡夫死于戰爭。”

孟羽微微一怔，忙道：“抱歉，在下無意到夫人的傷心事。”

沈映月搖了搖頭：“無妨……都過去了。”

孟羽角微抿，神有些復雜。

就在這時，一個雪球“嗖”地一聲，飛了過來——沈映月一愣，還未及反應，孟羽卻下意識閃，擋在了的面前。

雪球砸到了孟羽的肩膀之上，裂片片雪花，順著袍滾落。

立行“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姑姑，這是不是就‘英雄救’？”

莫瑩瑩掩，跟著笑了起來。

沈映月見孟羽被砸得有些狼狽，便掏出手帕遞給他，道：“立行頑皮，孟師父莫見怪。”

孟羽看了沈映月一眼，接過手帕，道了句謝，了微的肩膀。

立行有了莫瑩瑩做后盾，便大著膽子道：“師父，嬸嬸，跟我們一起打雪仗吧，可好玩啦！”

立行說罷，又開始滾起了手里的雪球，躍躍試。

孟羽看向沈映月，面笑意。

“夫人可愿與我并肩作戰？”

他的眼神，深邃中著明亮，讓人難以拒絕。

沈映月一笑：“有何不可？”

大雪紛揚，花瓣漫天，這一場雪仗，打得酣暢淋漓。

人心純白若雪，歲月寧靜如歌。

-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便到了春闈前夕。

沈映月為莫衡和廖先生，各自備好了兩套筆墨紙硯，以防意外。

會試名帖、應試之時所用的大小件，也早就準備妥當，沈映月還親自檢查了一遍。

而到了春闈前一夜，莫衡和廖先生，便各有各的張。

“廖先生，準備回去了？”

莫衡見廖先生正在收拾東西，便開口問道。

廖先生點點頭，道：“公子今夜也早些休息，免得明日應試，神不濟。”

莫衡笑了笑，出聲道：“放心。”

這些日子，莫衡與廖先生一起挑燈夜戰，關系也近了不。

他發現廖先生也沒有看起來那般刻板，而廖先生悉莫衡之后，也覺得他并沒有傳聞中那般荒唐。

廖先生收拾好東西后，與莫衡打了個招呼，便離開了博蘭苑，向自己住的后院走去。

過了今夜，他便要和莫衡一起，奔赴考場。

這是他第一次正式參加會試，激中又有些不安。

廖先生只得在心中細數明日要用的東西，確保不要出什麼意外。

他默默向前走著，卻見不遠的月門邊，有一個纖細的影，靜靜立著。

廖先生微愣一瞬，頓住步子，出笑容：“巧霜。”

巧霜眉眼微彎，沖他一笑：“廖先生。”

廖先生這一個月，幾乎都在閉關。

中間的時候，巧霜除了有幾件要事過來問他，兩人便沒有過多集了。

廖先生見巧霜抱著一個包袱，卻沉默不語，不免有些詫異。

“巧霜，你在等我？”

巧霜面頰微熱，輕輕點頭。

將手中的包袱，遞到廖先生面前，低聲道：“聽說貢院里沒有炭火，冷得很……我閑來無事，便為廖先生做了雙棉靴。”

廖先生微微一怔，下意識接過包袱。

包袱的空隙中，出棉靴一角。

依稀能看見里面的棉靴針腳細，暗紋致，一定花了不心思。

巧霜又道：“這雙棉靴，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愿你能平步青云，前程似錦。”

廖先生沉默片刻，低聲：“多謝你，巧霜。”

巧霜始終低著頭，溫地笑了笑，道：“那你早些回去休息罷，我便先去忙了。”

說罷，便轉過，打算離去。

“巧霜。”

廖先生看著的背影，下意識喚出了聲。

巧霜形微滯，卻沒回頭。

廖先生心中，緒涌，但卻不知從何說起。

千言萬語，最終化一句：“保重。”

巧霜輕輕“嗯”了一聲，遂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廖先生拿著做的棉靴，在月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離開。

-

翌日一早，連同老夫人在，鎮國將軍府的所有人，都早早起了。

馬車已經在門口等了，而廖先生也已經神抖擻地站在一旁。

眾人將莫衡送至門口，可二夫人還想送莫衡貢院，沈映月卻道：“去貢院尚需半個時辰，莫衡在車上正好可以好好靜下心來，二嬸還是在家中等消息罷。”

二夫人這才作罷。

沈映月問莫衡與廖先生：“你們的東西都準備好了罷？”

沈映月甚至提前列了一張清單，讓他們對照著一一檢查。

莫衡一笑：“二嫂放一百個心，全都準備好了。”

廖先生也跟著點頭。

梁護衛見時辰差不多了，便道：“夫人，不如我們早些出發罷？”

沈映月點了點頭。

隨后，沈映月便與莫衡上了前一輛馬車，廖先生的馬車隨其后。

一行人浩浩地出發，眾人目送他們，直到馬車看不見了，才回到府中。

馬車徐徐前進，駛出了長街，走上去貢院的路。

莫衡坐在車，一言不發。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問：“張嗎？”

莫衡笑道：“我說不張，你信嗎？”

“信。”沈映月繼續道：“你也要對自己有信心。”

莫衡出笑容：“知道啦！我不會讓你和谷先生失的……”

沈映月笑著點點頭。

莫衡還想再說什麼，可馬兒卻忽然長嘶一聲，整個車跟著劇烈震起來。

“咚”地一聲，莫衡猝不及防，跌下了座位，他連忙扶住了車壁，又狼狽地爬起來。

莫衡狐疑出聲：“怎麼忽然停下來了？”

這里本應是一鬧市，但仔細一聽，外面卻陡然安靜下來，不聞人聲。

沈映月也將將坐好，沉聲問道：“梁護衛，怎麼回事？”

外面的梁護衛，忽然大喝一聲：“小心！”

隨后，便是一陣兵刃打斗的聲音。

沈映月心中頓覺不妙。

莫衡蹙眉，下意識手撥開門簾，卻見一冷箭，直直向自己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