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二十一年,七月初二,大雨連綿半月有余,青河水面暴漲,致使臺正覺寺大堤七里被沖決災,臺、利津、博興、廣饒、壽等五縣數百村莊被淹,沖毀良田四百余萬畝,近五十余萬人災,后又連續有六決堤,泛水糜爛齊州、豫州、直隸州、徽州等數州之地,災民在短短月余時間突破百萬之眾。? ≠
滿朝震驚,舉國震。
蕭帝一連問責工部尚書、工部右侍郎、河道總督、齊州布政使、青河左右監守等大小員二十余人,令工部尚書和齊州布政使戴罪立功,并急召齊王蕭白京。
帝都,初六日,大雨。
位于皇城廷的司禮監的瓦檐被雨水沖洗得錚亮,一位著黑蟒的老人負手站在門前屋檐下,面無表地著外面的雨幕。
不多時,一名著青蟒的大太監來到老人后,輕聲道:“干爹,時辰差不多了,該去前議事了。”
若說閣中的諸位閣老是位高權重,那麼司禮監就是典型的位卑權重,論品級不過是四品,可掌印太監和其中眾多秉筆卻能著蟒袍,手握批紅大權,與有票擬之權的閣相抗衡,故而才有了外廷和廷之說。
前議事,除去蕭帝本人外,按照慣例能有資格參與者只不過寥寥十人,其中司禮監五人,閣五人。
如今的閣,共有一位輔,一位次輔,三位群輔。司禮監也大致相當,有一位掌印太監、一位提督太監,以及三位秉筆太監。
這位著青蟒袍的大太監就是司禮監的二號人,姓張名保,即是提督太監,也是席秉筆,論地位僅在掌印太監一人之下。能讓堂堂提督太監如此恭敬,那麼老人的份自然不言而喻,正是素有相之稱的司禮監掌印張百歲。
張百歲出手接了些雨水,沉思片刻,點了點頭。
半個時辰后,未央宮,十人分兩列。
左側五人是司禮監,右側五人是閣。
除了這十人外,今日的前還多了一人,站在正中位置,著黑團龍蟒袍,頭上冠冕足足鑲嵌有七顆碩大東珠,單從著而言已經是顯赫至極,遠其余旁人,僅次于坐在龍椅上的蕭帝而已,正是被急召京的齊王蕭白。
就相貌而言,蕭白與蕭玄極為相似,仿佛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只是蕭帝的年齡更長,威嚴更盛,也更為城府斂,尚還年輕的蕭白則是多了幾分鋒芒必。
張百歲站在左側第一位,與他相對的正是當朝輔藍玉。
藍玉作為帝師,于承平十年被加封太師,也是整個未央宮中唯二可以坐著的人。
隨著隨堂太監敲響第一聲黃鐘磬響,坐在太師椅上的藍玉第一個開口道:“人都到齊了,議事吧。”
張百歲緩緩道:“此番議事,還是因為前不久的青河決堤之事。此次青河共有七決堤,先不說直接被淹死的百姓,就是那些僥幸逃得命的百姓,沒了田地,沒了房屋,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最終只能流離失所。一夜之間,大水淹了好幾個州,足有上百萬災民,這不是個小數目,若是有人借機生,是要出大事的。”
話音剛剛落下,殿外驟然響起一個炸雷,原本就不小的雨勢愈磅礴。
殿靜默片刻,藍玉開口道:“老夫經歷過鄭末戰,其實災民和流民只有一線之隔,而流民與民又是一線之隔,當年的太湖起事,歸究底就是一群不堪勞役的百姓造反,百姓為什麼要反?是因為沒有活路,如今災民遍地,若是放任不管,即便沒有人借機生,也早晚要生出事端,就算今天不反,明天不反,后天必反。”
張保看了張百歲一眼,見張百歲沒有異議,輕聲道:“一條青河千古泛濫,歷朝歷代皆其苦,此次青河
決堤,乃是天災如此,為今之計,一是要搶修河堤,二是要賑濟災民,三是要嚴防災民鬧事,四是要預防大災之后的大疫。咱家以為,當務之急無非錢糧兩項,一是從災區的臨近州府向災區調糧,二是從戶部撥款搶修河堤。”
重回廟堂的韓瑄低垂著眼簾,道:“老朽接掌戶部不久,剛剛清點了戶部國庫存銀和各地存糧。承平二十年,四都三十州全年的稅銀共為四千二百三十五萬兩,去年年初各項開支預算為三千九百萬兩,可是綜合去年的實際開支,卻為五千一百九十萬兩,支預算竟有一千二百九十萬兩。即便將去年全年的稅銀都算上,收支相抵,去年一年的支虧空也足有九百五十五萬兩之巨,已經是將近去年一年稅銀的四分之一!”
韓瑄抬頭環視四周,稍稍加重了嗓音道:“至于各地糧倉,大小吏以次充好,以陳換新,中飽私囊,如此種種屢見不鮮,與我這戶部一般,同樣是虧空嚴重,換而言之,如今的戶部已經是無糧可調,也無錢可撥了。”
韓瑄此言一出,滿堂寂靜。
戶部無錢,若要細細論起來,誰也摘不出去。雖然韓瑄是戶部的掌部大學士,但畢竟是剛剛上任,以前的爛賬也算不到他的頭上,難道剛剛置了一個工部尚書,又要接著置一個戶部尚書?
不比已經快要告老還鄉的工部尚書,如今的戶部尚書正值壯年,還是輔藍玉的得意門生。
藍玉平靜問道:“那依照韓閣老的意思,該當如何呢?”
韓瑄不卑不道:“如今戶部存銀已經不足兩百萬兩,既要修河堤,又要賑災,不過是杯水車薪,韓瑄已經是無法可想,藍相貴為輔,韓瑄自當以藍相為馬是瞻。”
張百歲道:“文壁剛剛返回廟堂,許多事還沒有頭緒,藍相就不要為難他了,而且文壁也說得不錯,畢竟藍相才是閣輔,凡事還得由您來做主才是。”
就在此時,第二聲黃鐘磬響,殿再次陷沉默。
一直未曾說話的蕭帝忽然開口道:“蕭白,齊州是你的封地,也是此次水患的重災區,你說該怎麼辦。”
蕭白上前一步,恭敬道:“事有輕重緩急,以兒臣愚見,汛期過后,水患自會退去,所以搶修河堤的事可大可先放一放,賑濟災民才是頭等大事,如今江北各州深水患之苦,自顧不暇,故而為今之計是要從江都、江南等富庶之地籌款調糧,以解燃眉之急。”
蕭帝不置可否,從龍椅上緩緩起。
“陛下。”包括藍玉和蕭白在,所有人一起跪地。
蕭帝走下臺階,一直走到未央宮的門前,著門外的雨幕,平淡道:“起來吧。”
“謝陛下。”眾人起。
蕭玄出手接了些雨水,低頭看著掌心的水漬,道:“當年先帝還未奪得天下時,大鄭神宗皇帝命當時還是中都大都督的徐林親率二十三萬大軍討伐先帝,雙方在數九隆冬決戰于清河之畔,此戰結果你們也都知道,秋葉親自開壇做法,冬日暴雨,青河冰面碎裂,最終水淹徐林大軍。經此一役,徐林歸降于先帝,先帝攜大勝之勢主中都,這才有了后來的虎視中原。”
說起這些開朝戰事,本該心激的眾人卻是盡皆沉默不語,殿的氣氛愈凝重。
蕭玄轉過來,猛地加重了聲音,高聲道:“那場大水,有道門之功,也是大勢所趨,可時至今日,天意變化,若是我們不明天意,仍舊不修德行,致使天降災禍,青河今天淹的是幾州百姓,明天淹的就會是我們腳下的這座帝都。”
蕭玄向蕭白,“千里澤國,百萬災民,關乎我大齊的江山社稷,宗室與國同,這趟去江南籌款調糧的差事就由齊王親自去辦吧。”
蕭白單膝跪地,沉聲道:“兒臣為父皇分憂分勞,自當盡心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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