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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蟬那把劍》 第二十九章 說江湖哪是江湖

公孫府外的蕭白似乎因為徐北游功活了下來而心大好,掌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三兩年,一代人風過去,總得有新人上位出頭。今天的戲散場了,咱們也該回了。”

禹匡趕馬車,朝神策門方向駛去。

經過神策門的時候,禹匡忽然問道:“戲園子已經散了,為什麼戲子還留在臺上?”

車廂的蕭白淡然道:“無非是為了那點行頭家當罷了。”

禹匡嗤笑一聲,“劍宗啊。”

馬蹄聲、車聲漸漸遠去,終是消失在茫茫夜雨之中。

既然主角已經謝幕,那麼配角自然沒有繼續留在舞臺上的必要了。

后府已經歸于平靜,前府的激斗也漸漸迎來了尾聲。

年庚劍師一劍斬去一名劍宗弟子的頭顱后,皺了皺眉頭,瞇起眼睛向后府方向。

不知為何,后府的兩劍意竟是一起消失不見,難道兩人拼了個兩敗俱傷?

就憑徐北游?

年庚劍師打心底里不相信徐北游能將已是人仙巔峰的赤丙如何,可眼前的形勢的確是不容樂觀。

恰好此時宸壬劍師也轉頭朝他來,兩人對視一眼后,都是萌生退意。

若是赤丙失手,他們唯一的生路就是盡快離開江都城,亡命天涯。

只是惡客好當,想走卻難。

一名老人出現在他們后不遠,披蓑戴笠,腳高高挽起,腳上穿著草鞋,看打扮像是個釣叟。

可這兒卻不是可以釣魚的江畔,而是江都城的榮華坊。

宸壬劍師猛地轉著這個雨幕下的影,臉漸漸蒼白,繼而整個子都開始微微抖。

年庚劍師稍好一些,但也是面,先前的淡定從容在他發現老人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遮掩不住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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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劍氣凌空堂的劍師都認得這名老人,正因為認得,所以恐懼。

老人隔著雨幕向兩人,淡然道:“這場鬧劇該收場了。”

年庚劍師慘然一笑,“竟然是上師伯親臨。”

青虹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起,遙遙指向兩人,“以下犯上,叛宗不軌,按宗門律例當死,老夫為慎刑司掌司,當親自行刑,以清門戶。”

壬辰劍師聲道:“怎麼會這樣?難道赤丙真死了?”

“首惡赤丙已經伏誅。”上青虹平靜道:“由主親自手刃。”

年庚劍師默然不語,壬辰劍師神凄然。

青虹沒有急著出手,而是安靜等待兩人最后的言。

壬辰劍師低下頭,輕聲問道:“能不能不死?”

“從你們決定跟著赤丙一起反叛主的時候,就沒有回頭路了。”上青虹平淡道,“當年宗主之所以要任命老夫為慎刑司掌司,就是因為老夫不忌憚殺人,也不吝嗇殺人。”

青虹的語氣平緩卻不容拒絕。

只有這一刻,上青虹才不像平日里那個總是緬懷過去的老人,顯出幾分年輕時殺伐果斷的風范。

當年的上青虹說是殺人魔頭也不為過。

壬辰劍師猛地放肆大笑起來,幾乎要笑出眼淚,幾乎笑得岔氣。

最后卻是哽咽起來。

年庚劍師則是重重嘆息一聲,有些不甘,有些無奈,也有些最后的釋然。

最后卻是微笑起來。

青虹面無表,輕聲問道:“可還有言?”

兩人都沒有說話。

青虹的手指輕兩次,兩人瞬間被凌厲劍氣穿了頭顱,沒有半分反抗余地。

——

后府,徐北游坐在赤丙的尸上,雙手舉著赤丙的頭顱,與死不瞑目的赤丙四目對視,臉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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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雨滴重新從天上落下,沖散了腥味,與地上的鮮融匯后緩緩地蜿蜒流淌。

得江湖之后,首先要做到不被大風大浪淹死,然后經歷一系列的沉浮跌宕之后,一般會有兩種結果,一種是隨波逐流,一種是屹立鰲頭。

二十歲之前,徐北游認為江湖是一塊瀟灑自在地,黑白分明,好人仗劍行俠,壞人殺人放火,仗義者拂去,殺人者不留名。

二十歲之后,徐北游才恍然明白,所謂的江湖不是黑的,也不是白的,而是灰的,這是一塊名利地。

在這里,黑的可以變白的,白的也可以變黑的,看似沒有規矩,實則大有講究。

在這里,很有無緣無故的殺人,每一次殺人都是有所求。至于那些嗜殺的瘋子,自然會有人理掉,殺他們不是因為他們作惡,而是因為他們壞了規矩。

江湖其實很像廟堂,都是規矩大于天。

安分守規矩的人未必能活得很好,但膽敢壞了的規矩的人一定會死得很慘。

這就是江湖。

徐北游初次走進江湖就驗到了江湖和廟堂最為黑暗的一面。

暗衛府將崇龍觀上下滿門滅絕,只剩下一個知云,然后公孫仲謀又將那些暗衛屠戮殆盡。

這讓他對江湖的好憧憬轟然坍塌,接著又接過諸多大人后,他對江湖的理解就只剩下了名利二字。

小人不配講信念道義,那是大人的專屬。

小人能講的就是生存和一點微薄名利。

如今徐北游在這條路上漸行漸遠,無法回頭,也無法駐足。

興許有一天他能走到師父公孫仲謀那個高度時,可以停下腳歇一歇,那時再駐足回首去,后定是一條腥和浮華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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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北游忽然有些喝酒了。

從滴酒不沾到無酒不歡,這個過程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慢。

酒能醉人,酒醉可以暫時逃避許多事,讓人在這個浮躁的世道里得到一難得的息時機,也能將自己抑在心底的那份不平稍稍釋放出稍許。

醉酒當歌。

可惜沒有酒,徐北游有些憾,只能是對著赤丙的頭顱輕聲道:“人生在世,都不容易,所以也就不太講究謙讓二字,更沒有那麼多的憑什麼,自古唯有敗論英雄,就算你是西楚霸王,敗了就是敗了,死了就該閉眼,一味地吊著一口怨氣執念,怕是連投胎都是難事。”

“我不喜歡殺人,一點都不喜歡,每次殺人都會讓我覺得自己的手很臟,粘糊糊的,像是沾了一層干涸的鮮,可我不得不殺人,這個世道著我不斷殺人,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人仙境界的高手不算多,也不算,但像你這種人仙巔峰,想來還是不會太多,而我卻只是一個區區鬼仙境界,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死在我手上很憋屈?其實細細想來你也該知足了,為了殺你,劍宗十二劍我用了四把,劍三十六我用了七式,無上劍被你打斷三骨頭,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你不死誰死?”

“我曾讀過一些佛家典籍,上面說貪、嗔、癡三毒最是蒙蔽人的心智,你不忿于我得師父傳承,是為嗔,你妄想坐擁劍氣凌空堂,是為貪,三毒有其二,你早就忘了謹慎二字,一心想著殺我,殊不知你眼中的青云大道其實是一條回不了頭的死路。”

徐北游就這樣捧著赤丙的腦袋自言自語,荒誕可笑中又著一讓人心生寒意的冷酷。

不知過了多久,一柄紙傘替徐北游遮住了頭頂的風雨。

徐北游頭也不回地問道:“都完事了?”

換了一把嶄新油紙傘的宋輕輕點頭道:“該死的已經死了,該活著的都還活著。”

徐北游沉默片刻,然后提著人頭起,“既然完事了,那麼我也該去師母那邊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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