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咎觀察著陳務的表，毫不似作偽。以李咎多年偵查的經驗，陳務現在說的是實話，他是真的拿東村沒辦法。

一個縣拿一個村子沒轍，看起來荒謬，其實也正常。

先不提法不下鄉，令不出城的低效行政系，就說陳務的份，陳務不是淳城的員，而是隔壁河慶縣的員，本來就很難管束東村。

陳務之前也試圖教化東村的百姓，但是沒用。

“我曾經把署都搬到東村鄰鎮上，就為了方便一旦看到有人棄嬰、溺嬰便加以阻止，實在是沒有作用。他們在產婦剛剛產下嬰時便將因而捂死，謊稱是在產婦腹中就已窒息亡。又或者刻意制造意外……”

陳務把他親眼看到的意外拉了一遍，最后掰著手指數:“我在東村斷斷續續駐扎了兩個月，一共救下了四個孩兒，兩個嬰兒，兩個兒。也就僅止于此了。”

陳務不可能長期駐扎在鄰村，甚至他跑去鄰村辦公都不算合規，他一走，東村固態萌發，又開始不要兒了。

陳務一度以為是東村太窮養不起孩子，后來發現不全是。的確有些人家是養不起人口，別說嬰了，男嬰都賣。但是有些人家是生了三四個嬰，為了恐嚇嬰不讓們投胎而將嬰殺死后埋在大路口讓人踩踏，意在表示這個家不歡迎兒。

前者還有救，陳務作為一個相當務實的縣令，有盤活一方經濟的辦法，縱然隔著淳城這一道關卡——但是淳城的縣令又不怎麼管南區，陳務在淳城南區其實有一定的實際權力，特別是當他不找事、只掙錢的時候，那淳城的署就更加放任了。

因此陳務拿出振興當地經濟三板斧:輕稅、定責和渡口規劃之后，確實東村的溺之風好了一些。

也就一些，約莫一二，會有這麼一小部分人覺得把兒養到五六歲賣掉也不賴。但是更大一部分人掙到了錢也只想著再多養幾個兒子……

至于后一個問題，陳務用的教化的手法，沒什麼作用，讀了書的人家倒更壞了十倍，天嚷著“唯子與小人難養也”，又學了什麼幾代洗的讀書人家的習慣，便更加理直氣壯地溺。

縱使陳務將東村出來的一些熬出了頭的人家教好了，他們也漸漸知道兒也是人，嫁出去了也和娘家連著脈，兒的孩子也是自家的親戚，故而愿意舉養兒了。不想他們一旦回到村里，村人見著些人家養兒，就忍不住的要聒噪嘲笑他們養“賠錢貨”，甚至有老和老地瞅著空子欺辱調戲那些閨。這幾家人沒辦法，早早發嫁兒去了別，或是全家都搬去了鎮上，于是村里的風氣毫沒有得到改善。

陳務也嘗試著用福利機構來收容嬰，然而這是一筆很大的負擔，甚至有那些本來不想扔兒的人家也把兒扔了過來。并且收容被棄養的嬰，并不能阻止人們殺嬰。

李咎聽著，不發一語。

末了陳務又是一聲嘆息:“是我一時義憤，多說了些，給侯爺添煩擾了。”

陳務前來就是盡盡地主之誼，打個招呼，留點香火，不過因李咎主提起了東村的事，他是一肚子苦水無訴，沒忍住多說了。

李咎這方回道:“不瞞說，我剛從《溺碑》來，親手送了一個死去的嬰到公墓埋葬。”

陳務一愣，忍不住面悲哀之:“……總好過在那里被野狗豺狼拖去吃了。”

李咎低頭撇，又道:“我主說起這件事，正是想問一問，我能幫你什麼？”

陳務道:“我本就想說這個。侯爺，您家那個技站啊，能不能也算我這河慶縣、淳城南一份？我們縣衙負責選派去的吏民的一切花銷，只求討個辦法讓我們這兒再繁榮些，再長久些。”

李咎道:“這個好說，您把人選挑了來，如果手腳夠快，后天和我們一起出發也來得及。我們船隊里有的是空席，一把捎了去還省路費。我一個子兒也不要你的，自然找戶部打荒。”

陳務打蛇隨上:“哎哎，這好，我今晚回去就把這事辦了！不瞞您說，我這里早有那麼十幾個人專門鉆研您那邊傳來的書信，這不，什麼堆、漚、養蚯蚓、劁豬、育種……都是您那邊傳來我們索的，只不得勁兒，有疑問也只得自己瞎整，他們人人都有一本問題等著求您解答哩！您這麼說，那可真是瞌睡的遇到送枕頭的，這不巧了嗎這？及！時！雨！”

陳務連家鄉話都飆出來了可知是真的激了，李咎一邊是一邊是覺似乎又有個新活兒可以安排，想天下像河慶這般形的地方必定不，他似乎還是可以做點什麼的……扯遠了，現在的問題是東村這檔事。

李咎把后世的事想了想，與陳務底:“恐怕很難。我祖上也煩擾過這個事，當時他們的做法歸納是這麼幾點:教化是第一要務，不是擇優教化，而是全民教化，所有人都必須讀書，學做人，學本事，不論男老。書讀得多了，道德上去了，總歸還能像個人。而本事學多了，總能掙到飯吃，這里被排，就去那里，生下的兒養大了也能給家里撈錢，好些人家倒寧可閨自梳一輩子不嫁人，好給家里掙錢養兄弟侄兒。既然養兒有這樣的好，那就得養大，人嘛，都是趨利趨名的。”

陳務點點頭:“曉之以理，之以利，誠然。就是花銷高，得先把這里的經濟賬本立起來才。”

李咎道:“是的，此事依托當地的府收和宗族收，加祭田、建公學、發掘其他收項目，錢多了，才撐得起幾年上十年的教化。由此又衍生了第二條，便是給子創造更多掙錢的機會。我那里的紡織廠早已是全工了，現在就連養路、郵遞等重力活兒也有許多子上工，如此們一年能掙三五十兩銀，家里又怎麼舍得殺了？倒是不得自梳了一輩子留在娘家才好。”

陳務先點頭又搖頭:“此舉依托江南的魚米饒，我們這兒……唉，還是土地不夠產糧，又沒錢去外面買去。”

“的況要看，回頭我把你們這兒上上下下都捋明白了，再做打算。據我所知，你們這兒問題不是耕種的土地，而是有一個特別的長暫時派不上用場……但是也快了。”

李咎說的正是煤炭和蒸汽機的關系，一旦蒸汽機普及，這一代立刻要翻變金山的，所以他一點兒也不擔心。

“再有一條，要給子同等或部分的地權，也就是給們分土地的權力。”李咎知道其實最有效的是從母姓，只不過這個時代從母姓約等于抹殺父權，一旦提出必遭絞殺，他倒也不必那麼激進——這事兒到千百年后都整不明白，何況現在。反而土地（財產權）對于一個即將為能源大區的地方而言，才是最簡單的辦法。

李咎提出這一點，并不是單純地為了子考慮，他想的要更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