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夜已經很靜了，靜心齋裏的燈依舊亮著。

如花端著描金托盤走了進來，見書案前娘子依舊伏案書寫，不道：“娘子，時候已經不早了，還是趕歇著吧。”

今日府中折騰了一天，上上下下俱是提心吊膽，深怕被牽扯其中，靜心齋裏的奴婢也被走問過話，但因有翠雲閣在前，後麵的人也隻是例行問話，很快便將大家給放回來了。蕭十娘從用過晚膳，便開始抄寫佛經，一直抄到現在。

自家娘子有每日抄寫佛經的習慣，數年如一日，如花依稀記得以往娘子不是這樣的，自打娘子的親娘過世，便如此了。

看著這幾年來越發沉默的娘子，如花是心疼的，隻是不過是個奴婢，卻是什麽也做不了。

蕭十娘放下手中的筆，徐徐出了一口氣，了僵直的頸子：“已經抄好了，呆會兒等墨跡幹了，你幫我收起來。”

如花點點頭，放下手裏的托盤，走過去將蕭十娘攙扶起來。

“娘子，奴婢端了一碗碧玉羹來，若不然吃一些再歇下吧。”

十娘搖了搖，去了床榻前坐下，如花上前替褪了鞋，便服侍在榻上躺下。

夜風徐徐，過半敞的窗戶拂進室，帶來一室涼爽。夏日的天還是比較熱的，不過到了深夜氣溫便會降下來，有了夜風吹拂，到底也能換來一夜安眠。

室中的燈暗了下來，僅是牆角一高幾上還留了一盞暈黃的小燈，蕭十娘躺在榻上，靜默的凝視虛空，忽然捂著低低的笑了。

這是一種無聲的笑，認真看去又像是哭。許久，蕭十娘才鬆開手來，眼中綻放出一種灼亮的芒。

有一個這樣的敵人潛在暗中，朝霞郡主你怕了嗎？

不管你怕不怕，我會這麽一直盯著你，千萬不要給我可趁之機，若不然讓你痛苦，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快樂！

很抱歉，九姐，害你差點又替我背了黑鍋。不過，你應該不會怪我的吧……

*

次日，王家人再度上門。

這次不來了王正夫妻二人，還有被趕鴨子上架的王大夫人。就如王正所想，回府後他便將此事稟報給了王老夫人，毫無意外獲得了王老夫人的支持。王老夫人作為長輩今日不適合出現在安國公府中，於是王大夫人便來了。

朝霞郡主也來了，麵容難掩憔悴，臉上了厚厚的脂依舊掩飾不了眼底的一片青黑。往日裏飽滿的臉，如今幹燥而微微有些浮腫，讓人不敢相信這就是以往那豔任的朝霞郡主。

看到這樣的妹妹，王大夫人有一種不敢直視的覺。

直至至今，依舊沒有弄清楚整件事怎麽會變這個樣子了，的心很茫然，有一種將日子過得一塌糊塗的錯覺。不過知道，經過這一遭，姐妹二人之間的分恐怕是徹底沒有了，以後朝霞還會不會自己姐姐還不得知。

朝霞郡主著對麵同樣麵容憔悴的姐姐，譏諷的勾了勾。發生了這麽多的一切，如今是把所有人都怨上了，包括王家人，包括自己的親姐姐。

其實此時心中滿是怨憤，有一種將眼前所有一切砸得稀爛的衝。可是不能，還有六娘，還有年的兒子六郎……

朝霞郡主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冷冷的看了對麵這些人一眼：“旁的不多說，這門婚事我同意了，剩下的你們按照禮節來，我還有事，就不多陪諸位了。”

丟下這句話，朝霞郡主便離開了。

王正夫妻二人差點沒從凳子上蹦起來，倒不是怒，而是高興的。他們本想著今日還有一場仗要打，沒想到對方如此簡單就投降了，真是大喜啊。

王正喜笑開，王大夫人麵極為難看。

“大嫂，還要謝謝你今日陪弟弟我走一趟了。”王正拱了拱手，道：“以後兩家又多了一層親戚關係，還以後多多照顧。”

王大夫人有一種吞了蒼蠅的惡心，皮笑不笑道：“四弟有心了。”

之後，自是散去，回府後王正便開始張羅著上門提親事宜。

*

琳瑯居

蕭六娘病懨懨的躺在榻上，臉上的淚跡未幹。

“阿娘，這樣真的可以嗎？”

朝霞郡主抿了抿，握著兒的手，“這是阿娘想了一夜，才想出的法子。王家那群人不要臉皮，繼續掰扯下去，事可能就掩不住了。阿娘知道嫁去王家委屈了你，可如今也隻能這麽辦了，過兩日阿娘便給王家那邊遞去你小產的消息，將此事安在他們頭上，日後你嫁過去，就算不能生，他們也不敢拿你如何。你出嫁之時，阿娘將你邊多放幾個可用之人，到時候無論是誰生了兒子，你就抱去邊養，或者是借腹生子也是可以。”

為了自己兒，朝霞郡主可真是窮盡心力了。

就如同安國公夫人昨日所言，可以不在乎所有人，但不得不為兒考慮。王家迫上門，兒又橫遭此禍。子不能生養，這個問題有多麽的嚴重，朝霞郡主不是不清楚，昨日苦思了一夜，才定下今日此舉，含辱答應了這門婚事。

“可是……”

“阿娘知道你在想什麽，可什麽做如意郎君，當年你阿爹在我心中便是如意郎君，阿娘是求著你外祖母將自己嫁給了你阿爹，可這麽多年來你也是能看見日子過得怎樣的。左右不過是嫁人過日子，日子過得好不好還得看自己，有阿娘和你外祖母在，若是日後真過不下去了，你就和離歸家來。”

經曆了這麽多的一切，如今蕭六娘也不是當初那個驕橫的蕭六娘了，見阿娘容憔悴，這些日子明顯能看出來老了許多，六娘也是不忍再說其他的，隻能含淚點了點頭。

之後，就如同朝霞郡主所想，隔了兩日便命人往王家那邊遞了話，因著王正夫妻二人上門大鬧，六娘了刺激，小產了。

王正夫妻二人又驚又怕，生怕這門婚事又打水漂了，安國公府那邊卻並未多說其他。王家人帶著禮上門拜訪了兩次，安國公夫人便鬆口了，答允下來兩家先定親，隻是婚之日要等蕭三娘嫁王府以後。蕭三娘比蕭六娘年長，按著次序出嫁也是可以理解的。

按下這些不提，待蕭六娘嫁王家後，因其份在此，又有兩個作為皇子妃的同族姐妹，再加上有著之前這事兒，確實如朝霞郡主所想那樣，王正夫妻二人隻差沒把供起來，對於婚已久肚子卻不見靜，不敢多說一詞。

當然，這也是後話了。

*

八月就這樣過去了，天氣也漸漸不再如之前那般炎熱。

九娘被封為楚王妃後，也依舊沒拉下去國子監上學之事，隻是比起之前，如今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時去時不去，不過國子監的員俱都無視了。若論品級，哪怕是國子監祭酒見著九娘都要行禮，又哪裏會要求這些。

當年無足輕重的一個閑散縣主，如今了高高在上的皇子妃。賜婚聖旨一下，九娘便是板上釘釘的楚王妃，份自然不同以往。

自打賜婚聖旨下了以後，九娘便懶散了起來。

確實也是，如今不管是在府中還是府外，眾人見到九娘俱是恭敬至極，沒有人敢給臉或是做出什麽事來，不管暗裏如何，至表麵上是如此。就連蕭四娘和蕭七娘如今見著九娘，都不敢再出譏酸之，可能是暗裏被長輩們教導過了。

甚至是朝霞郡主，一直打心底裏認為是九娘害了六娘，可也沒有敢當麵發作出來。如今今非昔比，承元帝待昌平公主不若以往親近，已經有許多人看出了這件事，這段時間昌平公主可是安分得很，自是不敢胡在作妖。

不過這一切九娘並不知曉，隻當朝霞郡主是吃一塹長一智，且忌憚楚王，才會如此。

份以及待遇的突然轉變，讓九娘格外不能適應，如今的不再是蕭家九娘，而是楚王妃，上打了楚王的標簽。

可已經許久沒有見著楚王了……

自打那次選妃宴之後，九娘便再沒見過楚王。

頭一個月一直忙著，之後又有阮靈兒嫁東宮之事，接著又發生蕭六娘的事，九娘屈指算算，已經有近兩月沒見著楚王了。

時下，男訂婚之後，便不適宜再私下裏見麵。這個規矩九娘是懂的，可不認為楚王會是一個願意遵守規矩之人，想他大抵是很忙。

這是一起初九娘的想法，可漸漸又不敢肯定了，楚王忙得時候也不是沒見過，可之前他就算再忙，也會隔三差五出現在自己麵前，此番到底是有些詭異。

難道是發生了什麽事？或者說他後悔娶自己了？畢竟比起蕭六娘來，也沒好到哪裏去。子嗣有礙，哪個男人會不在乎這個。也許之前的信誓旦旦不過是一時衝，事後冷靜下來，便後悔了。九娘從不信男人的誓言，當年王四郎對起誓一生一世一雙人，可之後該背叛的還是背叛了……

九娘並沒有發現，從不會在男人之事上如此胡思想且糾結的，破天荒的竟然連著胡思想了好幾日。

這一日，下了學，看著停在側門的那輛悉的馬車，九娘心中一跳。

自從大奎傷以後，九娘便沒有再去過私宅了，偶爾去見楚王，也是楚王府的馬車前來接前去楚王府，所以九娘對帶有楚王府徽記的馬車十分悉。

覺似乎有人在看自己，可又抓不住視線的來源，這道視線讓心跳得有些快，從腳底下冒出了一雀躍，這種雀躍讓躍躍試，有一種想很快的走過去的衝。可九娘終究抑住了這種衝，深吸了一口氣，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看著那輛馬車，緩緩走了過去。

到了馬車近前，車夫放下了車凳，九娘踩著車凳上了馬車，推開車門。

還不待關上車門回過來，整個便被卷了過去。

炙熱、親昵，又包含著一種急迫……

嗅著鼻尖悉的薰香味道，九娘難得沒有掙紮，而是默默的承著。纖細的雙臂環上對方的頸子，從最深泛出了一種滿足……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自己才被鬆了開，九娘輕著，半垂著臉整理自己的衫，不敢抬眼去看麵前那人，也不敢去想方才自己孟浪之舉。

“你明年才及笄。”

聲音中有著一種歎息，九娘也不知楚王為何會提起此事。

還不待九娘出言，人又被拉了過去。

“這些日子，可有想念本王？”聲音近乎嚀喃，就在自己耳邊低語。

九娘的心怦怦跳著，雙手撐著放在對方膛上，也不敢太過使力，隻是盡量不讓自己和對方得太。小臉側著，耳與臉頰都微微泛紅。

“怎麽？本王問你話，你沒有聽見？”

耳垂被咬了咬，頑皮的舌尖在上麵打了一個轉，接著便吸口中，細細舐了起來。

“表哥……”

九娘聽見自己聲音似乎帶著哭腔，又似乎像是在撒的意味，還不待分清，後頸上罩上一隻大掌，趕忙嚇得趴在楚王懷中，慌忙道：“有想的，表哥你最近去哪兒了，九娘好久沒見到你了。”

大掌稔的磨蹭著掌下溫潤的，磨蹭著磨蹭著，便有一種向下的衝。隻是楚王也知曉自己方才有些孟浪了，似乎將嚇得不輕，便將手移至的臉頰側緩慢遊移。

“本王離開長安了一趟。”

呃……

九娘有些呆愣，並未聽說有楚王離開長安的消息，難道他是出去的？要知道這種時候，在這麽多人眼皮子底下離開長安，可是要費很大的心力的，肯定是有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楚王才會私離長安。

大齊曆來有皇子年就藩的慣例，但本朝卻因承元帝某些晦的心思，所以幾位年皇子一直呆在長安城。楚王兩輩子都被承元帝特許不之，甚至幾乎沒有離開過長安城，畢竟他的問題是擺在明麵上的。據九娘所知，上輩子楚王唯有一次私下裏離開長安，便是因為……

九娘的子不由自主一僵。

楚王覺到這種變化，眼閃了閃，麵上卻什麽也沒有顯出來，貌似閑適的著九娘耳垂把玩著。

“本王已經查探到能治療本王疾的一些，此番出京便是為了此事。”

九娘的眼神有些發直，“那人找到了嗎？”

是了是了，上輩子楚王有一段時間離開長安，便是親自去抓毒了……

九娘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所言是有的，楚王隻說查探到一些，並未說去找什麽人，可九娘卻是因為上輩子記憶的幹擾，下意識便認為楚王私離長安便是去抓毒。

楚王看著垂在麵前的小腦袋，將拉懷中，大掌無意識的著的脊背。

“找到了，本王所中的毒便是從此人手中流出去的。此番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找到，本王因著不能離開太久，便先行回來了，隨後便到。”

“那恭喜表哥了，站起來的時日指日可待。”

*

九娘做了一個夢。

夢到了遇見毒後發生的一些事。

那一年十七，卻是已投楚王門下為他辦事。

說是為楚王辦事，其實也是為自己，兩人不過是互利互助罷了。可認真說來，若是沒有楚王，早就被人大卸八塊拆吞腹了，所以對楚王是激的，即使他很多時候手段狠辣，心思深沉莫測。

也是楚王私離長安了一陣子，跟著不久後他的手下便帶回了一人，那人就是毒。一日，去楚王府稟事，楚王剛好要外出，便順道也將帶上了。直到去了之後，九娘才知曉是去見毒的，隻有毒才能解掉楚王上的毒。

毒是一個滿頭白發麵容慈的老嫗，當然這隻是表麵上的，實則此人腦袋似乎有些不正常，時而鷙，時而癲狂，時而又是正常。

他們到的時候，毒一個人坐在一間昏暗的室，神狂。楚王提出讓給自己解毒之事，可毒卻是仿若未聞，就在楚王準備帶離開之際，那毒突然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將這小丫頭給我留下，我便治好你的。”

楚王的臉很難看，這還是九娘上輩子第一次看到楚王有如此難看的臉。之後楚王便帶走了，那毒在後怪異的笑了聲，咕噥了一句。

“舍不得？”

蕭九娘隻聽到這一句，那扇門便被人從後闔上了。

此後幾日，楚王一直很沉默，而九娘心揣揣。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料想毒那句話定然是大有蹊蹺，隻是楚王不言，也不好開口詢問，還是忠心耿耿的常順告知了一些話，才明白裏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