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云吃過藥，又睡了會兒。

到了中晌，康寧來敲門，笑嘻嘻地端了碗湯進來，說:“殿下聽聞娘子喝羊湯，特地讓人去市里打了一碗。還燙口，娘子快來喝。”

晚云卻靠在床上，看著熱氣騰騰的羊湯，也不。

康寧又勸道:“娘子快來！殿下百忙之中還惦記著娘子，可是他的一片心意。”

晚云默默地收回目，平靜道:“阿兄給的，我必定要麼？”

“卻不是這麼說。”康寧不由得悻悻，低聲道:“殿下的親衛還在外頭等復命，殿下還問娘子想吃什麼，想玩什麼，待會回來給娘子帶。”

緩緩道:“不必了。讓那人帶話，說我沒什麼想要的，讓阿兄忙，不必惦記我。還有那碗湯，有勞康叔問問門前護衛誰有胃口，拿去犒勞他們吧。”

*

到了下晌，裴淵抓安排妥當，便提前返回宅子。

才正堂，約聽見后院有的說話聲。輕輕的，有些慢，不似平日那般生龍活虎，卻恰如春風拂面，卻聽得人心里舒坦。

他在廊廡下站了一會兒，看見披了白狐裘，烏黑的長發用一白玉簪簡簡單單挽在腦后。

今日正好，康寧要倉庫里的藥材攤出來曬曬，一片片地挑選，時不時地說幾句哪些好、哪些不好，耐心細致。

當真喜歡這些倒騰這些。沉浸時兩眼放，除了蒼白的臉，毫覺不病態。

說久了，聲音有些啞。裴淵讓人倒了一杯水，端著走過去。

“公子回來了。”康寧立馬起，笑著迎過去，替他除去肩上的氅。

“怎麼出來了？”裴淵將水提給晚云，問道。

晚云接過水，小抿一口，腹誹，不是你要康叔整理這些，再捎帶上我的麼？罷了，懶得揭穿，只道:“我好些了，出來走走，正巧見康叔在倒騰這些，便來看看，打打下手。”

他自然而然地搬過康寧的小塌，坐在晚云邊。

夕西下，最后一縷余輝撒在小院里，寧靜而安詳。

他自己也不記得多久沒這麼靜靜地坐一會兒了。

晚云低頭靜靜地喝水，裴淵看了一眼，問:“今日買的羊湯不喜歡？”

低低地“嗯”了一聲，“早晨吃了許多。再者，葷腥之，沒什麼胃口。”

“原來你也有忌口的東西，你小時候總是有什麼吃什麼。”

他淺笑著看，聲線溫和。

“那是小時候。”晚云抬頭看他，臉上卻平靜得沒有一波瀾，“人會長大的，不總是那樣。”

他慢慢地斂起笑意，還是一般溫和道:“知道了。我并非要你總像小時候那樣。你如今喜歡什麼，大可告訴我。”

低頭將額頭挽到耳后，道:“阿兄不必分心顧及我。這麼多年了，我會照顧自己。”

裴淵聽以這種方式說話，又說這些話，忽而有些不知所措。“還在為當年的事生氣？”他問。

晚云搖搖頭，“阿兄做的是對的，是我貪心不足，強求太多。我想好了，等回玉門關后，我就住到瓜州的回春堂去。若有仁濟堂的商隊經過，我便隨他們回東都。若是沒有，我便在那里住下，等阿兄班師，再一同東歸。”

裴淵不置可否，只瞇了瞇眼，道:“你這兩日想好了很多事。”

“不是應該的麼？”反問道，“經過這麼多事還想不好，連我自己也要瞧不起我自己了。”

他的目慢慢變冷，道:“那你跟我說說，經過了什麼事，你又是怎麼想好的？”

裴淵在一對一的較量中向來占據優勢。若是放在往日，晚云想必慫了，可一旦不再患得患失，就平靜許多。

正要回，卻見謝攸寧從廊廡那頭過來，笑盈盈地拿了個紙包，說:“云兒好些了？我剛才去市里給你買了……”他看二人臉不善，不由得頓住，“出事了？”

晚云淺笑道:“無事，和阿兄聊天罷了。你去市里買了什麼？”

他蹲在跟前將紙包打開，道:“給你買了糖糕，還熱騰，你嘗嘗。”

只見那糖糕白花花的，散發著清香。

他不由分說地塞了一塊到晚云手里，自己拿了一塊，“我記得九兄不喜甜食？”他看了裴淵一眼，看他不說話，就當他默認了。

“你我分了，不告訴阿月。你三塊，我兩塊。快吃，涼了不好吃。”他熱地催促，晚云咬了一小口，微笑道:“好吃。”

謝攸寧大口吃著，笑道:“我上晌好記掛著你在肅州時喝杜重的羊湯，預備給你弄一碗。可后來又想，那等葷腥之怎麼能在病中吃，我是昏了頭才想到那個，所以給你買了這個。”

晚云聽了這話，大約就知道裴淵早前昏了頭的羊湯是了誰的點子。默默地“哦”了一聲，只覺得邊坐了一座冰山。

*

樓月忙完自己的事，后院來，發現謝攸寧和晚云正在吃糖糕，不由地氣道:“好你個謝三郎，方才地進門，我一時忙沒顧上截你，原來買了好吃的！”說罷，不由分說地將謝攸寧手上殘留的半塊糖糕搶過來。

二人吵吵鬧鬧的，晚云在一旁看熱鬧，笑靨如畫，裴淵不由得額角跳突，于是發話道:“既然都在，我說個事。”

他的聲音不大，可其余三人都是聽他的話聽慣了的，手上還掐打，卻依然靜下來。

“我計劃過兩天出城去接應亭，三郎留在城中應對，阿月要返回一趟。蕭瑾的朔方軍已經到玉門關，你親自走一遭，與他在白龍堆會合，說清目前的形。”說罷他又看晚云，道:“你若想返回，可隨阿月走。屆時我修書一封，讓蕭瑾派漢王府的親衛護送你關。”

他的話說的突然，晚云怔了怔，謝攸寧卻急道:“我沒想到九兄是這麼打算。路上局勢不明，若是遭遇敵人，阿月只能自保，如何顧得上？還不如將留在高昌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