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行人到達瓜州的客棧。
這是約定之,福祿已經到了,迎出來,和晚云打了個照面。次日一早,師侄三人便撇開齊王府的親衛,隨福祿往老友家去。
老友陶興,是瓜州本地人士,家在瓜州城東,家后頭是茂的胡楊林。
晚云起初還未察覺,只聽王說了一句“此人果真謹慎”。
正要問謹慎什麼,便穿過宅門,看到里面別有天。
外面看毫不起眼的一宅子,圍墻上雜草叢生,年久失修,可卻是一道掩人耳目的假墻。真正的明墻厚實堅固,上頭倒著防賊的鐵蒺藜,墻每隔十步一看守,說是要塞也不為過。
他們隨管事,只見胡楊林里藏著的,是江南般華麗的水榭和九曲水廊。穿行其中,錦鯉游弋,鳥鳴不絕于耳。若不是那城墻也擋不住的悍風,晚云簡直要以為置廣陵。
果然謹慎。
師兄竟然在宅子外頭就看出來。晚云看了他一眼,只見他氣定神閑,半點而也不驚訝,倒顯得沒見過世面。
晚云不由得想起,師兄向來不準家人修繕宅門;堂中掌柜念念提重修門面,都被師兄否決了。過去,還以為師兄摳門,現在想來,想必是于相同的原因。
就像他從前說的那樣,低調方可悶聲發大財。
陶興四十來歲的年紀,頗有幾分文人氣息。只是形瘦削,臉蒼白,一看就久病的模樣。
他笑盈盈地在大堂前迎接:“原以為只是仁濟堂的小掌柜,沒想到來了大當家。姜醫監有禮,王郎有禮。這位想必就是常小郎,有禮。”
眾人昨日才到,就算在福祿面前,晚云也沒有十分詳細地說出姜吾道和王的份,不料陶興三兩下就把他們的底得清清楚楚,再次說明他不是個普通的商賈。
姜吾道打頭行禮,笑道:“沒想到瓜州小城也是藏龍臥虎之地。”
二人盡寒暄。
晚云湊近福祿,低聲問:“不是說你這老友賺得吃力才買通城守的?這吃力?”
福祿訕訕:“賺的多不代表容易,小郎別小看買通城守這招,以小人這些年做買賣的經驗,要做到并不容易。其一得關節,找到真能管事的人;其二城守人數眾多,得守得住;其三最為關鍵,人家愿意跟你擔這個風險。能做到這幾樣的人,之又。人家是憑本事賺錢,我等總不好置喙。”
那倒是。晚云點點頭,便聽見姜吾道招過去:“在下這師侄,有勞陶公照拂了。”
陶興那發亮的眼睛揪著晚云打量,笑道:“娘子小小年紀就有如此醫,后生可畏,老夫自愧不如。”
晚云干笑兩聲。這人當真人,一眼看出扮男裝。
但轉念一想,似乎除了謝攸寧,誰都能看出來,就連姚火生也是一樣。姚火生那時說,他們這些生意人相貨相多了,眼神總要比尋常人好些,相人也差不離。
陶興問道:“聽聞常娘子在制一味折桂的香,不知制好不曾?”
晚云恭敬稟道:“虧得陶公幫忙,已經制妥。”
陶興一喜,笑問:“我曾聽福掌柜說,此香可解頭疾之痛?”
“確實可解一些頭疾之痛,效用還有待觀察。”
陶興立刻拱手道:“不知小郎可否告知方子?”
晚云看向姜吾道。
每門每戶都有獨門方,算是招徠客人的招牌,通常不輕易出去。研究出來的香自然是仁濟堂的,日后稍作完善,可作為鎮痛的良藥。這可是獨門中的獨門,極其見,但相當常用,想必又會是一筆可觀的收益。姜吾道掌管仁濟堂制香生意,此事自然也須得他的首肯。
姜吾道不置可否,只從容笑道:“不知陶公要方子何用?”
陶興看姜吾道的神,心知此事八確切,不由一陣激。
不過大家都是買賣人,規矩和講究自然心知肚明。尤其是對仁濟堂這等大商賈,禮數周全是首要。大家開心了才能往下談。
“是陶某唐突了。”陶興繼續道,“其實這方子是陶某要用。醫監想必看出來了,陶某不好,實則亦頭疾困擾多年。”
姜吾道做了個請的手勢,陶興將手腕搭在案上,任他把脈。
“不知陶公這病,從何而來?”他問。
陶興道:“陶某年時就癡迷草藥。后來做起了草藥生意,專門往西域搜羅奇貨。西域小國皆蠻荒之地,無醫方傳下,許多草藥功效僅靠口口相傳,常有錯。老夫曾懷于神農嘗百草,雖是無名之輩,可了此行,亦是神農之后,何不效仿?那時年輕氣盛,什麼都往里塞,待察覺中毒之時,已經到了無藥可醫的地步,至今飽頭疾困擾。”
晚云聽罷,心緒有些波瀾起伏。
這或許是從開始收集頭疾藥方以來,所聽聞的最接近裴淵的病例,可陶興竟然也說,無藥可醫。
雙手握,揪住膝頭的。
坐在一旁的王拍拍的肩,示意先別在意,而后開口道:“陶公當知,這方子治標不治本,只有鎮痛的功效,并不能當真治愈頭疾。”
陶興搖搖頭,嘆道,“我什麼方法都嘗試過了,只求緩解痛苦,已經不盼著治愈了。”說罷,他看向姜吾道:“敢問醫正,陶某可是時日不多了?”
姜吾道垂眸不語,便是默認了。
陶興苦笑:“我這是死馬當活馬醫,得過一日是一日吧。”
晚云皺皺眉,道:“陶公覺得,當真沒有辦法了麼?”
的眼神里滿是,想從他那里得到一希。
陶興嘆了口氣,道:“那也未必。這麼多年,老夫走南闖北,曾經多次陷險境,以為要完了,結果依然活了下來。世間之事,豈有絕對?縱然是死到臨頭,老夫也依然覺得有辦法,只是尚未尋見。”說著,他笑了笑,“娘子是仁濟堂弟子,如今既能解出那折桂香,必是前途無量,不到盡頭,還盼萬莫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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