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云聽罷,只覺得一陣心酸。
姜吾道的脾,是知道的。雖然私下里說話也沒個正形,但心氣比方慶和文謙還高。京師分號是他多年的心,要他白白拱手讓人自是死也不愿。
而由此看來,文謙讓晚云來幫他,倒真的是寄予厚。
“師兄放心,”晚云道,“我會好好幫師叔的,幫他將京師分號下去。”
王看一臉正氣的模樣,忽而有幾分好笑,道:“這話,你要當著他的面說才好。”
晚云想象了一番姜吾道的反應,必定先冷嘲熱諷一頓,說“別又為了九殿下,中途落跑才好”之類的。
“跟他說做甚。”晚云吐了吐舌頭,“我默默記在心里便是。”
*
佑德七年六月初五,晚云第一次來到了京師。
京師之巨,東都無可比擬,可東都在眼中已碩大無比。跟任何一個初涉京師的外地人,好奇地打量這座傳說中的城池。
道上人來人往,快馬揚起的塵土遮蓋了天日,車中進了塵。王讓放下簾幕,才放下一會兒,便又忍不住挑開。
聽見路人興地議論長安的見聞,說起西市的奇貨,東市的饌,平康坊的人,而只看見黃土漫天。待窮盡了目力,方見外郭城的西墻如一道山梁,橫亙在遠,生生將視野隔斷。
待看清時,已至金門下。
高大的城門在頭頂投下巨大的影。王領著催馬前行,沿東西向的大街經過皇城前的朱雀門。晚云還未看夠朱雀大街上的盛景,車馬又轉而人群熙攘的東市,午后,走進了東市南安邑坊的一宅子。
里頭的仆人趕迎出來,替王和晚云牽馬。
晚云看見幾個人,正要寒暄,忽然,不遠停著的馬車上下來一個男子。
他走上前來,拱手問道:“請問可是常娘子?”
晚云去,只見此人是個小個子,年紀卻約有二十,正笑盈盈地向做禮。
那笑意有幾分眼,晚云一時想不起來,只得還禮道:“正是,請問足下……”
“娘子不記得了?”那人笑道,“九年前在山居中,有一個名六兒的隨從,時常給九殿下送飯的。”
他沖晚云眨眨眼。
晚云一怔,登時睜大眼睛,又驚又喜:“你是六兒?”
“正是小人。”六兒笑瞇瞇,慨道,“沒想到多年過去還能再見娘子。”
晚云高興不已,將他上下打量,問道:“我也萬萬沒想到!你怎會在此?如今還在阿兄手下做事麼?”
六兒頷首笑道:“小人一直跟著殿下,如今替殿下管著院。殿下前陣子就曾來信,與小人說過他與娘子重逢之事。前幾日,小人又接到了殿下的信,得知了娘子進京的時日。小人心中高興,日日盼著娘子到來。今日,小人到城東來辦事,順帶過來瞧瞧,沒想到當真遇見了娘子。”
六兒還是當年的熱心模樣,看著他,晚云心中亦有幾分慨。
“你有心了,”說,“你就一直等在此?可是等了許久?”
“小人也是堪堪到了府前,娘子就回來了,并未等上許久。”六兒笑盈盈地說。
王剛才去指揮卸車,走過來時,發現竟有人來找晚云。他從前聽晚云說過六兒,如今見他來到,也頗有待客的禮數。
“既是故人,不若相敘。”兩廂見禮之后,王對晚云道,“用些茶水吃食,豈不比外面自在。”
晚云一喜,隨即邀著六兒走宅中。
“沒想到我只在信里和阿兄說了大致的時日,阿兄竟然也能算得這般準。”在屋子里坐下之后,晚云親自給六兒倒了一杯茶。
六兒驕傲地說:“這點小事對殿下來說不在話下。他常年行軍打仗,最擅長算腳程。他說娘子有千里馬,跑起來堪比行軍,如今看來確實如此。”
那倒是,晚云了然一笑,不由得問:“那阿兄可算準了他歸來的時日?他前幾日在信中跟我說,不日抵達涼州,稍作整頓,還要理些許公務才能返回京師,但并未說的日子。”
六兒道:“殿下也未在信中提及,只提了大約六月中旬。娘子放心,我還從未見殿下如此頻繁地來信,他必定歸心似箭了,必定盡早返回。”
晚云的心撞了一下,面上微紅。
六兒繼續道:“小人一路陪著殿下,從前朝掖庭到山居,再到新朝,知道殿下心思一直很重。”說到從前,六兒嘆息一聲,徐徐道,“唯有娘子在的那些日子,殿下的臉上才有了笑意。小人也時常想辦法逗殿下開心,但時常拿不準力道,反倒給殿下平添煩惱。如今娘子回來了,小人當真是松了一口氣。娘子以后若能繼續陪在殿下邊,小人便也安心了。”
晚云的臉更加燒灼,囁嚅道:“當年又不是我要離開他……”
六兒著:“娘子可是一直為當年之事心存芥?殿下自飽嘗冷暖,卻仍有一顆赤子之心。他行事有時看似無,其實卻是最佳之法。他不愿別人因他而牽連,當年對娘子也是一樣,還娘子莫怪。”
晚云忙道:“我不曾怪他。我若真記恨,又怎會去河西尋他?”
六兒笑笑,放下心來。
二人又敘了一番話,六兒站起來,拱手道:“小人還有事要辦,改日再來尋娘子。殿下吩咐了,他不在這些時日,讓小人帶娘子四去轉轉,娘子可有想去的地方?”
“當真?“晚云出驚喜之,想了想,道,”聽聞京師西市乃是最熱鬧的地方,你可以帶我去開開眼界麼?”
“那有何難?”六兒笑道:“恰好王府就在西市旁的延康坊,小人帶娘子逛完西市,便順路帶娘子去王府坐坐?殿下吩咐小人將院重新修整了一番,就是念著娘子要去的。”
晚云心頭一暖,頷首道:“也好,可權當游園。”
二人約好了次日一道去逛西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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