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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桃花》 二百七十六、夏至(三十六)

封爽看他做小伏低的模樣,又恨恨地抬踹了他一腳,過了一會,才緩過氣來。

劉同爬上前,替他斟酒。

封爽仰頭飲下,道:“父親好生偏心。若太子和我同時出事,他必定會棄我來保他!世人皆羨慕我為封家長子,可誰人知道我心頭的苦?”

劉同還是頭一回看見封爽如此失態,也知道他此時什麼話也聽不進,一時不知所措。

正在此時,房門開了,有人拎著酒壺,搖搖晃晃地進來道:“我還道又是哪個落魄書生郁郁不得志,大白天的喝酒罵人,原來是封家表兄啊。”

封爽定睛看去,竟是吳王裴律。

他雖然失態,可未喝醉,面變了變,趕理了理裳,上前行禮:“拜見五殿下!”

裴律揮揮手,讓他起,自顧落座在食案邊上。

“聽聞表兄今日被人滋擾了?”他微笑道。

提起此時,封爽又是一陣憋悶。果真壞事傳千里,竟然連吃閑飯的裴律都知曉了,他仿佛預見了去年的噩夢正在重演。

這京師雖大,但在王公貴胄的圈子里,消息卻傳得最快。大人們慣來爭權奪勢抬高踩低,誰要有個三長兩短,不一會就全都知道了。

封爽擺擺手,不打算多說。

裴律卻仍笑,看了看一旁的劉同,道:“劉同,既然你家主人不愿開口,那便由你來說。”

劉同一臉為難,看了看封爽,看他不反對,只得聰明。他轉將門關嚴實了,而后,將沈楠君一事說給裴律聽。

裴律聽罷捧腹大笑,竟一時停不下來。

封爽臉愈發難看:“殿下笑甚?”

裴律笑夠了,搖搖頭:“封表兄也是蠢貨一個。”

封爽登時沉了臉,一下站起來:“封某便不打擾殿下了,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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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兄別走。”裴律一把將他拉住,仍笑道:“蠢貨怎麼了?我也是蠢貨,我們都是蠢貨,只有兄長不是。表兄還不明白,母親和舅父就需要我們這些蠢貨來給兄長墊背。寬寬心,左右是掙不開這個命,不如和愚弟喝個天昏地暗?”

封爽一愣,回頭看他。

只見他出個邪氣的笑,口中喋喋不休好似瘋話連篇,可話中卻有幾分中了封爽的心。

他給劉同使了個眼神,劉同趕上前,將酒杯擺好。

裴律卻坐過來,拍拍封爽的肩頭,與他同坐在榻上。

而后,他順手起食案上的筷子,夾了一筷子下酒菜放口中,邊吃邊道:“我與表兄過去不甚相,今日一道了難兄難弟,日后便一道吃喝,一起玩耍,可好?”

裴律雖也是皇后的親兒子,卻一向行事荒唐,讓皇后頭疼,讓封家人不喜。封爽見了裴律雖一向也執臣下之禮,可他也從不將這表弟放在心上,自然不會應下裴律這等不著北的要求。

不過,他對裴律說的話甚是好奇,于是假意安道:“殿下若是心緒不佳,我為表兄,自當作陪。只是殿下因何事說氣話?什麼墊背的?”

裴律就著菜喝了一口酒,看他一眼,忽而笑了笑,道:“表兄可聽說了薛鸞之事?”

原來是因為此事。

封爽道:“父親曾與我說起過。他讓宮中和殿下府中親衛暗中帶走了薛鸞,嫁禍于九殿下。而后再讓太子接回薛鸞,好討太后的歡心。”

“連表兄都一清二楚?”裴律冷笑,“表兄可相信,我竟然一無所知。母親竟然越過我,號令我的手下對我的心上人下手,卻將我蒙在鼓里!可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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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他打了個酒嗝。

封爽在近前,被噴得皺起眉頭。這難聞的氣味,封爽懷疑他已然喝了幾天幾夜。

裴律嘻嘻一笑,繼續道:“更可笑的是,人居然落到了老九手里,他一看是我的人,提了劍就找上門,半點沒打算給我解釋的機會。若不是姑祖母在場,我還能回來?只怕是早了一攤爛泥!”

說罷,他拿起筷子,泄憤一般,將食案上的豬肘子得稀爛,臉上卻在笑:“母親還說,我為兄弟,自要為兄長著想,讓我莫計較,呵呵,母親總是這般,哪日我若死在了面前,也不會掉一滴淚。”

他說著,又笑起來,眼睛紅紅的,看著凌厲而詭異。

封爽看著他,沒有了言語。

思及自己,他忽而覺得果然還是裴律更慘些。

封爽好歹有父親傍在旁,無論如何都有個依賴。而裴律當初在千里之外的瓜州,山長水遠的,若不是有個譙國公主在,恐怕真要被裴淵宰了。

譙國公主?想到此人,封爽也不無慨。父親和皇后果真的算計到了盡頭,竟然連譙國公主會出手相助也算了進去。

對著這滿口瘋話的裴律,封爽無話可說,只拍拍他的背,安道:“殿下還是莫多想,中宮這麼做,后頭自然有萬全之策。你看,雖然有些艱險,你好歹還是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可見中宮心里有數。”

裴律將手中筷子一扔,冷笑道:“活是活著,可跟死了有什麼區別?我在母親眼里不過是個行尸走為何事前不告訴我,不就是不信任我麼?怕我在老九跟前了馬腳,壞了的大事。可倒是把那些臟事辦好些,又不曾辦好,只將我這親兒子往火坑里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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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還有一件最好笑的事,表兄知道是什麼?”裴律說著,愈發激,“舅父和母親千辛萬苦地做局,就為了讓兄長輕易接下功勞。可兄長半點也不領。他怨舅父和母親自作主張,做了一個爛局,還說他不稀罕這等功勞。表兄說兄長是否在福中不知福?母親可從未替我想過這些!”

他越說越惱,干脆拿起個酒壺,仰起頭,將酒一個勁地往肚子里灌。

封爽趕阻攔道:“殿下已經喝太多,該消停了。”

裴律順勢歪在他上,一個勁地傻笑:“終于舒坦些了。我這一肚子的話憋了幾個月,不知跟誰說去,今日總算說出口了。多謝表兄陪我,多謝那姓沈的娘子告了表兄,多謝仁濟堂落井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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