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九看了老人一眼。

這位老人自然便是天近人。

他被公認為最接近天道的命數大師。

但井九對他沒有什麼興趣，哪怕是對方提到了景。

直到聽到這句話，他才第一次正視對方。

因為不管是猜的，還是習慣裝神扮鬼，總之對方說對了。

他對人間確實沒有什麼關心。

這不是，只不過他沒有必要、也沒有機會向整個人間宣告。

柳十歲與趙臘月應該有些，又因為他們與井九的關系不同，所以無法確認。

天近人說破了這一點，這讓他有些意外。

但他沒有接著對方的話說下去，而是問道：“聽說每個人可以問三個問題。”

天近人手里的筆停在紙面上，說道：“不錯，什麼問題都可以。”

說話的時候，他沒有抬頭看井九。

這并不意味著不禮貌，因為整個大陸的人都知道，他的雙眼不能視。

井九盯著他的前額，似乎想從那些皺紋里看出些什麼。

天近人也在等待著什麼。

整個朝歌城都知道他來了，卻不知道他住在舊梅園里。

今天能夠知道他的行蹤，并且悄然來到這里的人，都絕非尋常之輩。

比如淮南、那位錦年輕人，當然也包括趙臘月還有井九。

做為朝天大陸最出名的命數大師，天近人的一言一行往往能夠影響一個人甚至是一個宗派。

有機會向他請教的人，在三個問題的選擇上都會非常慎重。

今天來梅園的人，他們的問題涉及天命或者大陸氣運，井九呢？

天近人很想知道，這位青山宗年輕一代里的佼佼者，這個藏著無數的年輕人，今天會向自己提什麼問題。

如此，他才能夠知道井九的究竟是什麼。

井九想都沒有想一下，便說出了自己的問題。

“我想知道他們所提問題的容。”

微風帶著極其淡的花香，從窗外滲了進來，很快便被焚香吞噬。

就像被春吞噬掉的時間。

庵室里的安靜，源自于天近人的沉默。

沉默不是因為這個問題難以回答，是因為意外。

天近人需要想清楚，井九這個問題的真正用意。

像淮南這樣的人，知道他的問題，便有可能真正接近他的，這當然是很重要的事。

問題在于，沒有人會把如此重要的機會用在查知他人的上。

直到現在，天近人依然認為井九剛才做勢走，不過是擒故縱。

他不相信有人會不珍惜被自己點評的機會。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天近人緩緩把筆擱在硯上，說了一句話。

“了解他人的，自然能掙很多便宜，但世間哪有什麼比認清自己、把握將來更重要的事？”

硯中分離的水墨，被落下的筆尖重新攪在一起，再也分不出黑白。

“自己的事還要問人，那太失敗。”

井九說道：“我失敗過，不喜歡那種覺。”

天近人確認了，他是真的不在乎這個機會。

再一次長時間的安靜。

天近人緩聲說道：“淮南的問題，和你一樣，也有些怪。”

……

……

窗戶是開著的，室里的香氣還很濃，紙上剛寫了一行字，水與墨正在分開。

淮南站在案前，態度尊敬，贊了數聲，得了回應，再次稱贊，仿佛自己不曾用過墨。

至于天近人不能視，為何能夠寫得如此好的一筆書法，他和井九一樣，沒有問。

他問的是：“前輩此生看人無數，究竟在看什麼？”

天近人說道：“我看的是過往以及將來。”

淮南沉默很長時間，再次問道：“我還想問雪國天氣如何。”

天近人閉著眼睛，不知道是在推演計算，還是在猶豫能不能泄天機。

“雪國最近這些年很冷，應該還會冷很久。”

“像火鍋在冥都風行的時間一樣久？”

“是的，至要超過一百年。”

聽到這個答案，淮南的臉上出真摯的笑容，說道：“那就不用擔心了，多謝前輩。”

淮南也沒有問自己，他關心的是人族。

第一個問題不算，他很巧妙地用后兩個問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雪國的天氣以及冥都的火鍋， 還會再持續一百年，那麼人族暫時不需要擔心。

……

……

淮南的問題，沒有超出井九的想法。

那麼趙臘月呢？

天近人說道：“就站在我的面前，猶豫了很長時間，最終……什麼問題都沒有問。”

井九若有所思。

天近人說道：“接下來，你還有兩個問題。”

“既然沒有問，那我也就不問了。”

井九說道：“而且你我都清楚，你讓我進來，不是想聽我問你，而是你想問我。”

天近人緩緩直起，向窗外，不知看著何，也不知道雙目皆盲的他能看到什麼。

井九說道：“是劍西來要問的，還是皇帝，又或者是青山宗的某人？”

天近人說道：“我確實是人所托，但我不會告訴你是誰，因為你自己放棄了后面的兩個問題。”

井九說道：“那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回答你？”

天近人忽然說起別的事：“如果我的覺沒有錯，你應該沒有易容，就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

井九說道：“不錯。”

天近人淡然說道：“既然如此，在我這樣的老人面前，你和赤著、不著一縷的嬰兒有什麼問題？”

話沒有說，意思非常清楚。

他的眼睛不能看到任何事，但只需要看一眼，便能看穿所有的偽裝，哪怕是天機。

因為他是天近人。

井九說道：“你真確定要看看我？”

天近人說道：“不錯，還是說你不敢？”

井九看著他說道：“你承得起嗎？”

天近人說道：“我連天道都敢窺其一眼，何況一個年輕人。”

說完這句話，他抬起頭來，向井九。

井九沒有避開，而是靜靜地回視著對方。

隨著抬頭，老人額頭上的皺紋變得更深了。

他的眼睛確實早已盡盲，只剩下白的眼球，沒有瞳孔，看著就像是墳墓里隨葬的渾圓玉球。

這雙眼睛異常詭異，仿佛有著某種魔力，能夠吸噬所有的線，也包括目。

井九的眼神漸漸變得淡然起來，然后不再變化。

就像是落在泥沼上的青葉，無法再隨風起舞，將要陷其間。

庵室里的時間也隨之變慢，然后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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