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人乍然一看，怕只以爲這是小甜水巷中哪一位伶與恩客間的往來書信，然則楊義府卻是知曉這沒有那樣簡單。

桌面上還放了另一份文書，乃是楊義府自範氏房中取出的，範堯臣多年前給兒寫的開蒙帖。

若是將那開蒙並信封中的信箋、紙頁上的字跡放在一，便能很輕易看出其中恩客所書字跡，與範大參給範氏開蒙帖中字跡足有六七分的相似。

楊義府手中著那信箋與那開蒙帖，放在一對比良久，臉上神不住變幻，半日拿不定主意，正在遲疑間，卻聽得“呲”的一下，那聲音十分輕微，正是蠟燭已經燃到了盡，燭芯的尾端直直倒了下去，一頭栽進融化的蠟油之中。

火苗遇蠟即熄，書房裡頓時陷一片漆黑。

楊義府打了一個激靈，慌忙把手中的東西往桌下收了收，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也不再點蠟，只就著夜把那蒙帖放回了桌上，又將信箋並帕子重新塞進信封之中。

這一回他沒有再封住封口，只就勢將那信封放進了桌子的木屜裡，用的鑰匙鎖了起來，復才把那開蒙帖收了，站起來點著燈籠回了臥房之中。

此時天邊將亮未亮，正是黎明前人睡得最的時辰。

楊義府進得臥房，早有守夜的小丫頭爬了起來，他擺了擺手，示意對方不要彈，自行進了裡間，因見帳幔關著，便用袖子將燈籠前頭的火擋得嚴實了，不吵醒範氏，又輕手輕腳走到了不遠的一書架邊上。

他沒有去理會書架上的書冊，而是尋到一個木匣子，先將燈籠放在角落有東西遮的地方，復才掀開那匣子，按著原本的記憶，把懷裡開蒙帖放回了匣子裡。

等到他確認一應東西都已經放回了原位，不會人認出來不對，復才把匣子合上，吹滅了燈籠，抹黑了外衫，躺回了牀上。

兩人在範府住的乃是範氏出嫁前的閨房改的，牀榻爲榆木所制，十分穩當，範氏自跟著楊義府去了襄州，就一直不太康健，今歲又是十月懷胎，才生了兒，底子更是差了許多，這一陣子不知是不是氣不足，常常覺得困頓，晚間更是一躺下就睡得極香。此時楊義府躺回牀上，因深秋夜涼，還不忘把妻子上的薄被扯過來一角，搭著自己肚皮蓋了。

範氏兀自睡得香甜，連呼吸的頻率都不曾變化，哪裡曉得自家這一個可心的丈夫大半夜的獨自留在書房之中，不是爲著公務，卻是爲著那莫名之事。

***

顧延章輾轉難眠。

他躺在牀上，心中猶在想著前兩日在宮中與智信二人一併面聖的景。

不知爲何，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只是將所有細節翻來覆去地想，也想不出什麼病。

他一整夜都沒怎麼睡著，因怕翻來覆去要吵醒側的季清菱，索爬將起來，輕輕去得隔壁書房裡頭把謄抄回來的李程韋並智信二人的供詞復又細細研究了半日，正琢磨得認真，已聽到外頭打更聲一一原來東方屋脊上早已掛了半紅日。

顧延章吹熄了蠟燭，此時也早沒了睏意，便推開門，手招來了一個早班的小廝，吩咐道：“去看看外頭有無人回來。”

不多時，松香便自外頭小跑著進得院，小聲將昨夜探來的事說了。

“宮門到得時辰就按往日一般關了，一整晚再無人進出，潘樓街、東華門，乃至浚儀橋坊左近昨夜所有酒樓、酒鋪、茶肆都是滿座，只要有二層的，皆給人包了下來，樊樓的樓蓋得高，據說二、三層的包房已是漲到了平日裡十倍的銀錢，依舊一位難求……”

顧延章不耐煩聽這些瑣事，打斷道：“過不了多久就要點卯時辰了，宮中可有靜？”

松香搖了搖頭，道：“不見有人出來。”

如果說昨日知道朝會之後，兩府重臣被留宮中，一夜不得出來，顧延章就已經有了許多猜測的話，此時聽得松香這一番話，更是忍不住多猜多疑。

一一什麼事能那許多人留於宮中一日一夜商議不得一個結果？這樣的行事，又會惹得外頭多人暗自揣測？

寧可外頭風言風語傳，也要這般做，更能看出此事當真已是要到了極。

眼下大晉雖然四有事，可沒有哪一樁能到這樣厲害的程度。

這顧延章不得不往最糟糕的一去想。

他復又問了松香幾句話，回頭看了看時辰，想著自家的消息定然比不過胡權，乾脆也不在家中等著，只連忙換了公服，草草用過早食，徑直便往公署去了。

顧延章一早出了門，季清菱卻是一覺睡到巳時纔起來。

最近正經的事並不，偏偏都是十分瑣碎，一樁一樁理下來，費腦極了，偏還不能給旁人，想是累得有些狠，好幾回一躺下去就睡過了時辰。

這日起來吃了早食，正要尋鬆節來問話，外頭卻是急急走進來一個小丫頭，對著季清菱先行了個禮，復才稟道：“夫人，外頭張舍人府上來了人，說有要事。”

聽得是張待府上，又聽說要事，季清菱卻是不怎麼當回事。

張家來的，除卻張璧，再沒有別人，對那小兒來說，馬步扎得不穩是要事，喜歡的貓兒掉是要事，便是家中養的鳥兒今日了兩聲怕也是要事。

道：“張家小公子有無跟著過來？”

那小丫頭道：“不曾跟著過來，來的是個管事，說是來求藥的，要求見夫人。”

季清菱有些詫異，連忙把人讓了進來。

果然來者是一名五十餘歲的老管事，從前也與顧府打過道，此時見了季清菱，忙道：“季夫人，小人來給家中小主人求藥，聽說顧人去歲在邕州任，不知可有半邊蓮、白花蛇舌草、重樓……”

他數了七八味廣南常見的草藥名字出來，又說明只要草藥，不要中藥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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