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寧宮中，一干大臣正爭執不休。

天子的棺木擺在外殿，早有人上前給趙芮換壽，他骨未寒，未僵，眼睛也不曾閉上，只安安靜靜地躺在牀上，等著被人搬進棺木。

殿之中，兩府重臣甚至來不及轉移地方，換到崇政、文德等殿好生商議，已是在此就鬧了起來。

趙芮未能來得及定下繼位之人，臨終之前，他牀榻上共有兩份翰林學士起草的詔書，一份乃是過繼濟王行六那一個兒子爲皇嗣，記在楊皇后名下，禪與他做小皇帝，張太后垂簾；另一份則是禪給魏王趙鐸，以其爲新帝。

偏生兩份詔書，都只是草詔，並無中書蓋章，以魏王爲新帝之詔上雖有天子加印，卻是引得吳益站出來大力彈劾，暫未有定論。如若吳益彈劾之事爲真，趙鐸自然是不適合做皇帝的。

而今皇位空懸，形勢不定，各人有著各人的想法，又有各人的利益，自然吵一團。

孫卞而今手中有提刑司，又兼著京都府衙，還管著好幾要害之位，再得張太后站在上頭，說起話來連腰桿都了幾分，正同他昔日的盟友範堯臣打得口水四濺，高聲駁道：“草詔尚未得黃相公用印，未有中書籤章，如何能算得上詔令？！”

範堯臣道：“陛下臨終有言，要傳位魏王！”

一般是太后舊人的任皓打斷道：“中書未有用印！”

後頭吳益便是揚聲道：“魏王行此判國惡事，如何能爲天子？！”

黃昭亮出聲道：“爲社稷計，當以過繼爲上，放能保得朝中不。”

李繪附議道：“黃相公所言甚是，爲社稷計，當以過繼爲上！”

範堯臣強調道：“陛下要傳位魏王！”

李繪否認道：“陛下聽得吳翰林之言，自當詳查，如何還會當庭禪！”

範堯臣道：“有陛下籤章！”

衆人還在爭吵，圍在牀榻邊上的黃門侍卻是越聚越，簡直是要了鞋子鑽上牀的樣子。

張太后本來正皺著眉頭聽下頭員爭吵，已是十分不悅，聽得後頭聲響不對，轉過頭，一眼瞥見那些人不統的模樣，怒道：“爾等在此做甚？！”

張太后不是楊皇后，在宮中積威甚隆，此時只一句話，便把許多黃門嚇得不敢，只個個退散開來，去看正在給趙芮換壽的那人。

那小黃門連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哆嗦著膝行到得張太后面前，雙手舉起手中明黃詔書，道：“啓奏聖人，下給陛下換衫，尋到陛下懷中留有詔書，其中有一份，一般有著簽章……”

他口中說著，手上將兩份詔書一齊呈給了張太后。

衆目睽睽之下，張太后手接過，開始翻看起來，不多時，便擡起頭，對著殿中二十餘名員冷聲道：“衆位卿家，皇上留有草詔兩份，其一要過繼趙瑄，其二要過繼秦王子趙昉爲皇嗣。”

一面說，一面將手中詔書遞給了一旁的黃門。

口氣微沉，面不悅，無論是表還是作，都已經表現出了自己的不滿。

場中無人說話。

便是再蠢的人，也知道此時不當去惹太后。

趙芮有三兄弟，除卻庶兄秦王，濟王也好、魏王也罷，都是他的同胞弟弟。此時他忽然繞過張太后的親子，要過繼庶兄的兒子，自緣而論，當真與半點干係也無，怎能不令惱怒？

那小黃門聽得此言，連忙接回了自趙芮上出的詔書，站起來。

他往外走了幾步，將手中詔書呈給了一句話也沒有說過的首相王宜。

王宜接過詔書，只低頭看了兩眼，便換給了那黃門。

顧延章與鄭霖站在最後，待得所有員看過，卻無人遞給他們——以他二人的品職位，還不夠資格參與這般大事。

殿中安靜了許久，最後還是張太后開口問道：“諸位卿家可有話說？”

黃昭亮並不說話，孫卞、李繪也不開口，只有範堯臣上前道：“陛下臨終前要傳位於魏王，雖有吳翰林當殿彈劾，卻不曉得其中真假，不如先行查問，再做後續，皇位當以上皇之意爲準……”

他這一番話，雖然說不上有多高明，道理卻是很正，一時之間，並無人去反駁，只有史中丞道：“若是以上皇之意爲準，當以詔書爲準，陛下共有詔書三份，其一乃是他臨終前之意，要禪魏王殿下，此份詔書有簽章，有聖諭，一朝得見，全能作證，若是查實吳翰林所言非真，當以魏王繼位。”

他頓了頓，又道：“其二乃是陛下懷中所藏草詔，其中要過繼秦王子爲嗣，陛下並無子嗣，若是過繼，當以爲帝。”

有人反駁道：“爲甚此爲其二，尚有過繼魏王之子爲皇嗣的詔令，怎的不將那一份排在前頭？”

範堯臣道：“此份有陛下大印。”

沉默了許久的黃昭亮補了一句，道：“此份乃是陛下親自手書。”

趙芮的字跡，旁人也許不識得，此站的俱是天子近臣，如何會不認得。

這一份草詔，雖無中書籤章，卻是有天子大印，更重要的是，趙芮沒有給翰林學士來起草，而是他親筆所寫，又是藏在懷中，自然分量更重。

與之相較，另一份要過繼趙顒兒子的詔書，雖然趙芮先前有言，可被趙瑄拒絕之後，他後頭並未再提，況且詔書上還並未用印，若是沒有其餘選擇的況下，也許只能以其爲準，然則現在別有說法，自然要用更確實的。

衆人爭議良久，最後還是隻好暫時按著這樣的順序定了下來。

因吳益彈劾魏王趙鐸犯法、謀私、判國，此時涉及甚多，事主又是藩王，便由刑部查實來判。

正議論間，諸人忽聽得外頭震耳的鐘鳴聲。

那聲音就在宮中響起，自高傳開，“鐺鐺”作響，幾乎要響徹九霄。

張太后面大變，道：“誰人去敲的鐘！”

鐘聲響了許久才聽，嗡嗡之聲經久不息。

福寧殿中幾乎所有人都遽然變。

皇位未定，本應不發喪，等到一應確定，再行安排，可此時鐘聲一響，天下皆知天子大行，等於著衆人立時把皇位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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