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演練比第一次強了許多，團結兵步卒們基本上可以做到不喧嘩嬉鬧，但隊伍行進總是跑偏，無論如何都捋不直。

這將秦晉急的不停抓耳撓腮。鄭顯禮一直在側旁觀，他是唐軍傳統陣戰的擁躉，對這種花里胡哨的法子并不以為然。在他看來，行軍打仗大開大合，若是步卒戰廝殺，陌刀兇狠鋒利，斬敵首級。若是騎兵，便當長途奔襲，迂回進擊，攻敵不備，攻敵肋。

似秦府這種笨拙的死戰拼，實在不是為將者當效仿的楷模，否則隨便一個阿貓阿狗都可以領兵作戰，比的不是戰奇謀，卻多是拼人命了事。

誠然秦晉的這種笨拙戰法在新安打了幾場仗，大敗安祿山叛軍，但那是特殊地形，特殊境所產生的結果，如果不是新安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如果不是敵攻我守，孰勝孰負還未可知呢。

唐軍不可能永遠采取守勢，一旦時機，必然會轉守為攻，將來國勢再盛還要開疆拓土，同樣要以進攻為主。那麼，這種運遲緩，攻擊笨拙的方陣戰，勢必將會失去了用武之地。

所以，在鄭顯禮的心中，秦晉只是善守之將，他的兵也都是善守之兵。而在弘農郡以及陜州、澠池一線的歷次戰斗中，制勝的關鍵也均非這種方陣戰，所利用的還是奇謀巧記。

一言以蔽之，秦晉以此法取悅天子可也，推廣于軍中則弊大于利。

鄭顯禮并非因循守舊之人，他也從這種隊列方陣李看出了一些門道，若是使這種方陣之兵假以時日，練的整齊劃一，一臂而千臂，一踢而千踢。的的確確是上佳地禮儀之兵，譬如應對三日后的天子閱兵。

就在鄭顯禮一言不發，不斷腹誹著方陣練兵之法的同時，秦晉也在苦苦思索著有什麼法子，用到這些團結兵上能夠有立竿見影的效果。

“府君，太難為人了，讓俺們走直線，便全是曲里拐彎的，干脆讓俺們就曲里拐彎的走，說不準還能走直線……”

契苾賀的抱怨讓秦晉眼前突的一亮，對呀，如何自己就忘了這一招。前世軍樂隊隊列訓練時，不也曾在地面上以白灰劃出數條直線或是弧線，以讓隊員們按照灰線行走。如此一來既節省了訓練時間，又走的更加合乎規范，真真是一舉兩得，立竿見影的法子。

于是，秦晉立即命人去弄來幾籮筐炭灰，在校場的雪地上劃出了一道道筆直的線條。如此折騰一番，進行第三次演練時便已經接近黑天。然則，辛苦沒有白費，六個團的方陣隊列此時已經走的有模有樣，借著漸濃的夜掩蓋，遠遠看去還真有幾分齊整畫一的味道。

三日時間轉瞬即過，到了天子閱兵的日子，團結兵上下每個人都掩飾不住心的興與張，就算當初在新安最危急的關頭，與胡兵拼死一戰時也沒這麼張。

那可是當今天子親自檢閱驗看，試問要祖上修多德行，才能有如此福分？不人興的議論著天子樣貌，甚至還有人異想天開的憧憬著，“天子說不準能記住咱的模樣，將來生了娃，也好跟他說，阿爺曾經和天子照過面呢！”

團結兵們立即報之以哄笑，說他異想天開。

說起來，最張的還是秦晉，自打到了長安，他便一頭扎進苑兵營，一刻不停的想著如何把這些烏合之眾練的看起來還算有板有眼。

從現在開始，命運的主權就不掌握在他的手中，一則要看麾下四千人的表現，二則要看天子李隆基的心。也許天子的心更重要一些吧，秦晉又暗暗想到。

團結兵們上所穿的都是軍甲，比之以往破的團結兵號坎，又有天差地別之遠，整支隊伍的神面貌一樣不可同日而語。

最先抵達苑的是大臣們和大批的宦，其間車馬粼粼，禮們上上下下的安排著所有人的站位座次。

“秦府請隨奴婢來！”

引導秦晉以及麾下四千兵馬的是一個廷宦，張輔臣。

由于邊令誠的緣故，秦晉對宦的甚惡，最初還擔心宦張輔臣會使小作，但接幾次下來后，他便又有了新的發現。并非所有宦都是壞的流膿冒水，比如這個張輔臣，此人便是難得的忠厚老實之人，不論什麼事都做的規規矩矩，謹小慎微，而且在態度上更是恭謹謙卑，輒自稱奴婢，絕沒有半分飛揚跋扈，狗仗人勢之態。

鄭顯禮則見多了宦，特地在秦晉耳朵邊小聲嘀咕道：“天子特地派了老實過來，如此在意細節，足見對府君的厚！”

秦晉尚未在意這一點，經過鄭顯禮的提醒頓有豁然開朗之，于是對今日的天子閱兵也信心倍增。他之所以患得患失，如此重視天子的看法，無非是對未來和時局有著太多的祈。正如在潼關時，面對數萬經自己之手帶來的百姓無法兌現諾言，那種無奈與渺小使他第一次大。

并非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而是沒有其位便不能謀其政，歸結底一句話，還是手中無權，一切便休要多提，說的再多也只能是廢話，想的再好也只會是做夢。

位卑言輕之時，莫要說改變時局，怕連自的安危都要由他人左右。

所以，他要實現自己的目標，就必須不斷的攫取最高權力，擁有了足夠的實力，才能擁有相應的話語權。

在注重門第出的唐朝，士族寒門涇渭分明，秦晉一無場基，二無顯赫的家族背景。他所能指的也只有，遠那個老邁的天子。

秦晉已經能夠遠遠看到車輦上的天子，是李隆基來了。

霎那間他的腎上腺激素猛然激增，心頭一陣咚咚跳，決定命運的時刻到了。隨著黃鐘大呂的奏響，儀式終于開始，大約小半個時辰之后，鼓樂稍住，便有宦扯著嗓子唱道：“閱兵開始！”

說實話，絕大多數的員對所謂閱兵的態度均不以為然，這只不過是天子抬舉幸臣的場手段和套路而已。幾十年下來，大臣們見識的多了，來到苑便是抱著應付差事，為天子撐門面的心態而已。

司禮的唱聲響起后，張輔臣便提醒著秦晉。

“三聲唱罷，就該秦府登場了！”

秦晉重重點頭，了腰間束帶，提氣猛喝了一聲。

“出發！”

四千人六個團的步卒方陣轟然而。

經過三天幾十次的演練，團結兵的果也十分顯然，整齊劃一的步伐，牛皮靴他在堅實的地面上，激起陣陣咄咄之聲。乍一看，竟真有千足如一足的效果。

“咦！”

觀看席位上的百們立即便發出了此起彼伏的驚異奇怪之聲。這真是一群團結兵嗎？如何走的這般整齊？仿佛數千人是由一個人幻化而來，淡淡下鮮明的甲閃耀著奪人的輝。

“大唐萬年！”

“天子萬歲！萬歲！”

驟然間，千口同聲，萬歲之聲震苑云空。

許多原本百無聊賴的大臣都猛然間熱沸騰，緒很快全被拉起來。就算是天子軍與這些團結兵擺在一起，也會相形失吧！很多人心里已經有了這種比較。

短短的五百步距離，對秦晉而言走的漫長無比，仿佛經過了整整一個世紀，他的目始終盯著遠高臺上端坐的大唐天子。奈何距離太遠，他看不清天子臉上的表，不知這位老邁的天子此時作何想。

不過，表演還未結束，隨著戰鼓節奏驟然加劇，馬蹄地，卷起一陣鋼鐵旋風。

觀看席位上立即有大臣驚呼起來。

“騎兵！”

“胡兵，是胡兵！”

悚然而起，禮不耐煩的維持著秩序。

“肅靜，諸君肅靜！”

五百鐵甲騎一人雙馬，自苑之西疾馳而來，繞過腳步咄咄前進的步卒方陣，向側翼迂回疾馳，加速轉彎嫻無比，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來，沒有數十年之功，絕沒有如此效果。

陡得，一陣箭雨如簧乍起，胡人騎兵紛紛彎弓箭，一，兩，三……直連了試論方才罷手，與此同時，馬速不減，由步卒方陣的右翼繞到了正面，繼而又轉向左翼，但箭矢的落地卻始終是同一位置。

苑觀兵的大臣將軍們都看的傻了眼，他們從來只見過天子軍的花拳繡，何曾見過這等陣戰殺敵的駭人戰法。

尚書左仆哥舒翰鄰天子側，面紅，眼睛里閃爍著既驚異又興的芒，角搐著，也不知是中風癥所致，還是想起了邊陲沙場的征戰往事。

“大唐萬年！”

“大唐天子萬歲！”

“天可汗萬歲！”

“萬萬歲！”

胡人騎兵們用蹩腳的漢話同聲呼喝，一時間全場盡皆激興。老邁的臣子會回想起當年出將相的理想與抱負，金戈鐵馬間，威震四夷，萬胡來朝，那是何等的盛世大唐？可現在，區區逆胡安賊，竟已經將煌煌盛世折騰的奄奄一息了。

眾星拱月的李隆基陡聽得“天可汗”炸響苑上空，也終于不住為之容，干涸的老眼間已經不可遏止的潤起來。比起大臣們，最應該慨嘆息的便是這位被萬胡稱為天可汗的大唐天子。

秦晉所部的一句天可汗萬歲了李隆基心中一直回避的東西，遙想當年是何等的意氣風發，為開創大唐盛世，走過了多雨腥風。可不知從何時起，他懈怠了，散漫了，對一切朝局都失去了興趣，什麼開疆拓土，國計民生，都沒有溫鄉中紅玉來的怡人可口。

正是當年被李隆基看不起的雜胡兒，給了他當頭棒喝，讓他在他的大臣，他的百姓面前，在天下萬胡面前，丟盡了面，什麼圣明天子，什麼天可汗，統統都被來自范的安賊逆胡鐵騎，踏了個碎稀爛。

天子想要振作，想要復強，可是他又實在太老了，人活七十古來稀，能活這個歲數的人麟角，這是他足以自豪的，也是悲哀的，不知從哪一年開始，眼神不濟，聽力不濟，現在就連記都開始越發的糊涂……讓他怎麼振作復強？就憑如此一風中殘燭之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