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禮換了一青便服在兩名親信的陪同下，悄悄的造訪了陳千里的長史廨房。現在的龍武軍中遍布東宮六率的探子，陳玄禮為防萬一，不得不小心謹慎從事。在公署之外等候通傳之時，就算城府甚深的陳玄禮也不暗自唏噓，此時求見之人在半年前還是個在自己面前戰戰兢兢的佐雜小吏，想不到換星移，變化竟如此之大。

“大將軍請隨卑下來，長史君已經醒了！”

這幾日，營中一直在瘋傳，陳千里在狙擊秦晉的時候重傷，而持刀傷人的還是個人，據說這個人與中書令韋見素淵源頗深。就在陳千里重傷的當日，其子門下給事中韋倜便被限制行了，一直看管在安國寺。

陳玄禮的耳目自然也比尋常吏靈通的多了，韋見素在此前似乎也早就有意倒向了太子，但也正是韋倜被看管之后，這位中書令便沒了下文。據說勝業坊到都是東宮六率的人，不下五六百之數。便面看是為了看管秦晉的府邸，但誰又能保證沒順道也將韋見素也一并看管了呢？

腳下步伐匆匆，中心事重重。

“大將軍，到了！”

一聲提醒，讓陳玄禮的思緒又回到了這龍武軍駐地。

還未進廨房之，一濃烈的草藥味便從里面撲鼻而來。

陳玄禮輕輕屏住了呼吸舉步，繞過屏風之后，果見一臉蒼白的陳千里斜依在臥榻之上，碩的子似乎也比以往了整整一圈。

“下吏行不便，沒有親自出迎，請大將軍恕罪！”

陳玄禮輕巧的一擺手，漫不經心的說道：

“這等時候，不講這些虛禮，你的傷可還好些？”

“勞煩大將軍掛念，并無命之憂，只是需要靜養！”

兩人說話間看不到一仇恨與怨憤，似乎不曾發生過齟齬背叛一般。

陳玄禮一改說話婉轉的常態，而是直如今日主題。

“陳長史是否知道，李泌在外面做了什麼？”

陳千里不解的著陳玄禮，也不發問，只靜靜的等著陳玄禮的下文。

“看來陳長史是不知道了，李泌以傷亡八千人的代價攻下了興慶宮，重傷了高相公！”

“甚？”

陳千里的瞳仁驟然收，子忽而抖的厲害，他做了這麼多所為的就是社稷安穩，雖然也有很多事違背了本心，但大是不出底線的。此前他與李泌相談甚歡，以為此人也是個心懷社稷之人，不想竟是錯信了人。

“天子，天子如何了？”

他最擔心的還是天子，連高仙芝都重傷了，天子別再出了萬一。

陳玄禮目不轉睛的直視著陳千里，這個人的所有反應都在他意料之中。

“陳長史不必憂心，天子已經在宮破之前被秦晉接走了！”

天子落在了秦晉的手中！陳千里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騰的直起了斜依在臥榻上的子。

立在一旁的仆從立時就是一陣驚呼“長史君，傷口！”

卻見雪白的中上已經殷紅一片，顯然是剛剛過激的作崩裂了傷口。但陳千里卻毫不在乎，聲音竟有些變形。

“大將軍是說，天子被秦晉擄走了？”

陳玄禮的話讓他如墮冰窟，如果天子果然被秦晉擄走，一場大傷元氣的斗將不可避免，到那時，在潼關的哥舒翰以及所領的大軍亦會參與到這場兵變中來。他不愿多造殺戮，就是不想使得各方勢力撕裂甚深，結下不解之仇，以至于大敵當前還要斗見。使得關外的安史叛軍坐收漁人之利。

現在看來，卻是他想的天真了。兵變之初便已經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參與其中的各方也必然是個不死不休的結局，除非徹底分出個上下生死，否則就別想恢復太平了。

陳千里又想到了秦晉，這個與他亦兄亦友的人，與他早就漸行漸遠，此時又當如何選擇？但在他的眼里，秦晉不論如何選擇，都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生，一條是死。而且不管生死，都只能用無數的人命和鮮作為代價。

“也許是擄走，也許不是擄走。但以天子名義發出的討逆檄文卻是天子親筆手書！”

陳千里的臉上出陣陣慘笑。

“這些都不重要了，長安城恐怕再難避免流河的厄運！”

眼前的胖子從來都是一副樂天神態，像今日這般絕還是頭一次。陳玄禮也不容，跟著嘆息了一聲。

“當是如此！”

忽然，一名仆從慌張。

“長史君，西面，西面起了大火，半邊天都燒紅了！”

陳千里似乎并不覺得奇怪，只咬著牙問道：

“可是太極宮？”

“應該，應該是……”

陳千里雙目赤紅，他想質問這些邊的仆從，李泌以慘重的代價強攻興慶宮，為何統統瞞著自己。但話還未到邊，便已經想的通。這些人不過也是驚濤駭浪中浮萍而已，哪有左右自己命運的權利和能力呢？

陳千里驟然大笑，又陡而劇烈的咳嗽，暗紅的自口鼻噴濺而出。

“陳某之罪，陳某之罪！”

見到陳千里如此失態，陳玄禮又道：

“事未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天子調兆州神策軍關中，現在已經到了長安萬年縣境，距離京城不足二十里！”

“神策軍？主將何人，領兵多？”

“兵馬副使衛伯玉，略估計三萬余眾！”

“是天子敕令？”

“若非天子，恐無人能調！”

陳千里將信將疑，世事無絕對，神策軍自然也非天子敕令不能調，但他卻寧愿認為這句話沒有錯。他就像溺水之人在掙扎絕中抓到了一稻草一般，心底里又騰起了一希。

“如此說來，事還有挽回的余地？”

陳玄禮的回答卻冷冰冰的。

“未必，也可能是流河的開始！”

是啊，大軍京，橫豎看都可能使得局勢上添。

想到此，陳千里頓覺頹然，剛剛那一希瞬息間便破滅了。只見他原本蒼白的臉上，因為激的余波未散而顯出一片紅。突然間，陳千里眼前靈乍現。

陳玄禮不是個無的放矢的人，他突兀來到這里，也絕對不是只為了說幾句閑話，或者笑看自己的失態。此人便服來此，一定另有目的。

“大將軍一定有應對的辦法了？”

終于將陳千里引了正題之中，陳玄禮的目中泛起了笑意。

“辦法自然有，卻須陳長史配合！”

其實，陳玄禮的辦法無非就是將杜乾運的話又復述了一遍。正是神策軍的東進，才使得他下定了決心，重新站在天子一邊。就算再難獲得重用，也總比家族都被夷平了，要好上千倍萬倍。

“好，就依大將軍計策！”

陳千里毫不猶豫的答復。為了使長安城不陷流河的悲劇中，他不在乎再一次北上背叛反復的罵名。

他十分清楚，如果不對太子的勢力加以阻止，這些人必然就會像失控的戰車，不拼到最后一刻不會罷休。而龍武軍就是這輛戰車罪惡的幫兇。

……

“你再說一遍？”

“先生，龍武軍新舊兩軍都拒絕了調兵軍令！”

李泌然大怒！倏忽間，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籠罩了全，使得他怒意全無。

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龍武軍那里一定有了不為他所知道的變故！

“太子殿下呢？”

“殿下親往延政門調兵去了！”

李泌頓時如遭雷擊，愣了半晌才急吼道：“快，快派人去攔住太子！”

“先生息怒，怕，怕是追不上了，太子殿下已經走了有一盞茶的功夫！”

“追，追不上也要追！”

眼看著龍武軍態度不明，太子再親而去，豈非以犯險？

“先生，太子殿下臨去時，給先生留下了一封信……”

“拿來我看！”

劈手搶過了親信手中的信，以抖不止的雙手將之打開，才看了一半便已經淚流滿面。

太子此去竟已經意識到了生死難料，但他不想永遠躲在后面。總要力一搏，如果能以太子的威勢鎮服龍武軍，便還有一線生機。如果不能，總歸是難逃一死，總比坐以待斃要來的痛快。

通篇閱畢，李泌心如刀絞，跪倒在地，痛哭失聲。

“是李泌誤了殿下！”

激之下，李泌眼皮一翻，直覺面前天旋地轉，整個世界漸漸陷一片漆黑，竟然暈了過去。

……

西苑以北，桑林之側，一騎自西向東飛奔而至。

“報！神策軍兵馬副使衛伯玉率大軍據此已經不足十里！”

又是一騎飛奔而至，后拖著長長的煙塵。

“報！神策軍兵馬使衛伯玉輕兵先至，覲見皇帝！”

“報……”

快馬急報一個挨著一個。

裴敬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衛伯玉能夠輕兵先大軍一步來覲見皇帝，便已經證明了他此行是護駕勤王而來。

果然，天子蒼老的聲音又響起了。

“衛卿忠心可嘉，速速傳來見朕！”

片刻功夫，便見一名披鐵甲的虬髯悍將縱馬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