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世景端著一個鋁飯盒，腳步緩慢上了二樓。

主臥房間里，角落堆了幾件臟服，外加一只塑料拖鞋。柜子的門半開，掉出一只子在外頭。梳妝臺上雜七雜八堆著好些東西，鏡子只能看到大半。

另一側的大床上，草席歪歪斜斜，一個枕頭半橫，一個枕頭掉地上，床頭床尾擱著好幾件皺的服。

秦甜甜側躺在床上，一邊吹著吊扇的風，一邊自己著扇搖上搖下。

瞥了他一眼，嗔：“大半天前就聽到你開門的聲音，干嘛去了？害得人家等了又等！”

郭世景將飯盒往床頭柜上隨手一扔，沒好氣道：“我有要事找爸媽商量，你急什麼？午飯剛吃下，你就說你還要吃丸子——這不來了嗎？”

“嘻嘻！”秦甜甜連忙丟開扇，興沖沖湊上前打開飯盒。

下一刻，不悅委屈嘟：“怎麼就這幾顆呀？”

“兩塊錢！”郭世景比劃兩手指，瞪眼：“整個渝城就老街那邊賣這玩意！還是人家賣的！又要剔骨又要捶，大半天才能整出一小盤丸子。十顆足足要兩塊錢來著！”

“不就兩塊錢嗎？”秦甜甜嗔：“是你兒子想吃，又不是我。怎麼？你還舍不得給你兒子吃丸子呀？”

郭世景撇撇，輕哼：“你知不知道多工人一天都賺不到一塊錢？！我一天也就賺兩塊錢，而且在廠里還算多的那一類！”

這人花錢吃好東西，早知道這麼難養，他也許就……哎！

秦甜甜樂滋滋啃著牛丸子，懶洋洋依偎在床欄上。

“我不跟你說了嗎？麻利讓咱爸給我安排一份工作，到時我們就能領多一份工資。多一份一天就能多一兩塊，日子長了攢久了，自然就有錢咯。”

郭世景側過，從兜里掏出一個鐵盒子打開，取出一煙來。

“工作不是那麼容易安排的。你一沒工作經驗，二沒有實用技，讓我爸怎麼安排？再說，就你現在這模樣，走幾步就嚷嚷著腰酸，還能上班不？”

秦甜甜委屈嘟：“我就不相信了！那麼大的廠子，幾百號人正式工人來來去去，還有一百來個臨時工。那麼多崗位職位，就沒能出來一兩個給我？”

郭世景將煙盒丟一旁，又掏出火柴盒，慢悠悠亮點上香煙。

他是他爸的親兒子，盡管觀念不同，三天兩頭沒被老頭子罵，但他對老人家還是很了解的。

表面上他媽整天看他新婦不順眼，嘮叨著罵，各種抱怨各種明嘲暗諷。他爸卻什麼都沒說，至今一句不滿的話都沒有。

但他心里卻清楚來著——他爸也不喜歡他新婦。

一直想要進廠里工作，可他爸只說先把孩子平安生下來，好好帶大再說，家里經濟還勉強行，不著急讓去工作。

話雖這麼說，但他知曉他爸極可能是察覺他新婦的小心思太多，暗自在防范著。

秦甜甜一說起這個就忍不住生氣，質問：“顧異他也就只有高中文化，而且還讀了一半下鄉去了。他剛到廠里就能有工作，為什麼我就不行？你爸未免太厚此薄彼了吧？我才是郭家的自家人，怎麼不幫自家人，反而偏向外人去了？”

“你懂個！”郭世景沒好氣解釋：“人家顧異他懂電工！年初的時候剛好電工部缺了三四個人，人手總是不夠。他懂基礎電工，來了以后馬上就能跟著師傅干活。有基礎功夫在，學起來也快。你當廠里是垃圾堆呀？什麼人來了都能收下？”

“我……我能算數。”秦甜甜連忙道：“我去財務部門最合適。”

郭世景搖頭：“那邊的人數早就滿了。開工資的人太多，廠里的財政力就會太大。我爸他一向追求簡，真正干活的人技越好，職位就能越高。至于那些一個月就干幾天活兒的部門，我爸不得刪減一些人員，哪可能往人滿的部門再塞幾個。”

“多我一個很多嗎？”秦甜甜嗔：“你是我人，連你都不幫我說話，我還能指誰呀？”

郭世景聽罷，吹著煙霧若有所思。

倘若當初他娶的人是霓裳，懷上孩子也會這麼難看嗎？

渾上下臃腫胖，穿什麼服都難看，邋里邋遢像極了鄉下人。

嫁人了就會變得嘮叨起來嗎？要這個要那個，一會兒要這樣，一會兒要那樣，還整天拿著肚子里的兒子當令箭？

……應該不會。

霓裳是一個極漂亮極注重外貌的人，頭發不能一丟丟，服不能褶皺一點點，只要稍微胖一兩斤，就得開始節食，直到重恢復如初為止。

而且，不絮絮叨叨說話，平時看各種古今中外的小說，甚至還會為書里的主角哭哭啼啼。

跟霓裳太不一樣了。

可能唯一相似的一點，應該就是們都不干家務活。

秦甜甜見他走神，忍不住推了推他。

“喂！你聽到沒有？人家都跟你說了大半天了，行還是不行，你倒是說句話呀！”

“啊？”郭世景驚訝瞪眼：“什麼？”

秦甜甜輕甩他的胳膊，嗔道：“人家跟你好好說著話，你連聽都不聽！”

“聽聽聽。”郭世景敷衍打了一個哈欠。

秦甜甜低嗓音：“等我把兒子生下來，休息一兩個月后，就去百貨商城里頭開一家服裝店。”

“啊？！！”郭世景愣住了，口問：“你咋想一出又一出？”

秦甜甜解釋道：“我來南方就是為了能做生意，這邊沒我們那邊嚴格，商業氛圍濃厚多了。”

郭世景假裝沒聽到。

秦甜甜見他沒反應，一把奪了他手上的煙。

“我跟你商量來著，你怎麼不給我反應呀？”

郭世景皺眉反問：“你讓我怎麼反應？一會兒要廠，一會兒要開店——誰知道你究竟要干啥！”

秦甜甜冷哼：“你爸如果愿意我進廠子，早就安排了，至于一拖再拖拖到現在？既然沒指，那我也只能奔其他出路。”

郭世景搖頭：“百貨商場那邊的店不是誰想開就能開的。再說，年底你就要生了，生完還得坐月子帶孩子，哪來那麼多時間開店做生意？”

“孩子讓你媽幫忙帶。”秦甜甜理直氣壯道：“家里有阿姨幫忙干家務，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還不如帶親孫子。”

郭世景一時語塞，支吾：“你……你不帶孩子？那哪！”

“怎麼就不了？”秦甜甜道：“年輕人負責賺錢發家致富，老人家負責帶孩子。而且，這是頭一胎，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帶。對了，我聽說賣服很有賺頭哦！如果生意好，一年也許能賺幾千塊！”

郭世景目瞪口呆：“真的假的？那麼多？”

“我騙你做什麼。”秦甜甜抱住他的胳膊，低聲：“我有一個同學畢業后就去我們上京城的百貨大樓里頭上班。說有人借了地方悄悄賣服，賺的錢對半送領導們，一年下來能賺好幾百。”

“什麼？弄違法的？”郭世景驚訝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