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沓紙被放在桌子上，煎餃子的油跡很快滲進紙裏，留下一個個圓潤的斑，只見陸子集盯在紙上，或蹙眉，或舒暢；時而沉思，時而欣，緒完全沉浸進了文章中。

江婉對他的反應早有預料，倒不喫驚。

李延瑞則全程張的攥了自己的拳頭，低垂着腦袋連大氣都不敢，心裏忐忑難安。

正看着他文章的人，可是學政大人！

眼前的一幕就跟做夢似的，讓他有些不敢相信。

原本信心滿滿的他，自從被書院判定‘歲試不過’，這兩天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雖然亦步亦趨的跟在孃的後，從縣城來到府城，但對能否更改考試結果，心裏還是沒底。

到府城書院尋人撲空，他並不怎麼失，反倒覺得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事，他見過最大的是臨江縣的縣令大人，而學政大人屬翰林出的京，份極矜貴。

他被娘拉進江樓時本就沒有抱任何希。

甚至他幾次想要阻止，但看到娘神的堅決，心裏又生起了那麼一丁點兒僥倖。

想不到陸學政就這麼突然的出現了，還主來到他的面前，正在看他的文章！

李延睿此時的心，就像江婉前世那些追星的小生，冷不丁得到偶像的垂青，不僅給簽名還合影的那種，雀躍不已。

他已經默默打定主意，不管得到的結果怎樣，他這回總算是能死心了。

倒是晟王難得看到陸子集臉上如此正經的神，心暗暗喫驚。

邊喫着碗裏的餛飩，邊時不時的打量面前畢恭畢敬站立着的書生，很好奇他都寫了些什麼。

陸子集與他這個半調子的文人完全不同。

人家不僅是太傅的長孫，家學淵源，還有另一重令人豔羨不已的份：大虞朝最年輕的狀元！

陸子集中狀元的時候才二十歲，意氣風發風華正茂，可不是如今這樣他拖累被迫離京放了學政，鬱郁不得志的樣子。

想不到江陵府這麼一個地方，竟然有學子能寫出令陸子集都要認真對待的策論，由不得他不喫驚。

可是他上上下下的仔細打量過這個秀才，不到弱冠之年，長相清俊，倒是有幾分書生意氣，只是此時渾上下都着拘謹，並不像能寫出驚人之語的樣子。

倒是他眼角餘裏掃到的書生的母親，雖坐得形筆，也時間關注着陸子集的反應，但神卻頗隨意。

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哪怕他爲皇室貴胄，本就出自帝王之家，仍然不得不在意九五之位上端坐着的那人的喜怒。

如今在江陵城裏，他卻從一個農婦的裏聽到了另類的灑。

只不知，能說出這話的人憑的又是什麼底氣！

正當晟王思緒紛紛時，猛的聽到那邊桌上陸子集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文章已經看完了。

“這文章是你自己寫的？”除了拍了下桌子，陸子集再開口卻再無異樣，聲音裏不帶任何起伏。

李延睿就站在他的邊，張之餘自己也進了閱讀狀態。

剛纔那重重的一聲悶響把他嚇得不輕，這下更忐忑了，不過還算清醒，忙不迭的應是。

“哼，你一個才考中的秀才，還知曉農事？”

李延睿正心不安，又被偶像質疑，可憐的娃一張臉都急紅了，磕磕絆絆講述自己接農事的經過。

江婉繼續坐着，也沒有幫忙說話的意思。

剛纔一直注意着陸學政的神，沒有忽視哪怕一個蹙眉的小作，自然能看得出英雄所見略同，這陸學政跟一樣，也被老二的這篇文章給驚豔到了。

哎，對面坐着的這隻，簡直就是了的老狐狸，就這樣的，還被外放學政，自家的小白兔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

江婉雖然是來自後世的穿越人士，但從來不敢小看古人的智慧，特別是古代場那羣飽讀曲籍，日日鑽研人心權的人，自認爲給人家提鞋都不配。

李延睿將來要進那個圈子，是一點忙都幫不上的，就不給他添了。

乾脆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悠哉遊哉的等他們辯論出一個結果。

江樓二十文的茶水錢，不喝回來着實虧得慌。

看陸學政探自家傻兒子的底還蠻有意思的，一環扣着一環，剛等李延睿覺得學政大人賞識自己，接着又是一連串的詰問，不留毫面。

要不是那篇文章真是李延睿的心之作，估計只一個回合他就會出破綻。

有句詩怎麼說來着？

‘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江婉的舉全落進了旁人的眼裏。

晟王祁衍之起先並沒有留意到這個鄉下婦人，就連口出驚人之語，也只當是不知天高地厚而已，充其量只是個有些想法的婦人。

但現在看的神，總覺得這婦人看陸子集的眼神，跟看茶樓的說書先生沒有什麼不同。

不，應該還有欣賞。

這個想法是一剎那間浮現在心頭的，然後竟揮之不去了。

他暗自笑了笑，只不知陸子集若知道自己強裝出來的刻板、嚴正的夫子形象已經被一個鄉下婦人給完全看穿，會不會暴跳如雷呢？

“那你先回去，我會給你書院歲試合格的名額，到時按期鄉試即可。”

江婉的一壺茶水全都下了肚，李延睿這邊的考較也終於結束了。

李延睿如釋重負，喜形於向江婉。

他合格了！

可是這不痛不的話哪裏是江婉需要的結果？

“陸大人請留步！”江婉忙起攔住掉頭就要走的陸學政，向他福了福：“非常謝您百忙之中出時間看小兒的文章，給小兒一個機會。”

苦笑道：“只是，只一個名額的話，怕是小兒還是要辜負學政大人的厚了。”

其實遞給上文章之前，江婉已將臨江縣書院的決定，以及他們上府城來的原因都做過說明了。

只怕這陸大人還在考試呢。

陸子集笑了笑。

他的確還在考較。

雖然這個小秀才的文章作得不錯，考古證今，能學以致用，是棵好苗子，但這樣的苗子放眼整個大虞朝還有不，能不能長參天大樹還有很多的變數。

自救者，人恆救之。

不手救他，還得看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