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米市衚衕。

朱舜離開紫城沒多久，曾經是前任吏部尚書傳聲筒的鄭員外，現在已經居一司副手員外郎的鄭員外，走進了位於米市衚衕的便宜坊。

鄭員外那招搖的金襴袍，早在吏部尚書去世沒多久就掉不穿了，當他改投在東林黨老供奉馮銓門下，又穿在了上。

鄭員外招搖過市的來到便宜坊，倒不是爲了吃烤鴨，而是過來拜見恩師馮銓。

老宰輔馮銓有個習慣每隔五六天就要來一趟便宜坊，品嚐這裡以蓮子、茶葉、紅棗等填充烤制的蓮香烤鴨。

便宜坊東家專門爲這位老宰輔設立了一間雅閣，位置極佳，正對一座茶樓的後院，可以看到一片青翠竹林。

鄭員外走進青碧繪飾的便宜坊，徑直走上了二樓雅間，堂倌們也沒去阻攔。

畢竟敢在京城穿戴這麼一金襴袍的僚鄉紳可不多，鄭員外也經常過來，堂倌們認出了這位是從五品的朝廷大。

鄭員外來到雕竹木門，沒有進去，靜靜的在門口等着。

半柱香以後，一名貌婢端着一壺茶來到了門口。

鄭員外接過來走了進去。

房間的中間有一張黃花梨八仙桌，旁邊坐着一位穿素右衽的老儒，袖口以巧廣繡手藝繡了幾株青竹。

旁擺着一盆文竹，窯碗碟上的紋路也是青竹，就連老儒手裡所用的筷子，也是青竹形狀。

這位東林黨老儒對於竹子的癡迷，當真到了可以食無不可居無竹的地步。

鄭員外端着一壺上好的蒙頂茶走到八仙桌旁邊，倒了一杯：“恩師，請用茶。”

老宰輔馮銓閉上眼睛慢慢品味自己帶來的貢茶，喝到第三杯，開始自顧自的說話了：“雲的整飭兵備道有了空缺。”

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卻讓鄭員外心中一凜，恩師這是對他的考校。

鄭員外躊躇了片刻，不不慢的說道：“朱舜安排堂弟朱玉前往雲縣擔任知縣，剛開始了一鼻子的灰，後來在那些作坊主的幫助下，開始在雲縣興修水利。”

“弟子已經安排一名擅長農學的幕僚看過了，使用那種咱們一直得不到的大明蒸汽機，源源不斷的從河裡水，完全可以保證千畝田不再缺水。”

“朱舜此舉的用心不難猜出，應該是爲了收買人心，就像當初利用宋家在順天府老百姓心裡的威，平穩的推行工業派改革。”

說到這裡，鄭員外莫名的嘆了一口氣，不論是宋朝的王安石，還是本朝的張居正，改革派向來是以手腕強著稱。

全是以快刀斬麻的暴烈手段，強行推改革，尤其是一定會死人。

本以爲突然崛起的朱舜會極力主張西法黨人，效仿王安石和張居正來上一場快刀斬麻的暴烈改革。

東林黨作爲玩弄人心的祖宗，都不用自己出手，有太多手段鼓老百姓去進攻那些所謂的蒸汽工廠。

誰能想到年紀輕輕的朱舜，是個比閣宰輔還要沉穩的怪胎，或是早就看了人心這一層，一直用溫水煮青蛙的手段步步爲營的改革。

讓東林黨最擅長的手段無施展，只能眼睜睜看着朱舜所說的工業革命在順天府徹底完。

還沒死一名老百姓。

東林黨和晉商倒是吃了大虧，尤其是晉商直接從八大晉商了五大晉商。

要知道每一朝的改革，手段越是暴烈，死亡的底層老百姓就越多，他們這些高位的僚鄉紳不會到影響，頂多就是貶罷了。

朱舜在雲縣興修水利，讓老百姓恩戴德，應該就是在爲工業革命鋪路了。

老宰輔馮銓對於鄭員外的答覆還算是滿意，拿出尚未完的浮雕三顧茅廬筆筒竹刻，用刻刀慢慢雕琢：“整飭兵備道手握衛所兵馬、錢糧、屯田等大權。”

第二句話說的也是很莫名其妙，鄭員外略微想了想，明白了老宰輔馮銓的用意。

雲縣的田也到整飭雲兵備道的節制，只要擔任了這份要職，朱舜以雲爲支點收攏北方五州府民心的大計，將會功虧一簣。

除此之外，更爲重要的是可以通過這條通往草原的鎖匙，給大清國運送大宗俏貨。

尤其是硝石、硫磺這兩樣製造火藥的朝廷專營，大清國正在大力發展火軍，有着很大的缺口。

只要能把硝石硫磺運到大清國，轉手就是十倍二十倍的銀利，比什麼生意都要掙錢。

鄭員外不留痕跡的看了一眼老宰輔馮銓，心底震。

寧遠大捷，信王繼承大統剷除了閹黨，滿朝君子的衆正在朝，這一樁樁振人心的改變，明顯可以看出大明的氣數還未盡。

老宰輔馮銓這是何意，居然這麼明顯的暗示他去給大清國送去大宗的硝石硫磺。

難道，大清國真的可以主中原，老宰輔在鋪一條後路？

但是大明這些年展現出來的實力，明顯氣數未盡，爲何要去給大清國當個奴才。

老宰輔馮銓落下最後一刀，把手裡浮雕三顧茅廬筆筒竹刻送給了鄭員外，示意他可以走了。

鄭員外捧着這個珍貴的浮雕三顧茅廬筆筒竹刻，面沉思的走出了便宜坊，踏在熙熙攘攘的米市衚衕大街，無意中看見了巧微的諸葛亮。

驀地僵在了原地，很快又邁開了腳步，臉上出了笑容。

鄭員外也喜歡看三國話本，在武將眼裡是一場場熱大戰，在文臣眼裡是一場場謀奇計。

在鄭員外眼裡卻是一部貫穿整個三國的世家興衰史。

諸葛世家作爲荊襄的顯赫世家，推出龍虎犬三兄弟分別仕了魏蜀吳，不論最後誰得了正統，諸葛世家始終都能保持興旺。

老宰輔應該是做了同樣的打算，明面上是大明東林黨的老供奉，可保馮家幾世富貴。

暗地裡爲大清國提供硝石硫磺，就算大清國主了中原，老宰輔馮銓同樣是大清國的功臣。

鄭員外忽然握了竹刻筆筒，春風得意：“本的機遇終於來了，只要本控制了長城的出塞口，本在恩師心裡的地位就無可替代了。”

“一緋服也就指日可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