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楊氏便乘著馬車了長安城。

卻是沒去將軍府。

馬車停在東市外頭，便獨自下了馬車，晃晃悠悠往一間茶樓去了。

在茶樓雅間里小坐了一會兒，點了一壺茶，茶沒有吃下多，便留下幾個銅板走了。

這天晚些的時候，在宮中的六公主卻是收到了一張小小的字條。

是在宮外茶館里的耳目傳進來的。

“楊氏想見我？”李慧芝將字條扔進香爐。

宮微微皺眉，“公主可要見？”

李慧芝輕哼一聲，“告訴三日后，宜興茶樓，不來找我，我倒還要找呢！”

楊氏一連兩日一大早進得長安城，次日又去了那茶館。

得了信兒之后，去將軍府打聽，景延年還未回來，高高興興的回了田莊。

景延年孝敬不假，可景延年更孝敬他親娘。

倘若景夫人勒令他不能娶公主，那自己再怎麼說和，他也不能放進心里。

所以，要先下手為強！

離了將軍府的蕭玉琢，如今全然沒有心思想這些糟心的事兒。

長公主怕過的清苦，讓人送來了十幾匹上好的綢緞，其余吃的用的也是一應俱全。

蕭玉琢卻什麼都不肯收，“阿娘，我這里什麼都不缺，我既是已經離開將軍府，就是能養活的起自己，還有這一院子的人。您老是接濟我，我的仆從們看到了會怎麼想？”

長公主皺著眉頭，“你的田莊產業都被收了，食邑也沒有，如今又懷……如何養活這麼多人？就你手里那點兒嫁妝銀子，夠什麼呀？”

蕭玉琢嘿嘿一笑，“夠的夠的，我這麼大人了，您得在一干仆從面前給我留點兒臉面啊！您心疼我我知道，可旁人看了，還以為我沒本事過不下去，要靠著蕭家呢！往后他們誰還會對我忠心？”

長公主深吸了一口氣，凝眸看著蕭玉琢，“你說的在理，可是……”

“阿娘，沒有可是，我若是過不下去，還能扎著脖子讓自己死不？真沒辦法的時候，我會向您開口的！”蕭玉琢笑瞇瞇的挽著長公主的胳膊。

長公主這才點頭同意。

梅香在一旁垂著腦袋，默不作聲。

主子代了，不能在長公主面前出破綻。怕自己一開口，長公主就會知道，主子手里那點兒嫁妝銀子，早就被敗的七七八八，如今又是在東市盤下鋪子，又是鋪子裝潢……

可真是捉襟見肘了，如果鋪子頭幾個月不能見著回頭錢，只怕別院眾仆從下半年的月例都要發不上了。

送走了長公主和帶來的幾大車東西，蕭玉琢滋滋的吃著陳妙妙烤出來的點心。

“妙妙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

梅香微微撅。

“愁眉苦臉做什麼？”蕭玉琢遞了一塊兒點心給梅香。

梅香連忙福接過，“謝娘子！娘子……婢子說句不當說的話。”

蕭玉琢微微點頭。

“您怎麼能那般相信梁生呢？買鋪子，裝潢，他要多就給多！萬一他從中牟利呢？”梅香咔吧，猛的咬了一口點心。

“能在豫章郡買得起田莊，能將豫章郡出產的水果，大老遠的運到長安來……他像是缺這點兒錢的人麼？”蕭玉琢連眼皮都沒抬。

梅香皺了皺眉頭，咽了點心又道：“那他為何還要做個小小的掌柜？”

蕭玉琢這才抬眸看了梅香一眼。

梅香一愣，“婢，婢子說錯什麼了？”

蕭玉琢搖頭，抿輕笑，“你沒說錯，人做什麼也許都有各自的目的。我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麼，也不管他所圖為何。只要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就可以了。”

“娘子想要的我知道啊，不就是要在東市開個點心鋪子，找個放心的掌柜麼？”梅香搖頭晃腦的說。

蕭玉琢哼笑一聲，“你未免太小看你家娘子了吧？”

梅香微微瞪眼。

香恰捧了一碗溫補的藥膳來，“娘子莫要吃點心，也喝點當歸生姜糜湯。”

梅香用手肘了香，小聲道，“你向來心思比我們多一竅，你可知道娘子想要什麼？”

香微微一笑，“娘子的眼界又怎會只在東市，只在一個小小的點心鋪子？誰家的點心鋪子要那麼大的鋪面，上下兩層，寬敞的快趕上宮里頭的戲園子了？”

要不然也不能花了嫁妝銀子呀！

梅香皺眉，臉上還帶著懵懂不解，“可錢都砸在這點心鋪子上了，娘子還有余錢做別的麼？”

“你可知道陶朱？”蕭玉琢攪著白玉勺，忽而問道。

梅香緩緩搖頭。

“此人原名范蠡，輔助越王勾踐吞吳，勾踐滅吳之后，他卻激流勇退，姓埋名棄政從商，十幾年的時間，聚斂巨富，被稱之為商人之鼻祖！”蕭玉琢緩緩說道。

梅香眉梢挑的老高，“啊？勾踐吞吳之后，必然要給他大兒啊，他怎麼這個時候去從商了呢？為商者，乃賤籍……”

蕭玉琢忽而坐直了子，一臉嚴肅的看著梅香，“沒有商人，你上穿的綾羅綢緞哪里來的？沒有商人，我們踩得波斯地毯哪里來的？沒有商人，就連這一只小小的白玉勺，想用上一用都只怕沒有那麼方便！”

梅香瞪大了眼睛，商人又不產這些，他們只是買來再賣而已呀！

“商人乃是促進經濟，改善民生的關鍵，他們將有余的送到需要的人手里，既幫助了有余之人，也幫助了需要之人，何賤之有？”蕭玉琢微微一笑，“我不求能像陶朱一般，富甲天下。但求能盡自己所能，幫助一部分人改善了生活，能養得起自己和孩子，養得起你們就了！”

香忽而拱手下拜，“娘子心愿著實婢子們佩服，自食其力，幫助需要之人，不貪圖現，不以世俗的眼評判，婢子們鄙淺薄，萬萬不及。”

梅香這才緩緩回過味兒來，忽而驚嘆道：“娘子是要做一代巨賈啊？！”

“人就不能做商人了麼？人就一定要被男人養在宅麼？”蕭玉琢哼笑一聲，見兩個丫鬟目灼灼的看著。

清了清嗓子起道，“我偏要做出一番就，世人也看看，人并不比男人差！男人能做的，人一樣能做，甚至做得更好！”

抬手拍了拍兩個丫鬟的肩頭。

兩丫鬟似乎被的激所染，也跟著激點頭，“對，人不比男人差！”

蕭玉琢微微勾了勾角，在追求男平等這個觀念上，也許的力量很小，能帶給世人的改變很小。

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會一直努力！

休夫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看在休夫之后如何獨立的在這個男尊卑的世道上，站的穩穩的吧！

丫鬟們被的想法所鼓舞，若一開始對開點心鋪子的想法，還只是旁觀的話，這會兒們卻都激澎湃的參與進來了。

因為們每個人都覺到，這件事是跟自己息息相關的了。

搬出將軍府的蕭玉琢每日都忙碌又歡欣。

可惦記著將軍府主母位置的人，就不是那麼輕松了。

六公主求了淑妃娘娘，換了常服從宮里出來。

楊氏早早就等在約定的茶樓里。

雖跟六公主早就搭上了線，可單獨見六公主，卻還是頭一次。

坐在雅間里的楊氏張的不行，想到日后自己也算是公主的半個婆母了，更是激的坐都坐不住。

雅間的門忽而被人推開。

楊氏抬頭一看，進來的是個漂亮的年輕孩子。

連忙福行大禮，“見過公主！”

那年輕孩兒，連忙往后退了一步，“錯了錯了，這位才是公主！”

李慧芝冷眼看著楊氏。

楊氏緩緩抬頭，想要往臉上看去。

“大膽。”一開始被認錯為公主的宮厲聲喝道。

楊氏連忙又垂下頭，視線里只有一截漂亮的裾，和一雙非常的高頭屐。

“你要見我？”李慧芝緩緩落座。

楊氏順勢就想坐下。

那宮猛咳了一聲，才反應過來，連忙站直子。

公主當真是比郡主講究的多呀，在蕭玉琢面前，什麼時候是這個樣子的？

楊氏了，“呃，民婦要見公主，乃是有事要告知公主，公主對我家年兒的心意，我家年兒他……他遲鈍，或是沒領悟道。我跟他娘親說了，若是有娘親開口，他必然能應下，他最是孝順了。”

李慧芝著茶盞的手微微一抖。

臉上不聲，眼眸之中卻著一抹清亮，緩緩放下杯盞，角輕輕向上彎了彎。

“可是……”楊氏飛快的瞥了公主一眼，在那宮呵斥之前，又連忙低下頭去，“可是他母親也不知道是的什麼瘋，竟然……不肯答應！”

李慧芝眉頭輕輕一皺。

宮看臉，立時呵斥道：“大膽民婦，你當自己是在逗趣兒呢？”

“不敢不敢，”楊氏連忙擺手，“我這也是沒辦法了，只好照實告訴公主……”

李慧芝垂眸看著茶案上的茶水，輕哼了一聲，“當初你是怎麼答應我的？”

“我……”楊氏又了下，“我說，必定為公主效勞，趕走蕭玉琢，讓公主順順利利嫁給年兒……”

李慧芝哼笑一聲，猛的起向外走。

“公主，公主……”楊氏一慌，手擋在前頭。

宮瞪眼，“好大膽子！”

楊氏連忙搖頭，“公主莫走，莫走……如今蕭玉琢不是已經離開將軍府了麼？雖然跟當初計劃的不一樣，但……但好歹將軍府如今是沒了主母的呀！”

李慧芝冷冷看著楊氏。

楊氏深吸了口氣，“我今日請公主來，就是告訴公主……”

“告訴公主，景將軍孝順，聽他母親的話，必然不會求娶公主？”宮厲聲反問。

“不是不是，”楊氏連忙搖頭，手似乎想要攥住公主的袖。

卻被那宮一掌將手拍開。

那宮下手真重，手背上一陣火辣辣的疼。

“公主且坐下來，聽民婦慢慢跟您說，民婦當初答應了您的，又收了您諸多好，您恩惠，如何敢半路推卸責任呢？”楊氏諂笑說道。

李慧芝淡淡看一眼，這才轉回到茶案后坐下，“說吧，你有什麼辦法？”

楊氏瞇眼一笑，“我了解年兒，他這人別的病沒有，就是一筋，認死理！為人子要孝，為人臣要忠，為人夫，就要盡責。所以當初他那般討厭蕭玉琢，卻都不肯休妻。”

李慧芝臉上出不耐，但還是側耳聽著楊氏啰嗦。

“這位姐姐，請到門口守著吧？”楊氏忽而抬頭對那宮道。

宮不肯。

李慧芝看了楊氏一眼，楊氏笑瞇瞇的，抿著，倒也不著急開口。

緩緩點頭，“去守著。”

宮這才退出雅間，立在門外。

“年兒責任極重，就利用他這個特點！將生米做飯，他必然不會不認，到時候還不是公主說什麼就是什麼？”楊氏笑呵呵道。

李慧芝拳頭攥，瞪眼看著楊氏。

若不是嫌手疼，定要好好賞一耳，“你當我是什麼？我乃堂堂大夏公主！”

“公主莫怒！”楊氏連忙說道，“您還是沒有蕭玉琢喜歡年兒的呀！”

李慧芝瞇眼，“算什麼東西？我對景將軍的仰慕之，豈是能比的？”

“可為了嫁給年兒，就什麼都能舍下！臉面、矜持、尊嚴……”楊氏挑了挑眉，“公主能麼？”

李慧芝眉頭皺，“旁的手段都可以，但……”

若是主投懷送抱，獻上對子最為重要的第一次……只怕景延年會看不起，更不會珍惜。

當初壽昌郡主舍下臉面，不就被景延年給厭棄了麼？

“壽昌郡主為什麼能為將軍府的主母？還不是因為不擇手段？”楊氏低了聲音道。

“不行。”李慧芝搖頭拒絕，“你若沒有別的辦法，你兒子為的事也就不用想了。”

“別呀！”楊氏立即就慌了神兒。

如今已經是五品的誥命夫人，也算是家夫人了，可是景延年再怎麼親，也不是從肚子里爬出來的！

心里最牽掛的還是自己的兒子，倘若能自己的兒子當上兒，那這臉上才真是有面子呢！

景延年說什麼不肯幫這個忙，公主卻說能幫。

“唔，公主你聽我細細道來，所謂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楊氏上前想要伏在李慧芝的耳邊說話。

李慧芝看著卻尤為嫌棄，“屋里又沒有旁人，你就站那兒說！”

“公主，小心為上，隔墻有耳呀！”楊氏瞇眼笑道。

李慧芝深吸一口氣，忍住心中厭惡，側耳向。

楊氏上前這麼嘀嘀咕咕一說，后退了一步。

李慧芝側過臉來看著，眉頭越皺越。

“公主，如今這可是個大好的時機，倘若是景延年的母親告訴了他，他有了防備，亦或是母親又為他相中了旁人……”楊氏搖頭嘆息，“便是我，也沒有辦法了呀？”

李慧芝還在猶豫。

楊氏又道：“惦記著我家年兒的可不只有公主您，您若晚了一步，旁人捷足先登，到時候后悔……”

“好，”李慧芝咬牙切齒，“就照你說的辦！”

楊氏嘿嘿一笑，“這就對了！公主必能達所愿，民婦先恭祝公主與景將軍白頭偕老……”

“好了！”李慧芝打斷，臉上微微發熱，心頭急跳不停，“去準備吧。”

楊氏先離了雅間。

公主那宮進來，在宮耳邊輕聲吩咐了一陣子。

宮猶疑，又勸了一陣子。

見公主心意已決，著實勸不住，這才和公主換過了服，離開茶樓，上了來時的馬車。

楊氏不多時又折返回來，懷中還踹了個布包。

到雅間里抖開布包，是一套丫鬟的服。

李慧芝看著那服，眉頭皺的能夾死蒼蠅。

“公主，快換上！”楊氏催促。

李慧芝起手，“更。”

楊氏站著沒，莫名其妙的看著。

李慧芝不悅，“更，沒聽見麼？”

楊氏左右看了看，抬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公主我？”

李慧芝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里還有旁人？”

楊氏這才站起來，手大腳的幫換服。

楊氏年輕時候做慣了活兒，手上作重，不小心掐著著李慧芝，招來一聲聲的斥罵。

似乎也心存了怒氣，手上越發沒個輕重。

待穿戴好，兩人皆是一的細汗。

李慧芝狠狠瞪一眼，“只能事，倘若出了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