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微微點頭道:“來了就好,你且坐下吧。”態度全然不似對待歐暖的熱絡,衆位夫人小姐看在眼中,暗自揣測其中的原因。
吏部司務夫人文氏笑道:“老太太,這樣的場合怎麼不見夫人?”
文氏與林氏向來好,這時候問起也並不奇怪,李氏臉上的表淡淡的,道:“天一冷,子就總不見好,這些天還唸叨著要親自爲我辦壽宴,但我著實捨不得過於勞,便讓歇著了。”
文氏皺眉,心道歐府的這位主母向來子可好得很,怎麼幾天不見子骨就這麼弱了?還是最近府中發生了什麼事?不由自主看了一眼站在庭院裡笑站著候客的李姨娘一眼,一瞬間心中已經轉過了很多個念頭。
坐在堂上的衆人都是人,看到這場面都各有猜測,面上分外應承歐暖,歐暖一直在李氏邊靜靜坐著,角含笑,溫可人,只有當別人問話的時候纔回答,有禮有節,語調和,任由衆人如何打量,自是不如山。
從前見客,旁人問話歐暖總是問三句纔回答一句,十分不善與人相,歐可則活潑、喜歡熱鬧,向來都慣了衆星捧月的生活,此時見衆人對歐暖比對自己熱絡了許多,心中十分怨恨,又因想起林氏想要親自替祖母籌辦壽宴,卻被祖母冷言冷語的拒絕了,更是難的很,只覺得自己的地位到了威脅,便對著坐在一旁的吏部尚書家的廖三小姐低聲私語道:“你別瞧我大姐一臉笑容,最是厲害的人,可別被的外表騙了。”
廖三小姐仔細看著笑臉盈盈的歐暖一眼,輕聲道:“看著很親切啊……”
“哼,我這位姐姐最是個八面玲瓏、慣於籠絡人心的,得到府裡上下的誇讚,咱們可得好好學著。”歐可冷笑一聲。歐暖注意到了這邊的竊竊私語,溫和地向們看了一眼,臉上帶著恬靜的笑,廖三小姐不免愣了愣,的臉皮沒歐可那麼厚,立刻紅著臉低頭不再答話了。
正在這時,張媽媽一臉喜地走進來道:“老太太,寧老太君親自來了!鎮國侯府大夫人和二夫人也都來了。”
李氏一聽大喜,連忙起,歐暖趕攙扶著,其他夫人也紛紛起,跟在李氏的後迎上去。
李氏不過是吏部侍郎的母親,吏部同僚派人來祝賀是同誼,鎮國侯寧老太君是一品夫人,歷年來不過是派人送來壽禮便罷了,親自登門祝賀還是第一次。衆人驚訝的同時,目不由自主都落在了來人上。
李氏驚喜之餘同樣疑不已,思忖間,寧老太君已攜了的手:“親家夫人,大壽怎麼也不請我!”
李氏連忙告罪。
寧老太君笑著拍了拍的手,就看見了後的歐暖,帶著笑意道:“還是暖兒特地來告訴我,親家夫人,壽辰可馬虎不得……”
歐暖落落大方地上前給寧老太君行禮:“外祖母!”
衆人恍然大悟,這也就是說,老太君是大小姐請來的了,外人一直以爲自從老太君親生兒死後,鎮國侯府雖嫁了個庶過去,關係到底還是疏遠了,卻不料今日老太君竟親自到訪,真是耐人尋味。
寧老太君笑瞇瞇地點頭,後的鎮國侯夫人沈氏和兵部尚書夫人蔣氏也笑著給李氏行禮,李氏又引薦其他幾位夫人。一時之間,屋裡鶯鶯燕燕,珠佩叮噹,十分熱鬧。
李氏將正坐讓給老太君,老太君謙讓一番,終於落座。歐暖看到大舅母沈氏臉上已半點看不到上次見面的哀痛之,知道已振作起來,不由微笑著陪侍在側,就聽到一道溫和的聲音笑道:“暖兒表妹。”
側目一看,自己的人著明紫直長,領口繡著對稱的芍藥花圖案,眉如遠黛,若初雪,烏黑的青綰了彎月鬟形髻,斜了一鎦金珍珠扁簪,正是大舅母的長,鎮國侯府的二小姐林元馨,笑著上前拉住對方的手,道:“馨姐姐,上次去侯府都沒來得及相見,今日你來得好。”
林元馨著手上真切的溫度,臉上的笑容十分的溫,道:“暖兒妹妹,多謝你親自去開解母親,如今能這麼快康復,你功不可沒,我總要來向你說一聲謝謝的。”
歐暖點點頭,看向正含笑與人說話的鎮國侯夫人,道:“大舅母自己能想通才是最重要的,馨姐姐不必多慮。”
“你們說些什麼呢?怎麼這麼小聲,不肯我們其他姐妹聽一聽麼?”一道聲音斜了進來,帶了三分譏誚。
歐暖冷眼看去,臉上卻先綻放出親切的笑容,道:“原來姐姐也來了,可兒一直盼著你來呢!上次我在侯府匆匆停留,沒來得及說幾句話,這回我們可要好好聊聊!”
“暖兒妹妹說的哪裡話,上一次你說的話可不呢!”林元掩而笑,姿態優雅。
歐暖微微含笑,與林元馨對視一眼,見到林元馨不由自主皺起了眉頭,便拍了拍的手,道:“兩位姐姐不要站著說話,先去那邊坐下吧。”
林元馨自然挨著歐暖,那邊歐可一見到林元,立刻改了原本鬱悶的神,嘻嘻笑著,拉了的手坐下,小聲談起來。
大家笑著分主次坐了,衆位夫人雖然表面談笑風生,實際上目都不由自主在侯府老太君和的兩位兒媳婦上打轉。鎮國侯林文龍是老太君的親生長子,可惜太溫和,子骨傳聞也不太好,那邊兵部尚書林文淵高調強勢、前途大好,偏偏是個庶子。歐治先後娶了鎮國侯府嫡庶兩位千金,生下歐暖和歐可兩位小姐,這關係本就很是複雜,再看這邊老一輩微笑著打太極,那一邊小輩們也親親熱熱,倒旁人看不出兩方陣營激烈對壘的機鋒,只覺得如今這局面還真是說不出的妙。
正說著話,歐可站起來,對李氏道:“祖母,孫有禮要獻給您。”衆人不由得爲之側目。
李氏略帶了三分笑容,道:“哦?那可兒就快拿出來吧。”
“是。”歐可看了歐暖一眼,走上前從丫鬟手中取得一個大紅鑲金壽字的紅木匣子,當衆打開。衆人一看,卻是一尊天然白玉觀音,這尊觀音雙眉似月,直鼻小口,神態沉靜祥和,飾簡潔流暢,手持如意寶,坐於蓮花之上,觀之端莊大方,生真,氣質更是嚴肅超凡。歐可臉上帶著誠摯的笑容,道:“祖母,這是孫爲了您的壽辰,特意花重金從雲州請來的天然白玉觀音,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李氏僅僅微笑著點點頭,示意旁邊的張媽媽收下,一旁的兵部尚書夫人蔣氏卻在此刻站起來,走過去觀賞了一番,臉上帶著讚歎,笑道:“老太太真是有福氣,這尊玉觀音質地純淨,玉溫潤,包漿厚,不說典雅飄逸的模子,單單是這樣湛的雕琢、有力的刻法,嫺的刀功,便是世間難得的上品,只怕是千金難求啊!”
衆人看那玉觀音,只覺得果真如同蔣氏所言,便紛紛點頭附和,直說老太太有福氣,有這麼孝順的孫兒。
歐可看了歐暖一眼,微笑道:“今天是祖母的好日子,不知道姐姐準備了何等的壽禮?”早從母親口中得知歐暖的壽禮僅僅是一幅親手寫的壽字,這樣的禮倒是有三分心意,可未免太過小氣,怎麼可能拿出來供給這些名門貴婦欣賞,只怕別人會笑掉大牙,嘲笑這位歐家的大小姐小家子氣罷了。所以林氏爲重金聘請名匠,更是不惜千辛萬苦求來天然白玉,按照李氏的喜好雕細刻而,明天京都所有人都會知道自己是何等的孝順,這回還不徹底將歐暖打下去!
歐暖微微一笑,道:“我的禮只是一點心意,無法與妹妹的白玉觀音相提並論的。”
歐可聞言,角出譏誚,臉上的笑容卻越發得意,咄咄人道:“姐姐太謙虛了,想必你的禮一定是匠心獨運,不知道可否借妹妹一觀?”
林元在一旁笑道:“說得對,早聽聞暖兒妹妹聰慧非凡,不知禮是何等的讓人驚喜,何不拿出來供大家欣賞一番?”
林元馨向來不喜歡刁鑽驕縱的歐可,聽到這裡不免對林元皺起了眉頭,怕歐暖爲難,剛想要替說兩句話,歐暖卻按下了的手,垂下眸子掩住了眼中的流溢彩,淡淡道:“妹妹,我的禮早已獻給祖母了。”
這是不準備拿出來了?怕丟人現眼嗎?歐可這麼想著,故意拔高聲音道:“那我去請祖母拿出來!”說完,立刻跑到李氏前,撒道:“祖母,姐姐說早已將禮送給您了,我求拿出來給大家看一看偏不肯,可兒好想看一看啊!”
李氏看了一眼歐可,眼神中帶了三分嘲諷,臉上卻帶著淡淡的笑容道:“既然可兒想看,張媽媽,去將大小姐的壽禮捧上來。”
歐可得意地看了歐暖一眼,預備看著在衆人面前擡不起頭來。
張媽媽應聲離去,不過片刻便迴轉,手中拿了一個鏤空雕刻的緻古檀木匣子,要打開匣子,李氏卻搖了搖手,道:“拿過來。”
衆人眼中一時都出好奇的神。
李氏臉上的笑容不免帶了三分自得,道:“不是我自誇,這個禮乃是暖兒親手所作,整個京都也絕不會有第二件。”說完,親手打開匣子,取出了裡面的畫卷,徐徐在衆人面前展開。
畫卷足足有一米多長,慢慢展開的過程中,剛開始漫不經心的衆人都睜大了眼睛,只見那畫卷上是一個巨大的壽字,字筆畫十分湊,筆力遒勁,渾然天一,無瑕可指、無懈可擊!
“這幅字莊重肅穆、古樸圓潤,勾如鋒、點似仙桃,寓意長壽之意,的確難得!”鎮國侯夫人沈氏笑著稱讚道。
衆人也點點頭,表示這字確實從未見聞,形爲楷書但與正楷不同,既非楷非隸非行非草書法,卻又似楷似隸似行似草的風韻,的確別有意趣。
歐可心底冷笑,口中卻十分失的樣子:“哎呀,只是一幅字呀!”說完,彷彿自覺失言的樣子,捂住了,不好意思地看向歐暖,道:“姐姐,對不住,這壽字真是寫的很好。”只可惜,與價值千金的白玉觀音一比,就黯然失了。
其他人雖然也開口稱讚,心中卻也作如是想,不過是一幅字,又不是名師所作,便是寫的如何超凡俗,怎麼也比不上千金難求的白玉觀音。
李氏笑著搖搖頭,道:“大家仔細看看這幅字。”
寧太君凝目去,片刻後竟也吃驚道:“這是……”沈氏見婆婆驚訝,立刻睜大眼睛細細看了一番,這一看卻是驚呼出聲:“這不是一個字,是一百個字啊!”
衆人聞言也不免紛紛起,上前去觀看這幅畫,只見遠觀這幅圖的確是一個巨大的壽字,近看卻是麻麻足足一百個壽字所組,更讓人驚歎的是,這幅字中,一百個小壽字字各異、各有千秋、無一雷同,楷、隸、篆、行、草文等無所不有。
“諸位,這不是一個壽字,這是一幅百壽圖。”李氏眼中竟然破天荒的帶了十足的驕傲,微笑著向衆人解釋道。
林元馨也起上前觀看,不免驚歎道:“暖兒妹妹好聰穎的心思,這一百個小壽字上還都用金描備註了字的年代,你們看,這是商鼎文、周鼎文、漢鼎文……鰭隸、燕書、閩南臺書……還有易篆、古隸、古鬥金文、飛白書……”
大曆向來重文治,不要說男子,便是子也大多看書識字,在座的夫人之中更是不乏飽讀詩書、頗有才名之人,尤其鎮國侯夫人沈氏出名門族,是禮部尚書的嫡,對詩詞歌賦、文字筆墨頗有心得,此刻見了這幅畫當真是嘖嘖稱奇,不釋手,向著衆人解說道:“是啊,瞧這幅畫遠看是一個壽字,細看每一個小壽字的字都有不同,裡面不但有千古以來的書法名家留下的王書、懷書、虞書、襄書、小王書以及書聖的‘換鵝經’,竟然還有字如其形的蝌蚪文、星斗文、火文、樹文、龍文、文、聚寶文等等,當真是令人歎爲觀止。”
不人聽得雲裡霧裡,只覺得茫然懵懂,吏部尚書夫人石氏雖也略通文墨,卻對這些並不通,不免代替衆人問道:“其他的我倒是有所耳聞,但只聚寶文卻是從未聽說過呀!?”
沈氏的手指向西北方最下角的一個小壽字,道:“廖夫人請看,這一個便是,你看著一筆一劃,是不是形同珊瑚、象牙、犀角、珍珠、熊掌、玉圭?這就是聚寶文。”
衆人圍著這一幅畫觀賞了半天,看得懂的行家看的咋舌不已,驚歎萬分,看不懂的人也只覺得惟妙惟肖,琳瑯滿目,很是有趣,再看向歐暖的時候,臉上便不由自主帶了三分驚異一分。
沈氏看了一眼臉難看的蔣氏和歐暖,微笑著道:“暖兒這樣的心思,實在是全京都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了。”
歐暖淺笑,臉上卻不見半分得意之,慢慢道:“大舅母謬讚了,我朝以孝治天下,當今聖上更是曾親手爲太后畫了一幅南極仙翁圖,孫想著陛下此舉已是證明,天下再好的禮也是千金可買,唯有一片孝心無可取代,便自己手了,可惜暖兒養在深閨之中,孤陋寡聞、見識淺薄,多虧爵兒跑遍了整個京都,四搜索名家古籍,耗費數月才爲我湊齊了百種字,趕得上在壽宴之前將禮獻給祖母。”
衆人聽了紛紛點頭,要完這樣的百壽圖絕非一朝一夕之功,這位歐家大小姐恐怕是殫竭慮、耗費心思,卻並未居功,反而將功勞都悉數送給了弟,禮完後更是不曾拿出來獻寶,反而悄悄送給了李氏,相比之下,那個一心一意在大庭廣衆之下獻禮的歐可就變得譁衆取寵、十分浮誇了。
歐可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站在那裡連笑容都僵住了。
沈氏手持畫卷不釋手,有些話卻沒有對他們說,這幅百壽圖並非只有這一點珍貴而已,最重要的是,其中蘊含的不同文化,歐暖在壽字中採用了“玉帝天文”、“上古印章”頗有古時神話彩,“瑤池寶意”、“四利佛書”、“西方梵書”三種字乃是蘊含佛理,“南臺書”是異族傳播而來,“飛章符”、“皇極篆”、“青黃君書”、“玄隸”、“帝君玉牒”又出道家的氣韻,這樣的一副字竟然出自一個十二歲的之手,怎能不令人驚訝?
所有人都驚訝於歐暖的匠心獨運,寧老太君卻對著微笑著點點頭,眼中的與欣溢於言表,知道歐暖的創意從何而來,只因爲過世的老侯爺曾經向自己提過要完這樣一幅百壽圖,自己無意向暖兒提起,卻記在了心中並將之付諸實踐。要是老侯爺泉下有知,不知該多麼欣,暖兒今日所爲,並不僅僅是爲了向李氏獻壽,更是爲了替老侯爺完這樣一份心願,老太君心中十分明白這一點,所以對歐暖不由自主更倚重了幾分。
歐可越發心中妒恨難忍,招來一旁的小丫鬟耳語了幾句,脣邊出一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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