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元馨微微愕然,看向歐暖,漆黑的眼睛裡泛起一悲傷:“這一下,不知道多百姓要苦了。”
歐暖一驚,隨即知道,原來林元馨心裡什麼都明白。經歷了這麼多的事,表姐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單純不知世事的千金小姐了。皇長孫的釜底薪,用的的確很是時候,將會給予秦王最沉重的打擊,只是這一擊,對百姓們也是一樣的,秦王是臣賊子,而普通百姓,又有什麼過錯呢?
林元馨不再追問別的,只是讓孃將孩子抱到跟前來,抱了好一會兒,一副憐的神,慢慢地眼神閃爍中卻過悽迷哀傷,說了一句話:“這個孩子真是可憐啊。”
生在皇家,榮華富貴,卻也是天底下最可憐的一羣人。歐暖在心裡嘆了口氣,臉上卻笑道:“表姐,你現在還在月子裡,老人說這時候最是要小心的,你有什麼心事,都可以以後再說。”
“以後再說?!”林元馨的眼睛裡出一冷銳的芒,幾乎不像是原先的模樣,“這些日子以來,我以爲自己是爲了最敬重的夫君在忍耐,可是現在,我親眼看到了那一場火,這一切足以將我的努力全都推翻,暖兒,我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太子妃,皇后都是肖衍的至親,可他爲了皇帝的寶座,寧願眼睜睜看著們死去,這樣的心狠手辣,這樣的心機深沉,作爲旁觀者的歐暖尚且覺得不寒而慄,更何況是他枕邊人,爲他生兒育的林元馨呢?
歐暖看了一眼屋子裡的丫頭們,淡淡道:“除了紅玉,其他人都退下去吧。”
林元馨輕輕了襁褓裡兀自睡得香甜的孩子的小臉,輕聲道:“暖兒,你說我是不是嫁給了一個可怕的男人?”
“表姐。”歐暖靜靜地道,“皇長孫之前所做種種,尚不足以撼秦王利益的本,皇位事關重大,他並無一定的把握能夠將秦王餘黨連拔起,與其將來留下後患,不如一次剪除,如果過上幾年,秦王準備的更充分,戰火一起,只怕百姓的苦更多。”
“暖兒,這本不是你的真心話。”林元馨默默一笑,有些落寞,“連你都不肯對我說實話了。”
歐暖著,不敢說其實自己心裡也是膽怯的,論起揣度人心並不陌生,但說到玩弄政治,完全比不過肖衍,如果在這種時候讓林元馨對皇長孫產生了恨意,對將來又有什麼好呢?已經是對方的妻子了,這一點這一生都不能改變。“表姐,你能依賴的不過是皇長孫!只能相信他,相信他選擇的時機和決策。”
肖重華再度返回倉州,在倉州等地,皇長孫早已囤積了大量儲備,所以在短短兩個月,倉州二十萬士兵很快擴展到四十萬,太子親自率領二十萬直奔京都,並派人到散播流言說秦王謀逆,弒殺先帝,謀害親兄,引起天怒人怨,軍隊一路勢如破竹。因爲缺糧食,三大營的軍士接連發譁變,秦王再三彈卻抵擋不住,最終,中營和左營的將軍率先舉兵投奔太子,只有京都的軍和右營的一萬餘人在負隅頑抗。
五日後,紅玉突然滿是喜地衝進來,“小姐,好消息!”
歐暖一怔,手上正在做的針線立刻停了下來:“怎麼了?”
紅玉笑盈盈地道:“賀老夫人派人出去打探消息,說逆王沒了!小姐,咱們很快就能回京啦!”
逆王?“你是說秦王死了?”這怎麼可能?歐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看了一眼也同樣萬分驚訝的林元馨,緩了緩心神,沉聲問道:“怎麼回事,你慢慢說清楚。”
紅玉將大致的消息說了一遍,原來三大營的將軍陸續投向皇長孫,燕王和大長公主暗中聯絡太子舊部,京都局勢也開始不穩,秦王幾乎了甕中之鱉,他當機立斷,暫時棄了京都打算率領剩餘的人往北方去,誰知中途卻被林文淵趁機殺了,並且林文淵還將他的人頭和餘下的將領一起送去給太子。於是,不過短短的五個月,秦王轟轟烈烈的謀逆便已經落下帷幕,太子重新掌握了京都的政局,隨後頒發赦令,對於秦王謀逆期間曾經暫時歸附的豪門貴族一概既往不咎,爲了安人心,甚至從輕發落,讓林文淵繼續保留兵部尚書的位子。聽到這裡,歐暖不由的冷笑,秦王是什麼樣的人,林文淵若非真的得到對方的信任,怎麼能鑽這麼大的空子,忍時能忍,狠時能狠,這樣的人,才真是個梟雄。不過,他如此反覆無常,縱然一時留得命,將來也不會有什麼好,因爲上位者永遠都不會相信一個兩面三刀、背棄舊主的臣子,他的途,也算到頭了。
很快,賀老夫人派了人送來滋補養的藥,由邊的心腹劉媽媽親自送來。
紅玉迎上去,微微一笑,道:“夫人這會兒正吃藥,我就去回。”劉媽媽忙道:“老夫人說了不許老奴打擾,把藥送到就得回去了,今天有勞姑娘了,姑娘忙著,我就先回去了。”
以前老夫人邊的人都是很矜持的,今天居然這樣客氣,這樣尊重,連紅玉也不由得微微驚訝。
紅玉便原原本本將劉媽媽的話向林元馨說了,林元馨子弱,說話吃力,只斷斷續續道:“難爲老人家惦記。”
紅玉笑道:“這會兒惦記表小姐的,多了去了,誰讓皇長孫惦記著您呢。”
紅玉說的沒有錯,肖衍的確派人送來過一些很貴重的藥材給補子用,然而林元馨聽了這句話,怔怔的惟有兩行淚,無聲無息的落下來。紅玉一驚,不懂哪裡說的不對,忙道:“表小姐別哭,這會兒斷然不能哭,不然再過幾十年,會落下迎風流淚病的。”
林元馨中氣虛弱,喃喃如自語:“他哪裡是爲了我……”紅玉有些不知所措,這時候歐暖從外面進來,看見這一幕趕忙快步走上來,一面替林元馨拭淚,一面溫言相勸:“表姐還這樣年輕,心要放寬些,這日後長遠著呢。”又趕對紅玉使了個眼,讓別再說些引傷的話,趕又說些旁的話來說著開解著。
過了片刻,賀大老爺竟然又派人來了,這一回來人只將東西放到門口便放下來,恭敬地退了出去。送來的是一封信,林元馨手上無力,歐暖忙替接了,打開給瞧。那箋上洋洋灑灑寫了不話,墨凝重,襯著那龍飛舞的字,林元馨怔怔地瞧著,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歐暖一愣,忙看了一眼那封信,上面卻說,再過三日,肖衍就會派人來接林元馨回京。歐暖鬆了一口氣,可是看看林元馨,卻又有一猶豫,皇長孫心急火燎地要接表姐回京,無非是爲了看剛剛出生的兒子,可是表姐剛剛經歷過難產,子骨又弱,現在出發回京,路上要是出什麼事該怎麼辦呢?想到這裡,歐暖輕地道:“表姐,我現在就提筆寫信,請皇長孫再寬恕幾日,等你的子好些咱們再上路,好不好?”
林元馨搖了搖頭,沉默了片刻,道:“不,這個時機回去,纔是最好的。”
歐暖當然也知道這一點,不再勸阻,只是吩咐紅玉去向賀家大公子領了些調養的藥。
第三日一早,接們的馬車便到了,讓人驚訝的是,這一次來的人,竟然是肖衍邊的親信李長。
林元馨起了大早,不過淡淡鬆散了頭髮隨意披著,早起用前兩日就預備好的海棠花水梳理了頭髮,青間不經意就染了約的海棠花氣味。歐暖認真幫梳理著頭髮,一下又一下。林元馨的髮如緞,人心生憐意。忽然,林元馨拉住了的手,聲音微微發,“暖兒,我有些害怕。”
歐暖的手拂過鬆鬆挽起的髮髻,輕聲道:“怕什麼?”
“我怕留在他的邊,以後的路只怕更險更難走。我前思後想,總是害怕。”
林元馨的手涔涔發涼,冒著一點冷汗。歐暖沉住自己的心神,反手握住的手,定定道:“除了這條路,我們沒有別的路可以走。所以,只會讓自己一直走下去。更何況,咱們都在一起,怕什麼呢?”害怕麼?未嘗不害怕。只是如果害怕有用的話,天下的事只消逃避就能解決。人生若能這樣簡單,也就不是人生了。很多人,很多事,本是逃避不了的。
如今已是三月,歐暖穿上平素穿的淺紫,只選了紗質的料子,外層微微有些飄逸,用幾乎看不出的銀線繡了疏疏的蓮花,在下時反一點輕靈的澤。代替林元馨親自辭別了賀家老夫人和其他人,這才上了馬車。從上次發生意外後,那個蒙著面紗的賀家婷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可是歐暖心中,卻覺得此事並不會就這樣輕易地了結……
這一次與上次不同,林元馨不再是被秦王追捕的逃犯,而是皇長孫肖衍的側妃,一旦將來肖衍登基,爲他生下長子的林元馨,就算不能登上皇后的寶座也一定是有尊位的妃子,更何況鎮國侯在中從始至終立場堅定地站在太子一邊,如今深得太子信任,是真正的有功之臣。所以李長一路小心翼翼地伺候,並且特意挑選較爲安全平穩的路走,生怕驚擾了馬車裡的人。
第一次們都是從小路、偏路走,這一次將會從道回京,沿途路過嚴州、昌州、賀州等地。馬車走了一天,終於到了嚴州,李長找到的住是本城最好的客棧,裡面不但有亭臺樓閣,還有一個小湖,遍植樹木花草,營造出一派江南風景。當然,這樣的地方住宿費相當昂貴,不是一般人承得起的,住這裡的人全都非富即貴。李長從懷裡拿出一張千兩銀票,讓他們押到櫃上,隨即便被熱有禮的客棧夥計帶到後面的上房。
林元馨先去休息,孃給孩子喂完,孩子便睡著了,歐暖示意孃將孩子輕手輕腳地放進搖籃裡。小小的孩子睡夢中癟了癟,的舌尖出一丁點,可憐又可,看得歐暖心中一片。多麼小的孩子,多麼稚的生命,胖胖的,的,讓人見之欣喜,恨不得護在懷裡一刻也不願意分離。前生嫁蘇家三年都無子,一直沒有嘗過做母親的滋味,也並沒覺得有多難過,可是如今看著林元馨,心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羨慕和歡喜。
紅玉在一旁含笑著歐暖被孩子吸引了所有的目,的指尖一下下流連在孩子的臉頰上,耳垂後,甚至不停的著孩子的胎髮,那裡面的溫都要溢出來。
“真安靜,以後一定會是個子溫和的孩子。”輕聲說。
就在這時候,外面的院子裡忽然響起陣陣喧鬧,當中夾雜著子和孩子的哭聲,以及叱喝、謾罵、斥責、勸阻,一團。
歐暖一怔,將孩子給紅玉,吩咐好好照顧,隨後快步拉開門出去。
本來空無一人的小院此時滿了人,有不提著燈籠,把這裡照得亮如白晝。
李長正要上去理,看到歐暖出來,便立刻退到了一邊,歐暖一下子看清楚人羣中間的形。
只見被圍在當中的是三個人,其中一個子穿著綾羅,戴著名貴的首飾,像是大富人家出,只是低著頭痛哭,看不清長得什麼模樣,的懷裡還抱著一個一歲左右的小男孩。站在邊的男子,依然是記憶中的風度翩翩,面容俊,只是這張臉,如今帶了說不出的憤怒和辱,眼睛裡帶了強烈的恨意,赫然是蘇玉樓。
在看清他長相的那個瞬間,歐暖再次看了那個年輕的子一眼,這才發現,原來真的是歐可。
人羣裡,蘇玉樓俊目圓睜,怒道:“你說什麼?”
那名與他對峙的老者同樣是滿臉憤怒:“怎麼,我來接回我的孫子有什麼不對?”
蘇玉樓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冷道:“這裡沒有你的孫子!你究竟是什麼人!跟了我們一路,到底要幹什麼!”
那老人道:“哼,我是堂堂的國丈,先帝還要尊稱我一聲,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你不認識我不要,重要的是,我認識你!”他向前踏上一步,聲音洪亮響徹了靜謐的夜空,他說,“你妻子懷裡抱著的孩子是我唯一的孫子,這個孩子姓曹,可不是你們蘇家的兒子!”
平地驚雷!
方纔衆人還懷疑自己幻聽,這一次曹剛字正腔圓的宣告幾乎是用錘子敲進了人的耳,歐可承不住的搖晃了兩下。
就在這時候,站在不遠的蘇夫人推開人羣走到兒子蘇玉樓的邊,一隻手抖的指著曹剛:“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們蘇家的孫子什麼時候變了你曹家的人,可兒生的兒子可是我們蘇家的長孫,不是你仗勢欺人就可以誣陷的,若是沒有證據,我會親自告到衙門!”
歐可立刻驚醒過來,尖聲道:“來人啊,快給我把這個瘋子打出去。”
蘇家衆多的丫鬟媽媽們都面面相覷,半響,纔有媽媽跑出去跟車的護院。
誰知這時候,蘇蕓娘卻冷笑一聲:“剛進門就懷了孕,我還以爲是大哥的,誰知現在孩子的家裡人出現了,若是沒出現,這孩子是不是要張冠李戴讓我家替外人養兒子?”
蘇夫人和蘇蕓娘都以爲蘇玉樓早已和歐可暗通款曲,而蘇玉樓也一直不願意讓這樁醜事被外人知道,便始終瞞著所有人,這時候一下子被揭出來,頓時臉上紅了一片,他惡狠狠地瞪了歐可一眼,那眼神像是要把吃掉。
歐暖在人羣裡看的清清楚楚,這一幕,彷彿自己站在萬人面前被當衆辱,蘇玉樓明明知道自己是冤枉的,卻不肯開口替說一句話。他就是這樣一個男人,虛僞、自私、道貌岸然。
不願意在衆人面前丟臉,蘇玉樓冷聲呵斥蘇蕓娘:“別胡說八道!閉上你的!”
可是歐可進門後,與蘇蕓娘關係一直很不好,想也知道,這兩個人都是被慣壞了的,一個是刁蠻的嫂子,一個是驕縱的小姑,年紀又差不多,誰也不肯吃半點虧,天長日久豈不是變了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