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歐暖便隨肖重華一起去了安泰院。

他們由偏門進了安泰院，沒走多遠，便看見幾名媽媽著臉，擡著一付擔架勿匆從不遠走過。肖重華走在前面，並沒有看見，這一幕卻落在了歐暖的眼睛裡，本能地看一眼擔架，只見被單下裹著一個人，一頭烏黑的長髮散開著，一隻蠟黃的手在被子外，一眼便認出是個人，而且約見到人手腕上有一塊青紫的傷痕。看見媽媽們擡著擔架出了後院門，這才忍不住回過頭看一眼紅玉，然而卻在紅玉的眼睛裡看到了震驚和恐慌。

歐暖擡起眼睛四下打量，才發現下房外的連廊上遠近站著好幾個丫頭，們一個個都著臉，盯著擔架擡出去的後院門發呆。從們的神上判斷，這兒一定出了什麼大事。只是當其中一個人看見歐暖的時候，立刻嚇了一跳，忙不迭地拉了其他人遠遠地跪下，連頭都不敢擡起來了。

“怎麼了？”已經走到廊上的肖重華突然回過頭。

“沒事。”歐暖微微皺起了眉頭，現在不是多問的時候，更何況是在別人的院子裡，只是略略一停，便快步追上了肖重華。

肖重君住在這個套院的最裡面，明顯比別都安靜，一路上只看到丫頭媽媽們低頭行禮，連呼吸的聲音都是很輕很輕。

丫鬟打起簾子，還沒有走進去，歐暖就明顯覺得一陣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有一令人說不出的悶熱，似乎額角後背都開始冒汗。屋子裡唯一的一扇朱漆描金雕萬壽紋的窗戶，又是拿厚簾子掩得嚴嚴實實的，倒是一點兒寒氣不侵，卻也一風都不。

室和外室之間，只隔著一層珠簾。歐暖凝目看去，懸掛在珠簾上的松花纓絡微微了，簾約可見一個青影。接著，一個子從室走了出來，年約十五六歲，段纖細苗條，模樣秀，白晳，一頭厚的黑髮綰鬟，鬢邊別了一朵小小的紅桃花。穿著半舊的青長，整個人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下出半雙繡鞋，鞋面上繡了極緻的桃花圖樣。

這樣的裝扮，不像是丫頭，更不像個主子。歐暖微微有些發怔，卻看到那子深深拜倒：“桃夭拜見郡王、郡王妃。”

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倒真是人如其名，是個麗的子。歐暖稍微一想，便明白了這個子的份。

肖重華點點頭，道：“大哥怎麼樣？”

只這一句話，桃夭的眼圈不由自主紅了，看了簾後一眼，輕聲道：“原本世子能坐起來了，可是這幾日……生了氣，又……”

生了氣？歐暖聽到這裡，不由看了珠簾後面一眼，聽聞燕王不遠萬里替他延請名醫治病，明郡王更是一尋到靈芝良藥便迫不及待送過來，肖重君雖然不曾出來主事，在燕王府的地位卻十分超然，再加上世子的尊位在那裡擺著，又有誰敢給他氣？

肖重華微微皺眉，道：“把簾子掀起來吧。”

桃夭低聲應了一句，便吩咐旁邊的小丫頭把珠簾掛起來。

珠簾一起，但見一牀錦被裹著個滿臉病容、瘦骨嶙峋的青年。

桃夭低聲道：“這三天來，世子一直吃不下什麼東西，只拿蔘湯吊著。”

聽的口氣，似乎這種事已經是十分尋常，歐暖暗暗思忖，看來外界說燕王世子病膏肓，不過是吊著一口氣的事是真的了。

仔細看牀上的那個年輕男子，雖然面容清俊，可的確瘦得幾乎皮包骨，甚至連眼窩、雙頰都微微凹陷，乍一看，還有些駭人。

桃夭吩咐人取來椅子，給肖重華和歐暖坐了，並命人上茶，然後又讓另一個丫頭去請世子妃來。過了一會兒，那丫頭才進來，期期艾艾地道：“世子妃……子有些個不爽利……”

歐暖見那丫頭說話間又往桃夭那邊瞄了一眼，而桃夭的臉突然一白，猜想是世子妃和這位桃夭之間不太和睦，這纔不肯進來。

桃夭是肖重君的侍妾，孫寧不待見並沒有什麼奇怪的，更何況，看桃夭行事，似乎是在肖重君邊服侍慣了的，連屋子裡的丫頭都很聽的話，只怕在這院子裡，要比氣勢凌人的孫寧更得人心。這一妻一妾，要在一個屋子裡和睦相，是自欺也是欺人。歐暖這麼想著，當下心裡微微喟嘆，臉上卻沒帶出來，只笑道：“無妨，是我們打擾了。”

桃夭臉上陪著小心翼翼的笑容，道：“您二位稍坐。”接著，回頭向小丫頭道：“該給世子喝藥了。”

說著，又回頭向歐暖歉然一笑，然後小心翼翼扶起肖重君，讓他靠在自己上，像抱著一個易碎的雪人一般，作極度輕。從丫頭遞來的茶盤上端過藥碗，自己先試了下溫度，然後丫頭輕輕掰開肖重君的，一勺一勺餵給肖重君。肖重君於昏迷狀態，雖然不是牙關咬，但喂藥也十分吃力，桃夭很是細心，時不時的停下來給肖重君角留下的藥漬，並且不斷地幫他順心口，好讓藥快點下去，這一碗藥足吃了一刻鐘。好不容易喂完了藥，桃夭小心翼翼放了肖重君躺下，蓋好被子掖了被角，又向銅盆裡擰了熱手巾來，仔細給肖重君了臉，打理得十分妥帖。

桃夭的作溫又嫺，再加上人更是溫和順，似桂如蘭。歐暖默默看著的一舉一，心道若是換了自己做孫寧這個世子妃，只怕也願不來，眼不見心不煩罷了。

肖重華一直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歐暖一轉頭，看著他，只覺得從未見過他如此憂慮的模樣，牀上躺著的這個人，畢竟是他的親哥哥，將心比心，若是如今躺在牀上一副快要斷氣的樣子的人換是歐爵，只怕自己要傷心至死了。歐暖心中一，出手握住了他的。肖重華猛地一震，看見歐暖眼睛裡理解的目，他微微垂頭，卻握了的手。

就在這時候，桃夭的作突然一頓，臉上出驚喜的神：“世子，您醒了？”

歐暖一愣，隨即看向牀的方向，然而肖重君並沒有睜開眼睛，只是裡夢囈一般的呢喃。他的口中，低沉而含混的喚著一個人的名字。

桃夭聽到那個名字，眼淚先是落了下來，回頭看著歐暖他們，言又止。

肖重君念著的名字是，莫愁。

歐暖的眼睛眨了眨，這位世子有了一位豔麗奪目的世子妃，又有一個溫可人的桃夭還不夠，如今人都昏迷了，還心心念念想著什麼莫愁。

莫愁又是什麼人？

肖重君彷彿沒有醒來的意思，只自顧自的叨唸著。

肖重華站起來，快步走到牀邊，“大哥！大哥！”

就在這時候，肖重君竟真的睜開了眼睛，只是目無焦距，只仰著帳頂。

“世子！世子……”見他睜著眼睛，桃夭驚喜異常，連忙撲過去，跪到牀前腳踏上，帶著哭腔道，“世子，您可算醒了……嗚嗚嗚……”

肖重君似乎聽見了哭聲，又似乎沒聽見，他視線並沒有挪移，卻是張了張口，半晌，就聽見他沙啞的聲音問道：“莫愁……去哪裡了？”

桃夭的哭聲戛然而止，害怕一般的回頭了一眼肖重華和歐暖，最後又把目落到肖重君上，定定的一不，子開始微微打。

“大哥在問你話，好好應著！”肖重華的聲音裡帶了一冷凝。

桃夭淚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回……回世子的話，世子妃……說莫愁命，克了世子，活活打死了……”

牀上的肖重君發出一聲細不可聞的嘆息，緩緩闔上眼睛，再無靜。

桃夭一隻手攥住錦被，勉強聲出句：“世子，您不要這麼難過，莫愁說，這都是的命，能伺候您一場，也是的福分了……”

“賤人！”聞言，肖重君的眉頭糾結起來，從裡蹦出這兩個字來。

這聲賤人，不是在罵眼前哭哭啼啼的桃夭，不是在罵死去的莫愁，更不可能罵站在屋子裡的其他人，自然說的是孫寧了。

歐暖輕輕咳嗽了一聲，桃夭想了想，低聲提醒：“世子，郡王來看您了。”

肖重君這才發現肖重華在跟前似的，猛地擡起頭，一把抓住肖重華的手：“重華！重華！”他似乎因病弱而氣短，停頓下來了口氣，才繼續說道：“欺人太甚！”

言談之中，有一種強烈的怨恨過肖重君的聲音，毫不遮掩地傳了過來，這樣可怕的憎恨，存在於一個彷彿就快斷氣的人上，自然是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可怕，歐暖看著眼前的肖重君，不由自主倒退了半步。

肖重華皺了皺眉頭，低聲道：“大哥，不要多想了，好好休息吧。”

歐暖看看桃夭，輕聲道：“世子醒了就好，你先去準備吧。”

桃夭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一疊聲地喊人去端熱蔘湯來，一邊吩咐丫鬟倒熱茶，又人打熱水擰熱巾來。衆人走馬燈似的轉個不停，歐暖見到這形，便對肖重華說道：“讓大哥好好休息吧。”

肖重華握住肖重君的手了，終於放開，點點頭，對桃夭道：“好好照顧。”

“是。”

歐暖陪著肖重華走出去，剛剛走到門口，卻突然聽見一陣喧譁聲。不遠的屋子裡面傳來“咣噹”一聲脆響，一個丫頭苦苦哀求：“世子妃，奴婢只是覺著莫愁可憐，爲燒些紙錢，絕沒有旁的意思，求您饒恕！”

歐暖眉頭微微一皺，看了肖重華一眼，沒有出聲。

簾子一掀，孫寧滿面怒容地走了出來，後跟著兩個健壯的媽媽，們扭著一個滿臉是淚的丫頭從屋子裡跟出來，一把將那丫頭推倒在地上。

世子妃邊的霍媽媽看見歐暖他們，趕過來行禮，陪笑道：“郡王妃，讓您見笑了。原先這院子裡有個丫頭莫愁犯了錯，世子妃責備了兩句，竟跳井死了，世子妃心裡頭原本就不好過。誰知珍珠這丫頭也跟著糊塗，竟敢揹著人的給那莫愁燒紙錢，您知道，這可是犯了大忌諱的！”

歐暖看了這場景，又看看面冷沉的肖重華，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剛纔肖重君所說的話，心中不免擔憂起來，莫愁和桃夭都是肖重君的通房丫頭，孫寧是真正的世子妃，要對那些子做什麼，說出去都是天經地義的，哪怕是當衆打發了賣了，也絕不到別人說什麼。肖重華很在意他的兄長，萬一說出什麼來，傳出去別人只會覺得明郡王多管閒事。電火石間，歐暖已經做了決定，對肖重華微微一笑，道：“你不是還有事要去軍營嗎？時辰到了。”

肖重華一愣，直視著，溫和的黑眸中，閃過一難以辨認的芒，他在一瞬間就明白了歐暖的意思。於是，他淡淡地對孫寧道：“是，我還有事。”

孫寧看著肖重華離開，眼睛裡飛快地閃過一什麼，歐暖在那個瞬間幾乎要以爲孫寧喜歡肖重華，可是很快就覺得，那並不是看心的男人的眼神，倒像是……過他在看別的什麼人？爲什麼呢？歐暖將疑在心底，臉上帶了一微笑道：“大嫂，不過是個丫頭犯了錯，何必生那麼大的氣，對子也很不好。”

孫寧冷笑一聲，對著那做珍珠的丫頭道：“這些丫頭三天不管教，就忘記了自己姓什麼什麼，也不看看是什麼份，竟然做出這種不分尊卑的事。世子可是在這院子裡養傷，居然敢在這種時候燒紙錢，這是在詛咒世子嗎？！”

這罪名實在是太嚴重，歐暖微微蹙眉，就聽見珍珠哭泣道：“世子妃，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啊！奴婢和莫愁姑娘是同鄉，又是一起進府的，剛開始那兩年還在一個屋子裡住著，多有些分，死了以後，奴婢總是夢見，這才燒點紙錢，絕沒有詛咒世子的意思！”

“夢見莫愁？”霍媽媽面一變，立刻條件反地看了孫寧一眼，面上浮現出一驚惶。“難道是冤魂作祟？”

孫寧臉上的笑容帶了一嘲諷，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道：“什麼冤魂？這青天白日的，我看是活見鬼了！怪力神，迷人心！活著的時候是奴婢，死了也還是奴婢，那個主子給了一點臉面自己就不知道骨頭有幾斤幾兩重的賤人，哪怕死了也永遠也翻不了！如果以後讓我知道，還有人在這院子裡拜祭莫愁這個小賤人，就是想了，我會送下去作陪！來人，把珍珠拉下去打死！”

此言一出，院子里人人面大變。珍珠嚎啕大哭，轉眼就要被媽媽們拉出去，眼睛一轉看見歐暖站在院子裡，立刻哭著撲倒在的襬下：“郡王妃，郡王妃，救救奴婢吧！求您和世子妃說說好話，求饒了奴婢吧！”

紅玉一怔，隨即道：“珍珠，你這是幹什麼，還不快放手！”說著，正要上去，卻看到菖已經快一步，一把推開了珍珠。

珍珠滿面是淚水，重重在地上磕頭：“郡王妃，求您了！求您了！”

一個人如果不知道自己的位置，犯了錯是在所難免。珍珠實在是太糊塗，在深宅大院裡燒紙錢，主子還有重病在，這什麼？咒主子不死嗎！以下犯上的大罪裡，它是頭一條！

珍珠還在哭：“郡王妃，您得救救我！我不是給世子燒的，是送莫愁姐姐的！不騙您，真的是託夢給我，讓我替燒香……”

紅玉看著珍珠，心底其實非常可憐，但卻無計可施。

珍珠見歐暖沒有人將拉出去，便彷彿連珠炮一樣的說下去道：“真的！昨兒個奴婢在外頭守夜，突然一陣風吹進，迷迷糊糊中覺著窗戶外頭有個人影兒，仔細一瞧，是莫愁啊，說不是走來的，是飄來的，因爲怕驚了世子妃睡覺。”珍珠說到這兒，回頭看了一眼孫寧，見面無表的站著，而旁的霍媽媽則是滿臉驚恐。

只要看到霍媽媽此刻的神，任誰都會覺得，是孫寧死了莫愁。歐暖看了一眼淚流滿面的珍珠，又看看孫寧，微微一笑，道：“珍珠，你是大嫂院子裡的人，要如何置你，都是的事，我並不好爲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