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王夫人這日得了染的禮，甚是欣忭。那些草藥雖算不得多麼珍貴，但卻是眼前正需要的。

春夏更迭，錦縣上刮起季風。王夫人年歲漸長，子始終不大舒坦。請大夫來府上問診，最后連個方子都沒有開出來，只提議要多喝些下火的茶水即可。

王夫人還沒來得及教底下人出外采買，染這廂已及時送了過來。

與其說是巧合，倒不如說是染差人暗暗打探，阿其所好的結果。

染與王夫人相聊甚歡，不想竟太過投忘了時辰，仿佛眨眼的工夫，就到了晚膳的檔口。

正將此時，苗刃齊伺候的小廝回府上報信兒，講明老爺晚夕在外有應酬，需晚些歸家，讓夫人不用等他用飯。

王夫人聽了此話，越發不教染離府，執意留在府中用膳。染左右推不過，只好從了王夫人的心意。

知縣府邸的伙食跟建晟侯府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加之王夫人有意拿出最好的吃食來招待染，以至于這桌肴饌做的格外盛。

染邊細嚼慢咽，邊憮然嘆，建晟侯府啥時候能有這個水準？

得繼續加把勁了！

不一時，王夫人又教人端上來一壇米酒，勸染嘗個新鮮。這酒跟果子一般，不容易上頭，口還特別甜膩。染飲了一杯覺得很對味兒，便沒把持住，和王夫人二人貪喝不。

漸漸地，王夫人褪去了平日里端端莊莊的模樣，和染親無間地嘮起家長里短，更有不難以打聽到的小道消息。

染恐自己酒醒以后再記不全，打從知縣府邸邁出來起，就開始跟鄧媳婦兒喋喋不休地絮叨個沒完沒了。

后來的事……染當真沒有記全。

就比如不知道，隋在侯府西角門前等了自己多半個時辰。更加不知道，隋已然氣到肺炸，還愣是要親力親為地服侍睡。

越日清晨，染如常醒來，見隋守在床邊翻書，心里不納悶兒，這王八蛋又吃錯什麼藥了？

“躺著，再睡一個時辰。”隋沒抬眼皮兒，慢聲說。

染扯被蒙臉，躲在里面回憶起昨夜發生的事。正經的事兒，是一點都沒有忘記，至于其他的，忘的也比較徹底。

磨磨蹭蹭挨過兩刻鐘，染實在躺不下去，遂悄咪咪地坐起，聲道：“我昨兒是不是欺負你了？”

“沒有。”隋悶聲回道，“娘子頭還疼麼？”

“不疼！”染來回晃腦袋，以證自。須臾，又問：“那你怎麼這副臭德？我到底怎麼著你了？難不是我酒香奪志……調戲了夫君？”

隋放下快被他爛的兵書，挑起一邊劍眉，似勾了笑意，道：“很好，看來娘子都還記得。你不過是趴在我上吭吭唧唧半宿，口水都洇了我的里。”

“隋，你胡說八道！”染騰地一下惱火起來，只覺雙頰滾燙滾燙的，極力否認說：“你口噴人！”

隋張開長指點了點床邊春凳，簸弄道：“我換下來的里還沒來得及拿去洗，娘子要不要自己瞧瞧？”

“瞧，瞧瞧就瞧瞧，我怕你不？你等著，到時候……”染一骨碌跳下床榻去翻里，然后……就蔫了。

隋忍俊不，撈坐回床邊，解釋說：“娘子害了？是我逗你的，這些不是你的口水，只是清茶灑了而已。”

染將里往他上擲去，氣急敗壞地啐道：“逗我好玩兒麼？”

“就算是你的口水，我也不會嫌棄。”隋扯下里丟回春凳上，“上還難不難？”

染按了按額頭，搖頭說不。一俟，喚鄧媳婦兒進房伺候梳洗裝扮，臨了，吩咐道：“人請金哥兒回府，道我有事同他商議。”

鄧媳婦兒遵意退下，染方與隋凝重說：“昨夜王夫人提了一盛州殺人案。侯爺，我替寧梧和星舒把汗。”

“王夫人都說些什麼？”隋笑意立頓，正道，“娘子說與我聽。”

“盛州知事無故死在家中，家中親眷將其草草下葬。沒過幾日，府宅里已人去屋空。還有當初保那趟鏢的鏢局，年前突然拆伙解散，整個鏢局在盛州地界上銷聲匿跡。”

隋的目滲出涼意，薄抿一條線，半晌沒有開口言語。

染和他一并緘默，過了會，才說：“當初寧梧同咱們講時，我更傾向有人賊喊捉賊，畢竟嫁禍寧梧的跡象太明顯。可如今……無論是知事還是鏢局，你不覺得都像是被人審問后給滅了口麼？”

隋心下百轉，道：“娘子，我想出府。”

“我就不該跟你說！”染拿帕子甩在他上，恨恨地道：“第一條地道挖好了沒有？所謂的替找到了沒有？什麼什麼都沒，你要去哪兒？你哪也不許去。”

染翻箱倒柜找出一把鎖頭，隋只覺大事不妙，待要去手里奪的時候，已先一步跑出房門。在外面把東正房鎖起來，不許隋走出半步。

“我知道這門鎖不住你，你有都是法子沖出來。”染隔著門向里喊話，“但我警告你，你今天要是走出這扇門，我明兒就帶著大離開侯府，我說到做到！”

隋未曾想染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只好扶著門框向外安，“娘子你莫氣，我聽你的話便是。”

他沒等來染的回應，須臾，余瞟到在窗外廊下穿梭而過的影，了然又去忙了。

染在袍澤樓里心不在焉地揀著草藥，滿腦子裝得都是隋說他要出府的那句話。一不留神，指腹被帶刺的草梗劃出了，慌得鄧媳婦兒著相勸，要回到上院里好好歇息。

得虧金生回來的早，染方從后院趕回來。

金生臨進西正房時，瞅見對面屋門前上了鎖，心下疑，難不侯爺沒在屋中？

“別瞅了。”染自他后經過，輕呵道，“侯爺被我鎖在里面。”

金生登時打了個兒，侯爺又作啥妖了？能把夫人氣到這等地步？

他跟著染走回屋中，欠嘻笑道：“夫人不要生氣，侯爺哪里惹夫人不痛快了？小的替您訓斥他一頓去。”

“今兒來的這麼早，來回出時切記瞧著點尾。”染提醒道，“侯爺的事，咱們一會再說。”

疲憊地坐回羅漢榻上，藏在袖子里的指腹漬漸凝，但仍一跳一跳地作痛。

染給金生讓了座，要他先把生藥鋪那邊的狀況講一講。之后，方說：“不要讓生藥鋪老板知道，你的貨源得到的如此容易。要讓他自己掂量，這些珍貴草藥的價值。尤其稀缺的種類，要吊著他，催兩三次以后再貨。”

“小的明白。”金生應道，“萬沒想到，到最后為咱們府解決燃眉之急的竟是生藥鋪。”

“種田才是王道。”染倚靠在羅漢榻扶手上，“民以食為天，今年秋收，我們定要打個翻仗。”

“對于咱們府上來說，那一百多畝地是綽綽有余，但對于整個錦縣來說，實在是杯水車薪。”

“我今兒找你來就是為了這事。”染輕那劃破的指腹，說，“昨兒我去趟知縣府邸，打聽到不小道消息。”

金生豎起耳朵，激道：“王夫人的娘家算是個狠角兒呢。”

“城南，準確說是南面靠海那片荒地。”

“那地方跟東野相，百姓都不過去。再說那破地，種啥啥不長。”

“看來你聽說過。”染不急于反駁，“知道有多畝麼？”

“總有千八百畝吧。不寬，細長，沿海堤蜿蜒曲折。”金生稍無奈地說，“前段時間聽縣上人提起過，家想低價往外租賃，但一直無人問津。”

“我要這片地，我有法子讓它們長出東西。”染淡淡地說，“而且……”更深層的考量沒有說出口，得先把那片地弄到手才行。

“夫人……”金生徹底坐不穩了，起叉手道，“就算那片地的租賃價格再怎麼低，只怕咱們也出不起啊。何況咱們能拿它做什麼？還夫人三思！”

“絨線鋪和緞子鋪撤換回現錢，留下掙錢的生藥鋪繼續經營。”染著眉心，示意金生坐回去，“把能流的銀子先湊一湊，不夠的話，我們再向錢莊借債。”

金生張大向染，侯爺夫人真是一次又一次打破他們的認知。可以前總還在理之中，這一次賭的是否太大了些？

“你先前相的那些牙郎，終于要派上用場。借債，他們再喜歡不過吧？”染端起手邊茶盞，撥了撥茶沫，“此為第一件事，這不是一日就可辦妥的。出去把每一項細則都打探的清清楚楚，再回來與我商議。”

金生不自然地往東正房那邊撇頭，這麼大的事是不是要聽聽侯爺的意見？

“第二件事，去往城郊一些零散的莊戶上，跟他們談談長期收購。不信我們的，可以把他們帶回米鋪里參觀。我們照比別的大戶沒啥優勢，只能一石糧食多給出市價一。”

這回，連后來進屋中的水生和李老頭都驚呆了，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俱是面面相覷，覺得侯爺夫人一定是瘋了。

“我的話還沒說完，你們一個個都什麼表啊？”染呷了口茶，斂笑說：“銀子要晚結半個月至一個月的時間。要是能接，你就以桑梓米鋪的名義跟他們簽契。”

“要是遇到天災沒有收呢？”

“當然是以收到糧食那日起結算。只有咱們家的地，不管發生什麼狀況，我都照舊給錢。”染環視一圈屋中眾人，“簽了契，若咱們不兌現，他們可以去縣衙里狀告。”

“夫人是想讓小的坐牢啊。”金生抬袖了額角細汗，“李老頭，水生，你們怎麼看？”

“昨兒郭將在后山腳下見東野人……”水生簡明扼要地復述一遍，旋即復問，“夫人是料定他們東野今年肯定缺糧？”

“不止是東野缺糧，錦縣上就不缺糧麼？”染反問道，“邊境集市、縣上大小米鋪，如今不都在提價賣糧？昨兒王夫人酒后吐真言，說倉里本沒多存糧，衙門里的開銷更是捉襟見肘。不然能想出來，往外租賃荒地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