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集市外，兩國界，自赤虎關那頭緩緩地駛來一排拉貨板車。

康鎮坐在一間簡易值房里，他一面俯烤著紅炭，一面瞥頭向外去。

隋負手立在窗前，將原本就狹小的窗口遮擋住大半。

“東野人過來了？”康鎮揚頭問道。

隋泰然自若的“嗯”了一聲，頓了頓，說：“軍營里的糧食還能撐多久？”

“最多一個月。眼看著炭火也快見底，我前兒又給雒都發了道奏疏。要是實在沒法子，我想親自回趟雒都面圣。”

“邊疆大吏無朝廷傳召，不得擅自回京。”

對于康鎮的這番說辭，隋早已預料到。他將眼神從外面易現場收回來，轉了臉上不太熨帖的假胡子，道：“你若這麼冒冒失失的回去，非但籌不來錢糧，反而容易被朝廷抓住口實。”

康鎮氣急，差點把腳邊火盆踹翻，口里罵道：“他媽的，雒都那幫王八蛋！”

“到時候再治你個玩忽職守的罪名也未可知。”

“老子到底圖啥呢！”康鎮大聲抱怨道。

“我有兩個法子。”

“侯爺快說！”

隋又朝窗外瞟了一眼，笑道：“苗刃齊已把稅銀送往盛州，他今年這屁得可是干干凈凈。”

“還不是吸夏家的。”

“甭管怎麼著，他現在最了。你不過去打秋風，那真是太可惜了。苗刃齊啊就像一塊棉花，一總會給你驚喜。”隋半蹲下子，在剛剛康鎮待過的地方烤手取暖。

隋見康鎮不吱聲，須臾，又補充一句：“要錢就不能要臉。想站著把錢弄來，那是腰桿子了以后的事，現在就得裝孫子。”

要說起不要臉這事兒，隋最有發言權。他太了解康鎮此刻的心境，他以前不也這樣端著、著麼？若不是染把他那臉面扯掉，來來回回不停地，只怕他到現在還跟自己擰著呢。

“之前不是沒有試過。”康鎮臊眉耷眼地咕嚕道。

隋一副恨鐵不鋼的表，搶白道：“那是你不夠‘混蛋’！”

“我再試試……只是榨他能榨出來多？將士們還是沒個著落。我這離開雒都已有好幾載，早不知上面變什麼樣了。”

“第二個法子便是長遠之計，但關鍵在他們上。”隋指指向窗外。

“東野人？”

“別忘了，你鎮守的是赤虎關，錦縣設守備軍的意義在哪里？就是因為錦縣過于太平，雒都那邊才會對你太放心。”

隋點到這里，康鎮已明白他的話中含義。康鎮不想弄虛作假，他覺得有辱自己上這戎裝。可眼下也只能在這上面做點文章。

“本想著哪日要你來府上，再和你飲酒詳談，但機會就在眼前，我怕你錯過了。”

康鎮騰地一下湊到窗口，扯著脖子瞧向在外卸車裝車的東野人。他老早就懷疑過，那些東野人大抵有著東野朝廷的背景。至那東野小郡主凌恬兒他不會看錯，還有那個儀表堂堂的松針。他再怎麼掩飾，康鎮也能一眼瞧出他是個軍人。

康鎮只是不知該怎麼和隋張口提及，并且在他心深，不愿意把隋和東野朝廷攪在一起。

“你心的疑，待日后我再為你解答。我指的機會是夏家丟的那兩千石稻谷。”

原來范星舒和安睿再次趕赴順縣，在順意的輔助下，很快查清楚夏家購買低價糧的真相。順縣糧商賣給他們的是陳年舊米，絕大部分已經開始發霉變質。但由于夏家購買的很倉促，對方也使出不小把戲，到底將夏家人蒙混過去。

弄清楚始末后，范星舒等趕回錦縣復命。誰料在途中，又眼睜睜看到夏家糧車被流寇洗劫一空。范星舒明白，這件事弄不好又得扣到常澎上，于是跟流寇蹤跡追到他們的老巢。

這些流寇盤踞在錦縣和順縣之間的山坳里，老巢易守難攻。范星舒花費老大的勁兒，才把他們的底給清楚。

“流寇的老巢在哪兒我知道，流寇都是什麼份我不清楚。可說不定他們其中就有東野人呢？苗刃齊是不會徹查此案的，這時候康將軍而出，剿一個山頭對你來說易如反掌。”

“我明兒再寫一道奏疏，就說邊境野夷趁著臨近歲末，又開始興風作浪，滋擾我北黎安寧。”

“還可以說東野荒嚴重，百姓怨聲載道，有很多東野人已悄悄越境，在錦縣搶不斷。”

話猶未了，但見侯卿塵和常澎打門進來。

常澎朝隋和康鎮彎腰作揖，繼而笑笑：“侯爺，五百石稻谷的銀子東野那邊已經付清。我這兩日就找機會送回侯府。”

隋輕點下頜，說：“沒有虧待在外凍的軍士們吧？”

“這還用侯爺提醒，小的早就犒勞好了。”常澎笑瞇瞇地瞅向康鎮。

他不僅把執勤的軍士們犒勞好了，還有一眾把總、守備、副將、參將以及康鎮這位統領，通通“伺候”好了。

康鎮佯裝看不懂，雖然吃人家短，但他還是想維護邊軍最后的尊嚴。

等到隋眾人離開后，康鎮便迫不及待地回往大營中書寫奏疏，經參將一番潤后，再命流星報馬急急地送抵縣上驛。接著，康鎮又馬不停蹄地“鬧”到苗刃齊那里，不消一一贅述。

且說侯卿塵回府之后，對隋道：“這次東野人給銀子給的特別痛快，明顯是赤虎邑里糧食缺。阿想不想再多賣給他們些？畢竟夫人那邊已找到可持續供應的賣家。”

“今年只賣給他們兩千石。待開春以后，再陸陸續續賣給他們，不必一次把他們給喂飽。”

侯卿塵思索片晌，說：“我還留意到一個細節，郎雀松針他們仿佛都在繃著一筋，我覺得東野的境況一定比我們知道的要糟糕。國主的病未必痊愈，各大族帳之間的爭斗未必偃旗息鼓。”

“塵哥覺得東野要出大事？”

“荒就是最直接的導火索，其他的皆是老生常談。歲末納貢、主張和北黎撕破臉……東野國主只怕過不好這個冬天。”侯卿塵喟道。

隋垂眸笑了笑，道：“凌澈是位值得敬佩的國主，我想他能置好。即便他擺布不好政也無妨，不管換上誰來做東野國主，和我們分庭抗禮都是最有利的選擇。”

水生正在同染主仆攏賬，這次這麼順利籌集到五百石稻谷，吳夫人功不可沒，是在其中串聯邱家和房家。

首次易，雙方是一手錢一手貨。邱老爺覺得桑梓米鋪信譽不錯，也知他們還有繼續購買的打算。遂讓吳夫人遞出話來，道以后可先付一半金額，待桑梓米鋪這邊售賣出后，再付尾款即可。

這等信任，自然是建立在吳家姊妹的面子上。

水生卻是腦子轉得快，他一邊打著算盤，一邊笑說：“邱老爺沉浮商市多年，怎不知銀子流通的重要。桑梓米鋪經歷和夏家這麼一戰，實力怎樣，已不需要證明。他這麼做一是想跟咱們賣個好，二是想把兩家關系拉得近些。”

染認真地翻閱賬簿，只嘆跟東野易，賺的銀子太。田地不掌控在自己手里，本就是降不下來。好在易規模不算小，不然真是賠本賺吆喝了。明年購買田地勢在必行，得把靈泉水的妙好好利用起來。

“米酒坊那邊是吳夫人在打理，買賣倒是不大，但還是讓金生派一個咱們的人過去吧。先前提起的那個夏五，他被放出來沒有？就讓他去吧。”

水生應道：“丁易使了銀子，那些被關押的夏家家丁都會被先后放出來。畢竟犯了罪，還是得些牢獄之苦。夏五他上有傷，算是走了后門，人已接出來調養。”

“丁易的那些手下呢？”

“夫人就放心吧，常澎和丁易都已打點明白，都賞了。”

水生將記錄好的條目送到染手中核檢，他指了指上面幾條，道：“夫人，這筆是米酒坊的，還有您之前說要開博施生藥鋪的分號，金生那邊已好鋪面。”

“夫人，夫人我回來啦！”

染和水生同時抬眸，只見范星舒穿著一銀白裘大步進來。他渾涼意盡，臉頰和高鼻都凍得通紅，唯有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還水汪汪的。

“包夫人他們娘仨我已安頓好，買了幾個小丫頭、小幺服侍著，銀子給的是錢票，房舍門窗也已加固上鎖。”

“得虧你在嶺縣里替們尋下這個好地方。”染笑盈盈道。

“不是趕巧了麼，誰我和安大哥最近老在這幾個地方上晃悠，無意間上了而已。”

染不以為然，仍夸贊道：“還是星舒有本事呀。”

隋掀簾的手停在半空中，染每每夸贊范星舒真是一點都不吝嗇！他鼻子里輕哼一聲，又故意咳嗦兩下，方才掀簾走進西正房里。

“離得八丈遠就聽到你在喊，這是到夫人面前邀功來了？”

屋頓時溢出來一子酸溜溜的味道。范星舒嘻笑著吹起龍須劉海，躬說：“侯爺，星舒最近好辛苦的，日里在外面跑。”

“也沒見安睿像你一樣。”

“安大哥是低調。不過侯爺，你真的不賞我點什麼嘛？康鎮什麼時候去剿那幫流寇的老巢？我還得再帶路一次，我啊，真是兼數職，我怎麼這麼優秀呢？”

隋脧向范星舒，照比他來說，自己的臉皮還是太薄了，他得跟這廝兒多學學。

“賞，賞你個窩心腳，保讓你終難忘。”染玩笑道。

眾人登時竊笑不止，范星舒一甩裘，跟個的大姑娘似的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