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隋自元靖年間被派封到錦縣上來,邇來已過去二年有余。在這期間,雒都朝廷對隋的生死境遇置若罔聞,連最起碼的侯爵封賞都沒有發過半個子兒。
隋對雒都那邊早就不抱有幻想,這冷不丁地來了人,反倒讓他有點措手不及。
“難不是梅若風從中起了作用?”
隋抬手理了理青玉冠,又將臂腕上的束袖長帶扯掉,讓自己看上去盡量文弱一點。
“誰知道呢。”染往四周打量一圈,黛眉鎖,“那椅是打算徹底摒棄了?就這麼出去示人唄?”
“沒必要再瞞,瞞也瞞不住。”
隋瞥過頭,命令郭林將家中仆役都匯集到侯府大門前。他趨來至染跟前,替把鬢邊碎發揩到耳后,又在的臂膀上捋了兩下,莞爾道:“走吧,我的夫人,陪本侯去接圣旨。”
“侯爺不張?”
“張啊~”隋攬著染走出霸下洲,他向已然昏暗下來的天際,如有所失。
穿過庭院邁出垂花門,再踏出外儀門繞開影壁,終到侯府臨街大門前面。短短的一截子路,隋和染卻走得異常緩慢。
這其中談不上什麼期待或厚,卻確確實實夾雜著一矜傲。像是對北黎王朝無聲地抗衡,仿佛在對世人說,就算沒有朝廷的功名利祿,他們也一樣能在這個世道上存活下去。
水生和榮旺早已打開侯府大門,恭迎門外那幾位遠道而來的欽使。
很快,郭林也帶著侯府一眾仆役趕了出來,當然,這里面絕對不會有范星舒等人和家將們的影,他們早練地潛伏到侯府的蔽角落里。
門外來人穿著北黎服,一正氣,尤其那雙銳利的雙眼,似乎盯上一眼就能把對方看穿。
這位欽使后,又跟了幾個副使隨從之類,這樣一眾人立在建晟侯府門外,被門楣上剛剛點燃的紅燈籠照著,竟有一種說不出的稽之。
他們就是雒都朝廷的影。
隋照例不認得這人,他都快佩服死自己了,以前在雒都時他都干什麼來著?范星舒、安睿那些人不認識便罷了,梅若風也一樣不認識,這回又派來一位,他還是沒甚麼印象。
那欽使將圣旨高高舉過頭頂,揚聲道:“建晟侯隋接旨——”
隋輕甩深下擺,攜染彎膝跪地,后郭林也率領眾人呼啦啦跪倒一片。
昊天有命,皇帝之:“茲奉國大將軍、建晟侯隋……咸使聞之,欽此!”
欽使抑揚頓挫地宣讀著這份圣旨,染微微抬眼瞧向隋,見他結忍地著。
知道隋當初被摔在地上的那些自尊、骨氣、面,從今日起將會一點一點地拾回來。跌低谷陷進塵埃,就該更加頑強地活下去。
宣旨畢,欽使換過笑臉,躬道:“侯爺,快領旨謝恩吧。”
隋頓了片刻,方才抬臂接過來。他將圣旨攥在掌心里,道:“有勞大人,請——”
欽使沒有虛假推讓,跟著隋一徑進到霸下洲。
這驛使名為錢仕,是都察院的監察史。明面上是來給隋送圣旨的,其實本質還是來考核盛州下設員的政績。想來苗刃齊此刻又得愁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不過錢仕對正常行走的隋并沒有表出多麼驚訝,就代表整個雒都都已知曉隋的殘疾已被治愈。
這世上本就沒有不風的墻。
水生送上來滾燙釅茶,隋招呼錢仕坐到上首,染則安靜地站在隋旁。
“大人一路舟車勞頓。”隋不卑不地說,照比幾年前那桀驁不遜的德差遠了,可又沒有圓到左右逢源的地步。
錢仕全部看在眼里,這些細枝末節在回到雒都以后,都得跟上面代清楚。有太多人想要知道隋的真實境況了。
“侯爺哪里的話,這是卑職應該做的。侯爺有所不知,戶部負責核對侯爺封賞的吏已被今上革了職。這種玩忽職守之徒,朝廷定會嚴懲不貸。過段時日,侯爺細查邸報就能知道結果。”
隋不清楚梅若風回到雒都以后,是如何跟許有德,乃至劍璽帝匯報建晟侯府的況,也不清楚校事廠那邊是如何向曹太后回稟的。
只是經過不算太漫長的商榷后,雒都那邊竟然表態,要追查當年戶部辦事不利的吏,將拖欠建晟侯府兩年之久的封賞,以及明年全年的封賞一并發送下來。
建晟侯府一年的封賞是五千兩銀子,除去這些銀子外,另有若干絹帛布匹、藥材糧食等。
雒都居然肯一次下這麼大的手筆?劍璽帝這是怎麼了?還是該問曹太后這是怎麼了?
錢仕本以為隋會說些謝的客套話,哪料他挑起眸,哂笑說:“嚴不嚴懲我不關心,我只關心這封賞什麼時候能送到我府上。當初我從雒都出走前,戶部那些人也是答應的好好的。”
“哎呦,侯爺放心吧,這一次是今上親自督辦,沒有人敢怠慢半分。歲末前定會運送到錦縣上來。”錢仕說到此,突然黯然傷神,“侯爺當年剛剛離開雒都,先帝便突然駕崩。當時朝堂上一片混,有很多事務便是在那時候忽略了。”
隋端起茶盞呷了口茶,不愿和錢仕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他不能表現出對元靖帝很思念緬懷,不然有心人又得拿出來大做文章。
“那個……邊軍的軍餉軍糧先在侯爺之前,侯爺也知道,如今東野那邊不安,老在邊境上搞小作。侯爺曾經亦帶兵打仗,肯定能理解康將軍現在的心。”
染咂出味兒來了,敢雒都那邊還是在耍彎彎繞,答應給隋封賞,又排在邊軍后面,利用隋是武將出,導他,刺激他,讓他對康鎮產生不滿。
憑什麼邊軍軍餉比他這侯爵封賞重要?老子當年又不是沒打過仗?老子要不是因為帶兵打仗能落下這麼多病兒麼?
可惜,錢仕打錯了算盤,隋早和康鎮穿起一條子,他才不在意誰搶這個頭籌。但是元靖帝或者曹太后為什麼會突然理睬隋了呢?染依舊沒想明白。
隋似有若無地勾了勾角,瞥眸和染相視一笑,明顯是和想到一塊去了。
“哼,區區幾個野夷,就把康鎮給嚇著了?他到底有沒有打過仗?”隋做起輕蔑狀,誚諷道。
“額……”錢仕沒準隋的話外音,不敢貿然搭茬兒。
“我聽聞東野那些夷人最近鬧得是很兇,不過幾萬邊軍鎮守在這里,還打不過他們?要是這些,康鎮真讓我瞧不起。”
隋揀不疼不的說,看似辱康鎮,實際本沒說到重點上。他一不提朝廷拖欠邊軍軍餉軍糧的事實,二不提東野上表雒都納貢減半,還有他們已換國主的事實。
錢仕幾番下套,就是想試出來隋在錦縣上是個什麼狀態。隋一次都沒有上套,錢仕只好認為隋“兩耳不聞窗外事”,只在家中閉門休養。
“侯爺難道不知東野今歲收不好,全國都在鬧荒?”錢仕只好自己把東野講出來。
隋側耳聽了聽,錢仕只提納貢減半的事,卻只字不提東野換了新國主的事,代表他還不清楚這個消息。
“我看東野這是皮子了,鬧荒,就他娘的是借口!納貢說減半就減半,陛下就應允了?”
錢仕低首承認,說:“同卑職一道來錦縣的欽使,已把公文送到赤虎關那邊去了。估計再過一兩個時辰,就能到東野國主的手上。”
染掐算一下時間,如今又快至臘月,東野那邊要是再得不到雒都朝廷的答復,必然要耽誤使團上路的時間。所以錢仕一行人,是故意卡在這個時間點上來的。
這幫人每次來錦縣都是抱著多重目的,就沒有簡簡單單的時候,這從側面也現了錦縣作為北黎東大門的重要。
隋又胡謅兩言,一手隨意地蓋在自己的膝骨上來回挲。
染見隋給了信號,終于地開口:“侯爺,咱們該喝藥了。”
染這邊接了“戲”,隋立馬支棱起來,不豫地說:“喝什麼藥喝藥,不喝!苦死了!”
“不喝藥,晚上就疼。侯爺要是有本事,睡不著時別折磨我。”染白他一眼,向后抬了抬手。
須臾,只見水生端著一碗湯藥走上前,恭敬地到染手里。
錢仕饒有興致地瞧向染,見無事自己的存在,端著藥碗送到隋邊,咬牙道:“別磨蹭,趕喝,莫要讓大人看了笑話。”
隋左右躲不過去,無奈地朝錢仕“抱怨”:“承蒙太后慈恩,讓本侯得了這麼一位好夫人。”他說著接過藥碗仰頭飲盡。
錢仕這才重新起,向染揖道:“此番來錦縣,太后和曹夫人特意讓下給侯爺夫人捎個話,說這些年三兒照顧建晟侯辛苦了。得虧三兒日夜呵護,侯爺才能恢復到現在這樣。”
這話聽起來是贊揚,但染怎麼聽出警告的意味?合著這是曹太后在責備嘍?就不應該把隋醫治好,應該把隋送去見閻王才對。
喜憂相隨,福禍相依……
染以為梅若風就算是個狠人了,但眼前這位錢仕明顯更勝一籌。雒都這等中下員就這麼明老練,就更不用提那高高在上的權臣和統治者。
錦縣算什麼,東野又算什麼,更大的危機其實還在雒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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