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醒了。”季牧溫潤的聲音不斷縈繞在郭林耳畔。
郭林的四肢百骸猶如在油鍋里烹煮過一樣,頭顱也都疼痛得快要炸裂開來。
夢境里,他始終都在追隨寧梧的影,老是沖笨拙地傻笑。夢里……那他現在在何?是和寧梧雙雙來到奈何橋邊了麼?
想到這里郭林猛然睜開雙眼,首先映眼簾的卻是季牧那張鼻青眼腫的臉。長得多清秀的一個男兒啊,竟被欒君赫那幫人打這樣!
“你喝完孟婆湯了?”郭林沙啞地問道,“之前死狀多慘,到了下面就是啥樣?也不說給拾掇拾掇?”
郭林腦海里回想起寧梧橫尸在雪地里的慘狀,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他心疼,真的好心疼。
“寧梧呢?你見著沒有?咱仨還湊個伴兒。再沒其他人下來了吧?我記得兄弟們死傷嚴重的,咋的,投胎還分批次,不跟咱們一道啊?”
郭林邊說邊捂住口,但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最疼,反正渾就沒有一好地方。為什麼死了還有痛覺呢?他疑不解。
季牧半伏在他的上,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這可如何是好?人救回來咋還傻了呢?媽的,被啥玩意兒擊中腦袋了?”
直到這時候,郭林才發覺自己貌似沒有死去,他現在的地方不就是染生產的那小院子里麼?他們又回來了?難不和欒君赫的那場惡戰是場虛假的夢?
松針和范星舒聞聲闖了進來,先是不能自已地笑出來,然后便陷難以言表的緘默當中。二人隨季牧圍在郭林側,一個幫他弄弄繃帶,一個幫他再抹些藥膏。
“腦子,他腦子出問題了。”季牧試圖向他二人解釋。
松針轉幫季牧扯了扯吊起來的一只手臂,他傷的沒有郭林這麼嚴重,但一只手臂卻被欒君赫生生踩斷了。
“寧梧呢?”郭林猝然坐起,纏在上的白紗布瞬間染了紅,“寧梧呢?還有……”他神慌張地環視邊眾人,“常澎呢?”
松針和范星舒齊齊別過頭去,季牧也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了躲。
郭林抬臂薅住范星舒的襟兒,斥道:“你咋回來了?不是讓你帶著夫人跑麼?夫人呢?世子呢?給老子說啊!”
“死了。”松針凄肝脾,“常澎死了,寧梧也死了。百余家將只剩下不足十人。侯爺帶我來的太遲,真恨不得將欒君赫碎尸萬段。”
“夫人在對面屋中高燒不斷,還沒有徹底蘇醒過來。世子喝了村民家的羊,算是撿回一條命。”范星舒低眉斂眸,嗚咽地說道。
季牧單臂抱住郭林,勸道:“我們既然活過來,就得替他們好好活下去,不能教他們白死!”
郭林涕泗滂沱,只恨死去的不是他自己。他掙扎著爬下火炕,“讓我去見,讓我見最后一面……”
眾人忙地把他拉住,勸說他不要激,常澎和寧梧的尸會隨他們一起回到錦縣。
這廂郭林的緒還沒有緩解下來,只聽對面屋中頓然傳出一聲悲鳴。那哭聲持續許久,才緩緩降低下來。
他們都知道是染醒了。
其實距離斬殺欒君赫一隊人馬已過去了三日。染在聽到孩子有了哭聲以后,便栽倒暈厥過去。
隋一手抱起染,一手摟住他的兒子。他敞開衫,將孩子和娘子一起攬進赤的膛里,他炙熱的膛溫暖了他們母子。
三日里,隋幾乎沒有放開過孩子,他始終都在自己的臂彎里,時而哭,時而鬧,時而銜起他的……要喝。還是范星舒找遍了全村,才從村民家中牽回來一只產的山羊。
隋一面照顧兒子,一面守護在染邊,順帶著將這村莊里的殘局置明白。
死傷這麼多人,自然驚了家衙門。衙役前來調查時,隋順理章地亮出份,以及講明欒君赫一行人的底細。
檀縣相隔盛州不算太遠,都知道現在實際掌管錦縣乃至盛州的就是建晟侯隋。幸得隋將南鹿蠻子理干凈,否則他們檀縣指不定要怎麼遭殃。是以雒都那邊的通緝令在此就是個屁,知縣老爺才不愿因此得罪下隋。
更神奇的一幕還在后頭,村民們得知染是建晟侯夫人,紛紛往小院子里送來蛋、粟米等等,還有個村民殺死兩只老母煲湯送了過來。
松針起初還不解,不明白這些村民為啥對建晟侯如此熱切,直到隔三差五就有幾個年郎圍在小院門口,松針才明白他們的心思。
這些年郎是想追隨隋參軍當兵。原以為只有東野境破敗不堪,看來北黎這邊真如當初侯卿塵對他說的那樣民不聊生。
隋接下了村民送來的吃食,但也吩咐底下按照市價分文不差地付給村民。至于那些守在小院周圍的年郎們,隋暫時還沒給出一個明確的答復。
距離除夕只有幾日的時間,他們要是現在啟程上路,或許在除夕當天還能趕回錦縣。可現在郭林等都負重傷,雪后的山路亦難行走。只怕這個除夕要在檀縣度過了。
染醒來后,孩子被隋放回的邊。側臥著喂他喝下羊,見他吃飽喝足后安然睡。出纖指去他的小臉,甚至還放到他的鼻下試探鼻息。
隋跪伏在炕沿兒邊上,間忍地著,“他很好,他不會有事了。”
“當初我們的選擇是不是錯的?”染淚盈于睫,“是不是避在錦縣里過桃花源般的生活,就不會發生后來的一切?”
“染染。”
隋知道寧梧的死對染打擊很大,但常澎、乃至那些家將的命也讓他痛心不已。可現實就是這麼殘酷,避世的結果只會比現在更加糟糕。正常人沒有喜歡殺戮的,更沒有人會把殺人當好。
可這個世道早就變了,隋要做的就是親手終結這些殺戮,統一四方,還黎民百姓一個海清河晏的天下。
他疼惜地的臉頰,說:“雒都一別,我追悔莫及。”
染這才抬手去撕打隋,這幾個月所遭的一切在這一刻完全發出來。被染捶了無數下的膛僅僅有點泛紅,他拾過的手對準自己的臉,道:“往這兒打。”
染神凄怨地打了他十幾個,終是倒在他的懷中失聲痛哭。
“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隋說,“以后無論發生什麼事,我絕不再和你們母子分開一步。”
染泣道:“慣會騙人,你上戰場殺敵,難不還要抱著我兒子?”
“兒子什麼名字?”隋扶著染重新躺回去,“娘子幫他取好了沒有?”
“隋……當然是希他終大。”染喃喃地說,“二兒子就他隋宥吧,希他能恩宥這個世間。”
“好,聽娘子的。”
“你,不打算改姓?”
“姓松麼?”
染頷首,道:“塵哥做了東野國主,你和阜郡松氏的淵源也公之于眾,真的不打算改回去嗎?”
“不了。”隋眸微沉,“什麼都改變不了松燭是我父親的事實。”
“隨你。”側的孩子,“若郭林傷勢能走,咱們還是回錦縣吧。我想帶寧梧和金生回侯府過年。”
“你這月子坐的支離破碎。”隋憐惜道,“以后這子骨可該怎麼辦哪?”
“不生了。我有大和小宥兩個兒子,好的。”
“你把我想什麼人?難不我只在乎你能不能生孩子?我在乎的是你本啊,我的娘子!”
郭林那頭也強烈要求回錦縣過年,兩廂一拍即合,在雪停之后的一個清晨,他們一行人再次整裝出發,這一次是真的回家了。
戰死在這里的眾多家將,范星舒都將他們好好埋葬,待回到侯府以后,侯府會竭盡所能恤他們的親人。
只有常澎和寧梧的尸被他們帶回錦縣,要不是這時候天氣寒冷氣溫極低,尸不宜腐壞,哪里能將他們倆帶回去呢?
郭林基本上就是和寧梧的尸待了一路。他是看的麻木了才不再掉淚。即使為寧梧整理過容,的那些傷仍不忍直視。
染亦是見一次崩潰一次,太多煎熬的歲月都是寧梧陪一起闖過來。
說好了等回到錦縣就給和郭林辦喜事呢,染要陪給好多嫁妝,要讓風風地出嫁。再不會有那樣一個沉默寡言的子,為自己無怨無悔地做任何事。
還有常澎……要染回去怎麼跟蕓兒代?的金哥兒就這麼死在了外面。蕓兒才多大年紀,為什麼要讓承這種痛苦。
在隋一行人臨走前,村民自發出來相送。隋看向那些窮苦的年郎們,終于啟齒道:“想當兵的,過了年去錦縣建晟侯府找我。”之后又要范星舒掏出一包銀子送給他們,當做是去往錦縣的路費。
年郎們像是找到了希,各個興高采烈,但隋不忘給他們潑下涼水,再道:“可你們要知道跟了我意味著什麼,那些墳或許就是你們的歸宿。”
年郎們卻不甚在意,因為他們聽說盛州今年都沒怎麼向雒都繳稅,整個州全力以赴供給錦縣邊軍,反而沒有死人的事件發生。
他們還聽說錦縣的鹽場在三國戰的況下都沒有停產,還在源源不斷地供給東邊這幾個州城。
他們甚至聽說東野為了謝錦縣邊軍出兵,私下向北黎這邊送來許多糧食、貂皮、人參……
北黎王朝已快要分崩離析,連村中婦孺都了然這個事實。活不下去就得尋找出路,他們認定跟隨隋可以看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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