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這般,最好不過。
“不了,我想臨走之前,想見的人並不是我。”
良久,蘇梨才這樣回答。
然,不想去見趙氏,卻又不得不見。
傍晚的時候,楚凌昭親自讓人送了聖旨到府上,一併送來的還有送行的飯菜。
傳旨把食盒送到蘇梨手上的時候意味深長道:“蘇縣主,陛下讓你親自送夫人上路!”
傳旨特意加重了‘親自送’三個字,蘇梨的目落在那食盒上,很快明瞭其後的深意,也沒推辭,隨宮人一起去了大理寺。
牢裡照舊冷溼,男關押的牢房在不同的方向,進牢,那些案犯便像鬼一樣從牢門柵欄裡出手來想抓扯蘇梨。
蘇梨目不斜視,提著食盒徑直走到趙氏所在的牢房。
被關了大半個月,趙氏整個人憔悴了許多,穿著一囚服坐在地上,再沒了尚書府夫人的氣勢。
獄卒打開鎖,蘇梨走進去,趙氏也不過是掀眸看了蘇梨一眼便收回了目,像一行走,沒有多餘的緒。
蘇梨把食盒打開,擺上香味俱全的飯菜,盛了飯,和筷子一起遞給趙氏。
“夫人請用飯。”蘇梨溫聲開口,趙氏無於衷,蘇梨把碗筷放到地上。
“今日是陛下讓我來給夫人送行的,還請夫人快些吃吧,吃完我還要回宮去向陛下覆命。”
聽見‘送行’二字,趙氏終於了,坐起直勾勾的看著蘇梨,衝蘇梨吐了一口口水。
“賤人!你現在高興了吧!”
趙氏罵,五被滔天的恨意扭曲,出猙獰的狠戾。
這人都要死了,那些醜陋的臉便也不再費毫力氣去遮掩。
蘇梨並未怒,只平靜的看著:“請夫人用飯,不然我只能採取非常之法,以免誤了時辰。”
蘇梨說出來的話冷冰冰的,一點人味兒都沒有,趙氏瞪了好一會兒,眼角落下淚來,那子狠戾消失,只剩下無盡的悲涼,上卻還不肯服,咬牙切齒的詛咒:“你和蘇喚月兩個煞星,害了蘇家這麼多人,日後一定不得好死!”
“日後如何,夫人註定看不到了,如今還是早些上路吧。”
蘇梨語氣平平的反駁,著趙氏的下顎,將那碗湯強行灌進裡。
趙氏一開始還竭力掙扎,不肯就這樣喝下,後來抵抗不住嚥下兩口湯,漸漸的力氣便小了下去。
等完全沒了掙扎,蘇梨才鬆開,在一邊冷眼瞧著,看著眼神一點點渙散,最終呼吸全無。
趙氏死了,蘇梨無悲無喜,心裡一點波瀾也沒有。
就算趙氏死上千百回,二姐也回不來了,的那些磨難也不能抹滅。
呆呆的等了一會兒,蘇梨擡手探了趙氏的鼻息,確定人已經沒了氣,起走出牢房。
走出大理寺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趙寒灼正巧提著一盞燈籠站在外面臺階上,長而立,一濃墨似的服幾乎要與夜融爲一,唯有那盞燈籠發出的昏弱芒能給他帶來一活氣。
“趙大人。”
蘇梨提步走過去,趙寒灼偏頭看了一眼,又看看等在不遠的馬車,立時明白是來做什麼的,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趙寒灼沒有要聊天的意思,蘇梨卻不大想走,走到他邊安安靜靜的站著,瞧著燈籠裡那幽微的燭火發呆。
趙寒灼常年習慣自己一個人,如今邊多站了一個氣的,總是覺不對勁,沒一會兒不得不主開口:“陛下還在等縣主回宮覆命,縣主怎的還不走?”
“我想在這兒站一會兒。”
“哦。” “……”
接下來便是詭異的沉默,蘇梨心底那點微妙的緒被沉默吞噬,不由偏頭看著他:“趙大人不打算安我兩句麼?”
“本與縣主一般,不知該從何安。”
蘇梨:“……”
趙大人,你這麼當著別人的面說一般是不是不大好?
被這麼一折騰,蘇梨沒了悲春傷秋的心思,提步要走,趙寒灼忽的開口:“本以爲,行走於世,生死別離皆爲常態,不必過於介懷於心,蘇縣主若不曾做錯任何事,無論何時行在何地,都當心如明鏡,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難得聽見這人一次說出這樣長的字句,蘇梨有點愣,又見這人表嚴肅,原本就繃的臉越發冷,不像是安,反倒更像訓誡。
正懵著,趙寒灼又將手裡的燈籠塞進蘇梨手裡,語氣邦邦道:“縣主若是怕夜黑看不清路,便拿著這個吧,有就好。”
蘇梨:“……”
趙大人,你這是什麼神仙作?
我剛毒死了嫡母,心惆悵並不是覺得不該死啊,而是大仇得報,想到過去的舊事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緒!你給我一隻燈籠做什麼?就算走夜路我也不怕黑啊。
嗯?怕黑?
“莫非趙大人你怕黑?”
蘇梨口而出,趙寒灼單手負在後,一臉正經:“蘇縣主多慮了。”
“是嗎?”蘇梨配合著點頭,又將燈籠還給趙寒灼:“我坐馬車進宮,用不上燈籠,多謝趙大人!”
還完燈籠,不等趙寒灼說話,蘇梨便飛快的跑走上了馬車,馬車駛出去沒多久,終是繃不住笑出聲來。
堂堂大理寺卿,鐵面判趙寒灼,竟然是個怕黑的人,這反差萌會不會太大了點?
笑完,最近鬱結在心的悲慟也減了些,蘇梨默默決定以後有機會還是要多與趙大人說上幾句話。
馬車很快到了皇宮,宮人引著蘇梨一路往前,穿過重重宮門,沒有去書房,竟是直接帶著蘇梨到了瀲辰殿。
也纔過去不過月餘的景,瀲辰殿裡便已是滿滿的蕭索之意,再不復往日聖寵。
“蘇縣主,請!”
宮人做了個請的姿勢,端站在殿外,並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之前還人人豔羨的瀲辰殿,如今了無人願意踏足的死地。
蘇梨看了一會兒才提步走進去。
殿裡伺候的宮人沒有幾個,夜以後只有寢殿裡面點著燈,外面迴廊都是黑漆漆的,殿門口連個守門的宮人都沒有。
蘇梨一步步走過去,推開殿門,大殿中央竟擺了一副巨大的屏風,屏風上面是水墨畫的山水,極有意境,將殿殿外劃分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可是陛下來了?怎來得如此突然,也不讓人提前通知臣妾一聲,臣妾還沒梳妝打扮呢!”蘇挽月欣喜的聲音響起,隔著屏風,蘇梨聽見窸窸窣窣要下牀的聲音,卻被宮人攔住:“娘娘別起來,您忘了陛下讓您臥牀養胎了?若是他發現您下了地,可是會怒的!”
宮人輕的說著話,卻是拿楚凌昭警告,蘇挽月果然連忙回答:“對對!陛下不讓本宮下牀的,本宮不下去!”
說話間,蘇梨已繞過了屏風,看見了裡面的況。
被屏風遮擋的地方還保留著之前蘇挽月極寵時的奢華擺設,沒有一一毫的變化,一個宮婢正跪在榻前給蘇挽月喂藥,蘇挽月乖順的喝著藥,面調養得紅潤起來,腹部也以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鼓脹。
臉上的表恬淡,似乎完全不知道蘇家滿門被流放的事,更不知道趙氏今晚被死的消息。
陛下讓宮人帶自己來這裡做什麼?
蘇梨有些拿不準楚凌昭的意思,宮喂完藥,回頭看見蘇梨,立刻出笑來,一臉欣喜:“娘娘,縣主大人來看您了!”
“縣主?”蘇挽月詫異的看向蘇梨,的眼神有些懵懂,似乎已經神智不清,好一會兒忽的開心笑起:“阿梨,你來了,快過來坐!”
語氣誠摯愉悅,好像和蘇梨之間的姐妹極好。
蘇梨慢吞吞走近,到了牀邊坐下,蘇挽月立刻親暱的拉住的手:“阿梨,我進宮都好些日子了,你怎麼現在纔來看我?”
蘇挽月問,言語之間記憶已然混,以爲這是五年前,纔剛嫁進宮的時候,對蘇梨做的那些事都還沒有發生。
“娘娘糊塗了,娘娘進宮已經五年了,我之所以沒來看娘娘,是娘娘先設計害我毀了名聲,得我遠走他鄉,娘娘莫非也忘記了?”
蘇梨冷靜決絕的出手,將蘇挽月想要忘記迴避的事全部說出來。
蘇挽月如今這般瘋瘋癲癲,看著頗爲可憐,實際最幸福,因爲這樣糊塗了,便也不必難過悔恨,那些痛苦都是留給明明白白活著的人的。
被蘇梨提起那些舊事,蘇挽月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眸底閃過驚恐,努力保持微笑:“阿梨,你在說什麼呀,我怎麼會對你做那樣的事呢?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試探著問,無安放的手抓著下的被子,將綢的緞面被褥抓出層層疊疊的褶皺。
“娘娘這些年有見過二姐嗎?”
蘇梨沒回答那些無謂的問題,轉而提問,蘇挽月眼神閃躲,額頭浸出冷汗:“月兒怎……怎麼了嗎?”
“二姐死了!”
蘇梨冷聲說,蘇挽月猛地掀眸看著蘇梨,被蘇梨眸底迸發的惱恨震住,訥訥的辯解:“怎……怎麼可能,月兒怎麼會……”
“怎麼不可能?娘娘親自求陛下,爲二姐覓得了這樣一門好親事,婆婆苛責,相公待,連府上的下人個個都能騎在頭上撒野,年紀輕輕就損了子,一疾病纏,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說到後面,蘇梨的聲音變得輕,目越過蘇挽月落在一虛空,眸變暖,好像有個人就站在那裡一樣。
蘇挽月嚇得臉發白,拉著蘇梨的手辯解:“阿梨,姐姐不知道張嶺是那樣的人,姐姐也是爲了月兒好,你別生姐姐的氣好嗎?你不知道那個時候那些人是怎麼說月兒的,被退了婚,名聲不好了,嫁給張嶺,好歹還是名正言順的夫人……”
“那娘娘還記得二姐是爲什麼被退婚的嗎?”
蘇梨抓住關鍵問,蘇挽月的臉白得更厲害,子都在發抖,無措的看向候在一旁的宮婢,試圖得到一點援助,那宮婢卻視若未見。
別無他法,蘇挽月咬著脣道:“是母親做主給月兒退婚的,阿梨你也知道母親這些年一直不喜歡二姨娘,月兒被退了婚以後,二姨娘的子便不了,母親揹著我做的這些事,我在宮裡不知的。”
到了這個時候,還是隻想著把自己摘乾淨,不要沾上一丁點的不好。
若是趙氏還活著,怕是也會爲了將罪責都攬在自己上。
母兩人可悲又可憐至極!
不想再看這般瘋瘋癲癲的演戲,蘇梨直接表明來意:“娘娘可知今日陛下下旨死了尚書府夫人趙氏?”
蘇梨沒再稱呼趙氏母親,蘇挽月睜大眼睛鬆開蘇梨,臉上的冷汗冒了一層又一層,好像被人架在火堆上烤似的。
蘇梨拿出絹帕了被抓過以後沾了溼汗的手:“就在一個時辰前,我親自去送的,毒放在飯菜裡,自己不肯吃,我就把湯給灌了進去,毒很強,才灌了沒兩口就不掙扎了,是僵的,呼吸也沒有了。”
眼淚從漂亮的眼眸不停地涌出,蘇挽月的呼吸變得急促,看看蘇梨,再看看那面無表的宮婢,忽的到牀角拍起手來:“死得好!這個毒婦死得好!都是害了阿梨與月兒,還差點害死我腹中的皇兒,該死!!”
蘇挽月臉上盡是瘋狂之,明明眼眶的淚流得止不住,上卻還要不停地說著絕冷漠的話。
看著蘇挽月這樣,蘇梨突然沒了再說話的心。
要選擇這樣生不如死的活下去,本就已經是對最大的懲罰。
“娘娘開心就好!”
說完這句話,蘇梨再也待不下去,起大步離開,後傳來蘇挽月發狂地大笑,像是終於得知不共戴天的仇人的死訊。
繞過屏風走出殿門,那笑聲依然還未消散,楚凌昭穿著明黃常服站在殿外,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
“拜見陛下!”
蘇梨跪下行禮,楚凌昭手虛扶了一把:“縣主不必多禮。”
蘇梨直起子,楚凌昭單手負在後,目平和的看著,回京數月,經過這麼多磨難,的目依然如初見時那般清冽堅定。
“去過大理寺,又見了妃,阿梨現下心如何?”
“親者已逝,們自食惡果也好,茍且生也罷,無法挽回至親,於我便沒有多大的意義,只是心中覺得對已故之人有些許安。”
然而這安也只是自己所想,並無冤魂夢,告知當如何置方可解恨。
“如此說來,阿梨如今並不想死?”
楚凌昭問,他口中的‘’,指的自然是蘇挽月。
蘇梨垂眸:“阿梨萬萬不敢決定貴妃娘娘的生死,況且如今這般活著,已是折磨。”
裝瘋作傻,終日惶惶不安,雖仍頂著貴妃的名號,卻囚於牀榻之間,形同坐牢。
“阿梨可知朕爲何留著的貴妃之位?”
“因爲娘娘腹中的皇嗣。”
母雖有罪,腹中孩子卻是無辜。
楚凌昭沒說話,提步朝前走去,蘇梨落後他兩步跟上,走了十來步的距離,楚凌昭再度開口:“朕問過太醫,孩子在母了損,生下以後多半先天有疾,或殘缺,或爲癡兒。”
蘇梨驚愕,先天有疾的孩子,若生在尋常人家,都有可能被丟棄荒野,楚凌昭貴爲天子,又怎麼會容忍蘇挽月生下有殘缺的孩子?
“朕命太醫用最好的藥材全力爲妃養胎,如今胎像已十分穩了,朕要讓平安產下孩子,讓親眼看看,自己會因爲險惡的心思,生下一個怎樣的怪胎!”
“……”
蘇梨後背發涼,下意識的跪在地上,甚至一時間不敢直視站在面前的帝王。
蘇挽月用腹中的孩子做賭注,楚凌昭是真的生氣了,他不要蘇挽月死,也不會將打荒涼的冷宮,相反的是,他給織了一個虛假易碎的貴妃夢,讓以爲自己只要熬到平安生下孩子還能有翻之日,卻不知那纔是噩夢的開始。
若生下的孩子是畸形,餘生日夜相對,那個孩子會像惡魔一樣折磨著,至死方休!
帝王可以給最至高無上的獨寵,也可以給最殘酷狠毒的報復!
楚凌昭俯將蘇梨扶起來:“阿梨被朕嚇到了?”
蘇梨兩手發涼,他的手卻是乾燥溫熱的,微微驅散蘇梨心頭的冷意,忽又聽見他沉聲道:“朕讓人重新徹查了五年前阿梨被山匪擄劫一案,雖然很多人證都已不在,卻還尋得一些蛛馬跡,阿梨可還記得那夜騙你出城的紙條上寫著什麼?”
蘇梨心頭大震,沒想到楚凌昭竟然還派了人去查五年前的案子。
那夜會被騙,是與楚懷安事先謀要帶蘇挽月私奔,此事事關重大,與楚懷安做得十分,並無幾人知曉,後來發生變故,未曾冒險行事,恐怕也無人打點封口,若是真要細查……
“回陛下,五年前我與侯爺兩相悅,是有人模仿了侯爺的筆跡約我私幽,我一時被衝昏了頭,纔會不顧家教禮俗連夜出城,後來出了那樣的事,我也纔會無留在京中。”
蘇梨回答,腦子迅速運轉著,籌備下一步該如何應對,楚凌昭卻低低地笑了起來。
“呵呵……”
他笑得極突兀,喜怒難辨,蘇梨聽得頭皮發麻,正要說點什麼,耳邊炸開一聲呢喃:“阿梨與謹之真是膽大妄爲,竟連朕的側妃也敢覬覦,心謀劃出一場瞞天過海的私奔大計!!”
這事暴得毫無預兆,蘇梨的呼吸停滯,腦子裡涌現出無數念頭,卻說不出一句辯駁的話。
心臟張得好像要炸裂,蘇梨猛地跪下:“請陛下明鑑,這次私奔是侯爺替民與先生制定的,民與先生被師徒名分所困,不得不出此下策!”
“時至今日,阿梨還要抵死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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