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縣令氣道：“當年本開堂審理，明明可以為許郎君主持公道，是你，非說你二弟是病死的！”

豈止是許大地，黃忠明闖進村子搶人的時候靜很大，村子里的人向來以欺負他們父子和看他們父子倆被欺負為樂，家院子圍了里三層外三層。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被拖拽、被痛打，眼睜睜看著爹爹蜷著子把護在下，被生生打碎了脊骨，肋骨斷裂刺破臟七竅流骨模糊，然后大笑、起哄，最后在府審理的時候，口徑一致地說：沒看到。

許澄寧死死握住扶手，兩眼已經猩紅。

“你怎麼不說，你跟著黃忠明做的是什麼生意？你怎麼不說，是你主向黃忠明出賣了我？你怎麼不說，你為了討好黃忠明，扣押了我爹的尸，不待開審便火化！”

說到最后，許澄寧前劇烈起伏。本就還沒好全，急怒攻心之下，臉白得跟紙一樣，單薄的子微微搖晃。

許大地大哭起來：“是大伯錯了，大伯不該說謊……可是，大伯也是被黃忠明給的呀……”

“我要你舉證黃忠明買通黑市、掠賣婦孺，并殺害我爹的事！”

府尹道：“許郎君放心，本替你做主，黃忠明如此作惡多端，本會立案查明，還令尊一個公道！”

許澄寧道了謝，心里卻清楚，若自己還只是當初那個弱小的孩子，便是黃忠明再罪惡昭著，府尹、縣令也不敢完全站自己這邊。他們妥協的是份地位，而非公道。

“我還有第三個條件。”許澄寧繼續道，“我們二房自請除族，與許氏就此斷親，從今往后，再無干系！”

眾人大驚。

這個以孝治天下的世道，竟有人敢明目張膽地要求叛出親族！

“不行！”

許大地大驚，沒了許澄寧，黃忠明又倒了，他們以后就沒有靠山了！

“小南啊！你這是不孝啊！你這麼做，對得起許家列祖列宗嗎！你爹在天之靈，也不會愿意自己被逐出族的呀！”

許澄寧不理他，沖府尹和縣令鄭重作揖：“今日二位大人在此，索小子說個明白，求兩位大人為小子主持公道。”

“我爹許大山，時晚慧，言語笨拙，年時因為救我五叔，從山上摔下來跛了一只腳，加上面目丑陋，為人所不容。許家五兄弟，獨他一人被分了家，僅得兩畝荒田。我爹披星戴月地勞作，我母親賢良持家，哪怕家貧如洗疾病纏，也從不曾了一分對祖母的孝敬。”

“他憨厚老實，為子孝，為兄友，為弟恭，與鄰親善。可換來的，卻是親族與同鄉無窮無盡的欺辱捉弄，嘲笑他形容鄙陋，欺負他有殘疾。他們以霸凌我家人為樂，又不肯承認自己做錯，便造謠言，說我非我爹親生之子，說我母親水楊花，不守婦道。三人虎，謠言傳來傳去傳了真，陷我家于萬難之地。”

“我爹經年病重，被搶走了治病錢；我娘背負之名，邁出門就有人朝吐唾沫、扔石子；而我的姐姐沒有嫁妝婚事艱難，弟弟沒有學堂愿意收留，至今都被人瞧不起。”

“人人都罵我是骯臟不堪的生子，我上新傷疊著舊傷，從來沒有好的時候。我潛心向學，終于考取功名，念及親緣將產業給了他們，他們卻以我之名在外魚鄉里欺良善。”

“于私，我們二房對大宅恩義已盡，再繼續下去不過傷人傷；于公，我中試不過半月，他們已經行了如此多傷天害理之事，他日我若為，有此親族，便多了一群升天作惡的犬。今日，我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與他們恩斷義絕！”

“朱老爺那邊，我會代為說請求寬大置，其他苦主，我也愿擔負所有賠償，請求他們私了。但是，此親，非斷不可！”

許大郎蹭的一下站起來：“你說斷就斷？你算什麼東西？！這里都是你的長輩！”

“不斷也可，”許澄寧轉過面對他，淡淡道，“那你們就去坐牢吧。左右賣了這間大宅，你們也還不清零頭。”

說完就走，衙役又要上來拿人，許家人害怕地哇哇大。

“斷斷斷！都聽你的就是了！”許大地大道，“說好了，你得把錢都還了！”

許澄寧轉過，微微勾：“說到做到！”

府尹暗暗嘆息。許公子多風華絕代一個人，怎麼就攤上這麼一群吸的親族呢？他說，這親，斷得好！

日落西山，山村的天空一半是亮麗的橘紅，一半是近黑的墨藍。

圍在許家大宅外的人長了脖子，久久沒等到人出來。一整個下午，里面時而哭時而鬧，跟衙門升堂似的。

宗長已經進去了，許南娘和離和他們一家除族的事在理，許南小時候被欺負的事也約被提起。

村民個個心里跟打鼓似的，這里誰沒踩過許南家一腳，整個岐山村要說真對許南好過的，只有李茹和李老爺子。

“小時候還怯怯生生的，放狗咬他都不敢吭氣兒，現在也太厲害了！”

“住！你還說！不怕他記仇啊！”

“他會不會記恨我們，也把我們抓進牢里去啊……”

這時，許澄寧跟著府尹和周縣令走出來了，許家人跟在后面個個蔫頭耷腦，面如土灰。

村民頓時噤若寒蟬，一個個睜大了眼，想說什麼又不敢說。

許澄寧的目于烏的人群里搜尋著，瞄準了一個鬼鬼祟祟又沉默寡言的人影。

“許有。”

出了那人的名字。

那人一驚，轉要跑，被衙差拿住了。

“他就是當年強迫我母親，被撞破時反口污蔑我母親不檢點的人。”

許澄寧沒有多說，周縣令就把人押下去了。

當年周縣令判許有無罪，是因為許有是男人而劉氏是人；現在判許有有罪，是因為劉氏是新科進士的母親。

有些事，就是這麼沒有道理卻人人遵奉。既然他用這套規則欺負娘，就別怪也用這套規則，讓他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