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過去，只見雄師之上，旌旗于空散的風中獵獵飄揚。

那翻卷的旗面，赤底黑字，被風掀展開，一個“魏”字躍然而出。

湯匈怔怔搖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魏軍則歡呼起來：“援兵來了！我們的援兵來了！”

援軍宛如山洪噴涌而來，他們高呼著，吼著，聲洪蓋野，一波著一波，一眼不到盡頭，肩踵，無數的腳步聲同時踏落，地山搖。

好多人……

好多好多人！

這些人，全是大魏的人！

“啊！”

西陵人丟了武，丟了盔甲，連滾帶爬，四散潰逃。

湯匈急得大喊：“別跑，都給我停下！”

他撕心裂肺，然而聲音全然淹沒在洪之中，沒人聽得見他，沒人看得見他，只剩下恐慌與驚，人影攢，把他從馬上掉了下來。

他摔在地上，馬也驚了，嘶著揚起前蹄，又落下來，好巧不巧踩在他的腹部。

湯匈噴出一口，兩眼怔怔，好像一切都在離而去，邊兵荒馬，但他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了，唯見白白的天空上飛鳥掠過，似有一聲春日的鬧啼。

他有多久沒看見過這樣的小景了。

當個普通人，好像也好的。

可惜，他明白得有些晚。

攪弄了風云，就再也不開了。

悔恨來臨的那一刻，他亦閉上了眼。

援軍的洪流迅速襲卷了整座王都，轉眼間，被魏軍占領，徹底了魏人的天下。

秦弗走進王宮的時候，那當傀儡的小西陵王已在睡夢中離去。

他本就是湯匈挑細選出來的小兒，弱多病，宮人又清楚他沒有前程，照料不甚心，王都一事，人人自危，沒人看護，小西陵王便草草病逝了。

西陵王室的最后脈就此夭亡。

西陵，亡國了，既亡于他秦弗之手，也亡于臣湯匈之手。

被監押的西陵員卻當這是魏人作的惡，破口罵道：“王年不滿四歲，本無威脅，你們怎可如此殘忍？”

秦弗聽了冷笑。

“他是四歲小兒，你們放任你們自己人犯我大魏國土、殺我大魏人的時候，可曾想過那也有四歲小兒？孤若對得起他，就對不起我們大魏的子民！”

該殺的殺，該抓的抓，王宮彌漫著濃重的腥味。

眾人走進來的時候，還個個在為援軍的到來咋舌。

謝允伯問道：“這得多人吶？”

秦弗道：“不多，二十萬。”

謝允伯瞪大了眼。

居然私藏了二十萬私兵！

居心叵測！

今天他敢藏私兵，明天他就敢藏人！

不行，這種人不能當婿！

陸欽鋒與謝容鈺互看了一眼，然后問道：“可西陵往赤葭的山口不是早就封住了嗎？”

張乘也才想起來：“是啊，就算沒封，那麼窄的路，二十萬人，也不能來這麼快啊。”

“殿下，這些兵馬都是從哪來的？”

秦弗微抬了抬下，只見殿外走進了幾個人，當中一人是余泊暉，一人是羅舜。

還有兩個，一個是看起來四五十歲的文士模樣，皮微黑，下留著小撮胡子；一個是滿頭灰白短小悍的老翁。這兩人都沒人認識。

余泊暉和羅舜先打了招呼，然后文士作了個揖：

“下佟景拜見世子殿下！”

老翁一臉嫌棄：“行了行了，知道你怕主子忘記你，也不用非得強調你的名字，又不好聽。”

佟景不好意思地撓頭，一臉憨厚。

余泊暉看大家都還一臉疑不解，便笑著介紹道：“這位，是合州佟景，壬辰年同進士，你們看到的二十萬人，都是這些年他在南地召集的。”

佟景臉上浮現靦腆，很老實地跟他們作揖：“見過各位將軍，見過各位大人。”

陸欽鋒笑道：“行了，馬上就升大的人了，不用這麼拘謹。論年歲，你也是長輩，我們不起。”

佟景臉一紅：“我……我今年三十八。”

三十八，比謝允伯還要小好幾歲。

謝允伯撓了撓自己依舊英俊瀟灑的側臉，很給面子地沒有說話。

余泊暉又介紹老翁：“這位，是汪老汪不錯，殿下專門請來的造船老工匠，這二十萬兵馬，都是坐他設計建造的海船，飄洋過海來到這里的。”

眾人愕然地看向秦弗。

這是早有準備啊。

本朝海船確實有，但都是從本國的一個港口到另一個港口，從未有過這麼遠的航程，本沒人能想到兵馬會從海上來。

汪不錯道：“早年船廠要是肯用我，國的海船能提早幾十年，他們沒眼，世子啊，讓你撿了個大便宜！”

他口氣甚大，也不甚規矩，但就像鐘白仞一樣，有本事的人都有點脾氣，秦弗沒有在意。

佟景和汪不錯都是許澄寧引薦的人才，這些年幫他做了很多事，也正是有這些看似不起眼的人才，才有他如今所有的底氣。

謝容鈺左右看了一下，有文臣有武將，有巧匠有謀士，齊聚一堂，天下英才盡他彀中，難怪困于西陵也毫不慌。這樣一手好棋，去哪兒都能建一番大事業。

這個局翻得實在很大。

謝容鈺抬頭看向秦弗，那極年輕的臉龐上，眉宇之間，已經有了王者之氣。

大魏的天下，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啊。

謝容鈺垂眸，聽見謝允伯悄悄對他說：“功業太大的男人，一般都不顧家，這種人信不過，不可以，不可以。”婿，還是上門的好。

謝容鈺：？？？

余泊暉又道：“殿下，我又給你帶了個人來。”

秦弗挑眉：“誰？”

話音剛落，陳雨江就從外面跑了進來。

“世子，可算見著您了！”

陳雨江稀疏的頭發綰一個松散的小啾啾，隨著跑進來，一晃一晃的。

但秦弗顯然沒有想念他的意思，問道：“你來做什麼？”

“王妃娘娘想您了，卓老爺和卓夫人沒敢讓來，就派老頭子來看您了！”

壽王妃出京的時候，一天到晚游手好閑的陳雨江也跟著去了，他們一起被送到了南地秦弗老早前就置下的地盤里。

至于卓老爺和卓夫人，指的便是前鏢騎大將軍卓不群的親子卓勉夫婦。當年夫妻二人帶著子給卓老將軍扶靈回鄉的時候遭遇了刺殺，被秦弗救下，一家三口就此姓埋名去了南地。卓勉便持起了老本行，給秦弗養軍馬備軍。而壽王妃去了南地，便整日由卓夫人陪伴照顧。

陳雨江雖然自稱是壽王妃讓他來的，然而卻趁著沒人，趴在秦弗邊苦求：“世子啊，您現在正是用人之際，您找點事讓我做吧，我快被蔡央和魏小魚笑話死了！”

秦弗看他哭得皺的臉一眼：“笑話你什麼？”

“笑話我沒本事唄！”陳雨江哭道，“世子，您養兵養馬的錢是蔡央賺的，糧草是魏小魚種的，而我只能陪王妃繡花，幫王妃描花樣子……他們仗著自己立了功勞，天地笑話我沒用啊……”

“這……”

不是秦弗不想，只是他實在想不出來哪里用得上陳雨江，當初招攬他，也只是個意外。

“再說吧。”

秦弗低頭看輿圖，不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