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喚了一聲。
薛氏忙不迭的走了進來。
“這個……火該怎麼燒?”煙雨面有些尷尬的問道。
薛氏笑著向前,“夫人您想盡孝心,咱們能明白,您多手就行了,這使的活兒,還是讓底下人做,怎麼能讓您親自手呢?”
煙雨微微點了點頭,將發上金簪取了下來,遞進薛氏手中。
“那就多謝你了。”
薛氏驚喜的接過簪子,“不敢當不敢當……”
煙雨側臉,淡淡的看著籠屜。
薛氏揚聲朝外面喚道:“別躲懶了,快進來!”
煙雨立在一旁,看著灶房里的婆子們忙忙碌碌,的視線只偶爾離開籠屜。
待婆子熄了灶火,那碗蒸的糯綿甜的火方被裝盤,淋上湯,點綴蓮子,青梅,櫻桃,桂花甚是甘香醇。
“夫人親自手做的火方就是不同,瞧著便比平日里好看上許多,這香味也濃郁,老爺夫人瞧見,定是喜歡!”薛氏將盤子放保溫的食盒,連連夸贊道。
灶房里的眾人,也跟著忙不迭的夸贊。
煙雨默不作聲,最后看了那裝了火方的食盒,轉出了灶房。
迎面遇見宣夫人院中前來傳膳的小丫頭。
“夫人!”那小丫頭見了,笑意盈盈的福下拜。
煙雨抬了抬手,“母親要傳膳了麼?”
“是。”小丫頭回道。
“那……父親回來了麼?”煙雨淡聲問道,看似問的十分平常,也只有自己聽到了自己驟然加快的心跳。
小丫頭笑了笑,“老爺也在。”
“嗯,你去吧,告訴母親,我很快就過去伺候。”煙雨說完,轉回去宣紹院中換。
服在廚房里呆的滿是油煙之氣,如此到公婆面前甚是失禮。
換好服,來到宣夫人院中,正房里已經將飯菜擺好。
一眼便看見那盤致的火方,正放在宣文秉位置的正前方。
聽到自己的心跳之聲有些急促,故意放緩了音調,“給父親母親請安。”
宣夫人笑著扶了的手,“早告訴你不必如此客套,都是一家人!聽聞薛氏說,今日你又到灶間,親自下廚?心意到了就行,怎的這般下力吃苦?”
煙雨抬眼,看見宣夫人眼中明晃晃的疼惜,心頭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如果宣夫人知道,肯去廚房親自下廚,本不是為了什麼表孝心,盡孝道,而是為了謀算相公之命,又該何等的憎恨與?
宣文秉也緩步上前。
他看著煙雨的表和平日別無兩樣。
可煙雨此時此刻卻恨了他,他親口說“是”,他親口承認了八年前葉家的慘案是他所為。自己的父親,母親,自己的兄弟姐妹,自己所有所有的親人,都在八年前離而去。
如果不是宣文秉,不會落得如今的田地。
不會藏春華樓,不會遇到宣紹,不會刻意接近他,不會上他……
也就不會為了報仇,而傷害他……
這一切,都是宣文秉造的!都是他!
煙雨狠狠的咬著下,上傳來的痛楚,讓瞬間冷靜下來。
知道,自己不能被緒左右,必須克制。
“嗯,一起坐下吧,不必站著了。”
宣文秉的聲音溫厚舒緩,諄諄如暖玉劃過心頭。煙雨卻覺得他的話音都是那麼虛偽,虛偽的讓人難。
這是宣文秉許久以來,第一次主和說話。
宣文秉看向的眼中,似是長輩看著一個平常晚輩那種慈和肯定。
終于獲得了宣紹父母的認可,終于融了這個家。
可是,今晚之后,一切都要結束了。
原本是幸福的開始,如今卻要變最后的絕別。
煙雨背過臉,咬了咬下,再轉過臉時,臉上已經平靜的看不到波瀾。
“孩兒伺候父親母親就好。”上前立在桌邊,手執筷子,預備為兩人布菜。
宣夫人拍了拍的手,沖笑了笑,“傻孩子……”
宣夫人的每句溫和的話語,都像一把錘子,狠狠的錘在的心口。
痛的讓人窒息。
可卻不得不做出若無其事,甚至分外歡心的樣子,好偽裝起自己復仇的心思,以完自己最后的使命。
宣文秉和宣夫人落了座,見不愿同席,甘心立在一旁布菜,倒也沒有勉強。
殷勤的為宣夫人夾菜,見宣夫人指了指那碗西湖莼菜湯,便盛了一盅,放在宣夫人手邊。
其實的視線,有意無意的,從不曾離開那盤火方。
當初宣文秉和宣夫人的喜好,沒有白背,宣文秉果然對那盤香味俱全的火方甚有好,丫鬟夾到他盤中的火方他盡數食。
待宣夫人擱了筷子之時,那盤火方,已經下去了大半。
宣文秉放下筷子,轉過頭正對宣夫人說什麼。
卻見他忽然雙目一瞪,整個人生生僵住。
煙雨心跳驟然加快。
沒有問過舅舅,如果將整整一瓷瓶的毒藥一次全部投,會有什麼后果?
毒發之時,會是什麼樣子?
對宣文秉接下來會有什麼反應,全然不知,手足無措的看著面現異樣的宣文秉。
“老爺,你怎麼了?”宣夫人也發現了宣文秉的異常,擔憂的問道。
宣文秉張了張,卻沒有發出聲音,一口污,卻是順著角淌了下來。
“這……”宣夫人驚呼一聲。
卻只瞧見,宣文秉直的從繡凳上向后倒去。
拉扯不及,宣文秉仰面倒在地上。
煙雨怔怔的站在一旁,眼睜睜的看著宣文秉倒下,眼睜睜的看著他四肢開始搐,眼睜睜的看著他口中涌出的原來越多,眼睜睜的看著宣夫人驚慌失措……
“老爺,老爺……你怎麼了?這是怎麼了?”宣夫人半跪在宣文秉邊的地上,連聲驚呼。
一屋子的丫鬟嬤嬤都嚇呆了,倒是劉嬤嬤上前道:“夫人別慌,快,快府醫來!”
宣夫人連連點頭。
宣文秉驟然倒下,讓已經慌了心神,完全不知該怎麼辦了。
門外又小廝飛快的跑去尋府醫。
“快,將老爺抬到床上。”宣夫人吩咐道。
“別,”劉嬤嬤抬手攔住,“先別,地上有厚厚地,倒也不涼,咱們先不要妄,且請府醫看過在說。”
宣夫人聽了,立即點頭,一手抓著劉嬤嬤的袖子,一手抓著宣文秉搐不已的手,仿佛抓著的主心骨一般。
劉嬤嬤抬頭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煙雨。
煙雨面上愣怔,似有些恍惚。
劉嬤嬤輕喚了一聲:“夫人?”
煙雨不言不,好似沒有聽到一般。
如今眼中只剩下吐著倒在地上的宣文秉,耳中只剩下宣文秉了節奏的心跳聲,以及他漸漸微弱下去的呼吸聲。
就這樣了?
他就這麼死了麼?
葉家的仇,報了?
害死父母的仇人,親手殺了?
不是應該很高興的麼?不是應該頓覺輕松的麼?
為什麼,一點都不高興?為什麼心口疼的像是被人拿刀子扎了一般?為什麼一點也不覺得輕松,反而前墜墜的痛,像是有巨石在上面?
“夫人?”劉嬤嬤加大音量,又喚了一聲。
遲疑的轉過視線,茫然的看著劉嬤嬤。
宣夫人此時也抬頭看,見愣怔的樣子,吸了吸鼻子,對劉嬤嬤道:“還小,何時見過這場面,許是嚇傻了,快,讓人扶到一邊坐著。”
煙雨聞言,忽然想笑,宣夫人得有多傻?還能在這個時候,以為是嚇傻了?還能在這個時候,心疼?讓人扶到一邊坐下?
是,是下毒殺了的相公!是,辜負了的信任,利用一點一點將毒手向的相公!
扯了扯角,沒有扯出笑來,倒是眼淚滾滾而下。
一旁的丫鬟倒是真的走上前來,將扶到一邊,扶著在黃花梨玫瑰椅上坐了下來。
“夫人,您在抖,您是害怕,還是冷了?”小丫鬟低聲問道。
煙雨低頭,瞧見自己的手真的抖如篩糠。
是怕麼?毒是下的,人是毒死的,有什麼好怕的?
冷麼?好像真的很冷……八年前,失去了親人,失去了家。遇到宣紹后,得他傾心相對,得宣夫人認可后,以為,自己又找到了家的溫暖,親人的溫暖……可如今,又親手將這一切都毀了……好冷……
小廝拽著府醫,氣吁吁的自院中跑來。
“夫人,府醫到了!”小廝在外面息著回稟了一聲。
劉嬤嬤立即人打簾子,引府醫進來。
煙雨怔怔的看著屋里的人張忙,怔怔的看著府醫半跪在宣文秉邊,為宣文秉把脈,怔怔的看著府醫的眉頭越蹙越深。
府醫忽而收了手,聲音沉痛抑的對宣夫人道:“老爺這是……中毒!”
“什麼?”宣夫人霎時臉蒼白,“可……可還有救?”
府醫起退到一邊,無力的緩緩搖頭,“恕在下才疏學淺……”
宣夫人登時一,就向后倒去。
丫鬟們驚著上前扶住。
“快,去通知公子!快!”劉嬤嬤朝門外喊道。
“不會的!不會的!老爺剛才還好好的,怎麼會中了毒呢?剛才還好好的和我一起用膳!”宣夫人難以置信的搖頭,撕扯著府醫的袖,“不可能的,你看錯了!你再看看,再看看?!一定是看錯了!”
屋子里低低的泣聲,宣夫人嘶啞的質疑聲,府醫無奈的嘆息聲,聲聲撞擊著煙雨的耳。
也撞在的心頭,以為自己終于大仇得報,會快,會高興。
可是此時此刻,卻想大哭一場,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將心里的痛,心里的抑都哭出來。
府醫抬眼看向桌上還未撤下的晚膳,指著晚膳道:“桌上飯菜都別,待公子回來,找人查驗。我想,毒就下在飯菜中。”
宣夫人聞言怔住,回頭看向桌上飯菜。
轉過臉時,目卻停在了煙雨上。
此時,才駭然發現,煙雨從宣文秉倒地的那刻開始,一直到現在,都格外的沉默,不曾安,不曾詢問,好似……一點也不意外。
宣夫人緩步上前,俯看著煙雨,“府醫說,老爺是中毒,你聽到了麼?”
煙雨看著近在咫尺的宣夫人,默默的點了點頭。
宣夫人頭了,“不,不會是你……紹兒那麼喜歡你……你不會這麼做……”
煙雨緩緩從椅子上起,艱難的開口,“是我。”
緩緩走到桌邊,指著那盤火方,緩聲道:“不用查了,毒就下在這盤菜中。”
宣夫人聞言詫異看,瞪大了眼睛,蓄滿淚水的眼眶里是滿滿的不可置信。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煙雨頭發疼,心頭發苦,“我說,是我下的毒,是我要毒死宣大人。”
宣夫人揚手摑向煙雨的臉頰。
煙雨不躲不閃,閉上了眼,等著耳的落下。
可耳邊向起一陣驚呼,火辣辣的痛卻遲遲未來。
睜眼瞧見宣夫人竟昏厥過去,倒在劉嬤嬤懷中。
丫鬟們手忙腳的將宣夫人往室抬。
門外一些小廝也涌進來,將宣大人抬向另一側房榻上。
煙雨不想宣夫人會驟然昏過去,無措的上前,卻被一旁丫鬟開。
愣愣的站在原地,看著一屋子的人驚慌忙,卻無人理會。
忽然聽到破空聲急促而來。
轉面向門口,知道,是宣紹回來了。
宣紹抬手揮開門簾,抬腳邁進門檻。
抬頭,與的視線撞在一起。
兩人皆怔在原地。
宣紹面帶焦急之,煙雨面怔怔,恍如失了心魄。
一屋子忙的家仆,穿梭往來,可煙雨的眼中,卻只剩下離兩步之遙的宣紹。
他漆黑的眼眸中,有著清晰的倒影。
深邃的眼眸中,好似的影已經跌進深淵,無可救贖。
“公子,老爺中劇毒,命垂危。夫人急火攻心,昏迷不醒……”府醫上前低聲說道。
宣紹聞言未,只定定的看著。
煙雨渾都在抖,抖的幾乎站立不住。
他的父母,一個被親手毒害,一個被氣得昏迷不醒……
利用他的,他的包容,他的信賴……害他至此……
煙雨了,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時隔幾日,怎麼也不曾想到,兩人再見面竟是這種形。
想必,他也不曾想到吧?
宣紹忽而抬腳,走向。
煙雨終于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
“我以為,你會等得及,我給你一個代……”他抬手輕輕的臉。
他的指尖很燙。
渾冰冷的煙雨很想抱住面前這唯一的溫暖。
可是知道自己不能,已經沒有資格再貪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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