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順著朱雀大街往北,沿宮外的甬道繞到後面安禮門上,那裡早有人等候著,居上一到,便被恭恭敬敬引后苑,一直送進了神龍殿。
皇后得了消息,聽說居上要來,一早便等著了。 終於見人進來,笑著起來牽手,問路上冷不冷,” 這天氣,眼又要下雪,恰好我這裡做了兩件大的斗篷,回頭你帶回去,與大郎一人一件。
居上含笑道:” 多謝殿下,我昨日聽郎君說起宮裡的事,料想殿下驚了,今日一定要進來殿下。
打人的反倒驚了,這是聰明人說話的技巧。 皇后道:” 都是小事,沒什麼了不得。 復又一笑,” 你與大郎都快親了,還管我殿下? 和大郎一樣阿娘吧,這樣才不生分,才像一家人。
居上道是,甜甜了聲阿娘,得皇后通舒暢,連連頷首說好,” 我這輩子不曾生過兒,有了你,也解了我沒生兒的苦。 昨日二郎又進來同我說,與你阿妹定親,這可怎麼好,我把你阿娘的兒都搶過來了,回頭可要向你阿娘請罪去了。
皇后打,氣氛輕鬆,居上這次進宮沒有先前拘謹了,和皇后相,也有了幾分家常的味道。
皇后想起淩溯之前誇下的海口,不好意思說得太直接,只是叮囑居上,” 大事者不拘小節,咱們北地人一向豪放,我知道你也不是尋常的郎,所以當初這門婚事我是萬分贊同的,只盼著你們早日婚,早日開枝散葉。
居上明白皇后的意思,赧然道:” 阿娘放心,我與郎君投意合,沒有那麼多的避忌。
這樣一說,皇后就了然了,笑道:” 這就好,我起先還擔心呢” 一面朝外了眼,” 聖上在兩儀殿,昨日忽然抱恙,一直躺著不曾起來。 你既然進了宮,我領你過去拜見。
居上道是,待在神龍殿飲過了茶,皇后方起帶出門。
站在神龍殿前的台階上西,能見恢弘的甘殿,皇后目悠遠,眯著眼道:” 昨日就差一點兒,裴氏就住進那裡了,若果真如此,我這皇后的面無存,怕是會為大歷的笑柄。
居上攙著,輕聲道:” 我聽郎君說了,也對貴妃的做法很是不解。
皇后淡笑了撲-兒文=~學)聲,” 總是壑難填,覺得自己是最特別的,今日住進甘殿,明日怕是要住進兩儀殿了。 說罷覺得那裴氏不值得為婆媳之間的話題,又往西邊指了指,” 太后住在承慶殿,原本該讓你去見禮的,但太后這一向病得厲害,不敢叨擾,等再過兩日,讓大郎帶著你去給老人家請安。
婆媳相攜出了神龍門,穿過獻春門,即到兩儀殿。
進門之前,皇后了居上一眼,複將視線調向的肚子。 居上立刻會意了,不自覺扶了扶腰,讓皇后放心。
邁進門檻,皇后喚了聲” 陛下” ,老夫老妻之間從來沒有通傳不通傳一說,只聽裡面傳出一聲咳嗽,就是聖上倔強的回應了。
皇后招招手,帶著居上進了寢,聖上躺在榻上,額頭包著白巾,沒有了以往九五之尊的傲然威嚴,上去只是個病患罷了。
居上上前行禮,端端肅拜下去,聖上只說:” 免禮吧。 對於這位兒媳,已經不像之前著那麼熨帖了。
但因是辛道昭的兒,卻也不便將挑剔做在臉上,皇后卻明白那調開的視線里,蘊藏著多不滿。
陛下,殊勝得知陛下抱恙,特進宮來問候陛下。 皇后道,” 難為孩子,上沉重還一心掛念著陛下,陛下不說兩句心的話嗎?
聖上茫然皇后,又那一臉期待的準兒媳,嘎嚅了下,半晌出一句話來,” 太子妃累了,朕的病症沒有大礙,你不必擔心。
居上這才說是,” 昨日郎君回來同兒說起,兒急得一晚上不曾睡好,今日一早便進宮來,一定要親眼見到陛下安好,兒才能放心。 說得聲並茂,話語里也盡是對聖上的念,” 陛下對兒有知遇之恩,若不是陛下開明,兒怎能與郎君有這段姻緣。 但高存意的事,令陛下失了,兒心中甚是愧怍,今日正好借此時機,向陛下請罪,請陛下責罰兒,切勿因兒的過失,讓陛下憤懣憂心。
說著,退後兩步,跪倒在了聖上榻前。
這一跪,讓聖上和皇后都有些意外,皇后那眼風,彷彿他要謀害孫子一般,弄得聖上十分不自在。
皇后向他使眼,” 陛下,你太子妃都親自來向你賠罪了,肚子裡還懷著大郎的骨呢,那可是我們凌家的長孫啊!
聖上不得不撐起子,了口氣道:” 快起來吧,這件事原不該怪你,是朕一時氣惱,遷怒了你,讓你委屈了。
居上聽了,鼻子真實地酸了酸,起年後含淚道:” 以往是兒不審慎,險些帶累了郎君名聲,陛下震怒也在理之中。 日後兒一定謹言慎行,再不讓陛下與皇后殿下心了。 說罷恰好有侍送葯進來,忙接了,親手送到聖上面前,溫聲道,” 郎君忙於公務,不能在陛下面前侍奉,兒替郎君,為陛下侍疾。
兒媳做到這樣,雖然只是端藥遞水,卻也表明瞭態度。
聖上將藥接過來,平時還嫌苦,至猶豫一下,今日對著兒媳,連拖延也不能夠了,很快把藥喝完,擺手道:” 你的心意朕知悉了,你上也不便,回去好生養著吧。
聖上不耐煩應付,心裡知道,復又肅了肅,從兩儀殿退了出來。
返回神龍殿的路上,居上攙著皇后緩步而行。 皇后對聖上的態度一點也不上心,對居上道:” 你已經盡過了心,他領不領隨他,你不必掛心。 昨日宮裡的種種你都知道了,若是不恨到極,我也不會親自手。 現在想來,好像有些失當了,不曾顧及自己的份,盛怒之下就把人打了一頓。
居上道:” 阿娘快意恩仇,我也是這樣的脾氣,既然討打,那就全。 但阿娘在宮中,還是要小心些,明著倒不怕翻出浪花來,就怕暗中使手段,害阿娘吃虧。
皇后說不怕, 神龍殿里侍奉的人,辦事都格外小心,就算有什麼招,也到不了我面前,你不必擔心。
居上頷首說是,抿笑了撲-兒文=~學)笑道:” 還有兩個月,兒就能進宮與阿娘作伴了。
皇后甚是欣,” 我也盼著呢。 這深宮寂寞,趙王妃又總生病,許久不曾見了。 以前那些人,如今見了面都要分尊卑,不像在北地時候那麼灑了,細想起來不免傷。
後來又說了些家常話,居上方和皇后道別。
從宮裡出來,直去了待賢坊,本想邀兩個妹妹去東市上逛逛的,誰知一進門,就聽查嬤嬤說和月病了,從昨日燒到今日,人都燒糊塗了。
居上心裡著急,忙趕到五兄院子里查,家裡眷都在跟前守著,居上問怎麼回事,韋氏道:” 侍醫也說不出緣故來,吃了葯又不管用,先前譴語連連,一個勁地阿娘。
李夫人坐在床沿上著,不住拿涼手巾替掖額頭,焦急道:” 這可怎麼辦才好,要是孩子出了事,我怎麼向阿翁和阿耶代啊!
居上和月病得恍惚,憂心道:” 實在不行,去太醫署請醫來吧。
居幽道:” 侍醫剛扎了針,好了一陣子,不知怎麼又燙起來了。
這時和月猛地探出手,胡揮舞抓撓,裏大喊:” 阿耶阿娘阿娘回來”
李夫人按都按不住,抱在懷裡連連安:” 和月乖,大母在這裡大母抱著和月呢,不怕不怕。
顧夫人得愁腸百結,” 都這樣了,還不派人去鄭家報信嗎? 銀素畢竟是和月的娘,延福坊離這裡又不遠,一盞茶便到了,你們偏瞞著,就不怕對不起銀素?
李夫人卻仍猶豫不決,” 過兩日就要出嫁了,唐家也有公婆長輩,倘或耽誤了人家婚事怎麼辦?
其實大家都明白李夫人的顧忌,既然上回都說徹了,要斷就斷個乾淨,不想叨擾人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怕熱臉冷屁。
但事到如今,哪裡還顧得上,楊夫人道:” 別再瞻前顧後了,誰照顧都不及親娘照顧得好。 一面吩咐邊史,派個人快去鄭家一趟,就說和月病得厲害,請鄭娘子回來孩子。
起先還拿不定主意,一旦下了決斷,心便放回肚子里了。 畢竟吃藥針灸都不見好,彷彿孩子的娘回來,就有了一線指。
大家開始眼等著外面的消息,就怕五嫂正忙於備嫁,或是有什麼事回茶了,那可真是空盼了一場。
這期間,和月又忽然驚厥,搐得讓人心疼。 正一籌莫展之際,廊上傳來了腳步聲,隨侍的人被遠遠甩在了後,鄭銀素跑得髮髻散,風一般衝進了房,抱起和月又哭又親,” 乖乖,阿娘回來了,阿娘在你邊,莫怕。 你快好起來,快阿娘阿娘學了幾個小故事,正想講給我們和月聽呢,你應阿娘一聲和月,和月,你千萬別嚇唬阿娘啊,我的孩子!
眾人在一旁得鼻子發酸,和月的病來得沒有徵兆,侍醫又說不清到底因何而起,楊夫人左思右想不放心,已經讓人給家主傳了話。 銀素回來不多久,辛道昭便請了太醫令來,亦步亦趨地說:” 實在勞煩肖令了,孩子尚小,說不出原委,我不知該去求誰,只好請肖令撥冗醫治。
太醫令道:” 上輔言重了,卑職盡力而為。
候在床前的人忙讓開一條通道,太醫令提袍登上腳踏,蹲踞下來為和月把脈,復又掀起眼皮了,臉上出疑的神來,回對辛道昭說:” 上輔,我孩子的脈象,並無顯見的症候,至多有些脾胃失養,氣不足,並無外之症。 既如此,應當是所致,或飲食疲勞、或七紊,這就要問一問邊伺候的人了,可曾驚,病前可現憂思之狀。
這樣一說,所有人都明白了,小小的孩子雖然不會表達太多,但驟然離開母親,父親也不見了蹤影,在心裡留下了沉重的烙印。
辛道昭復又拱拱手,” 那請肖令開些葯,想辦法調理調理吧。 這麼小的孩子,一直燒下去總不是辦法。
太醫令道:” 開藥不難,難的是如何安住孩子。 我這裡先寫個定神靜氣的方子,照著吃上兩副,若不,上輔再派人來知會我。
辛道昭連連道好,親自引了太醫令到桌前開方。
太醫令經過居上面前時,微頓了下步子,掖手行了一禮,笑道:” 太子妃娘子也在? 可要臣順便為娘子請脈?
居上嚇了一跳,忙說不必了,” 昨日剛診過脈,就不勞煩監令了,還是孩子的病症要,請監令開方子吧。
太醫令復又拱了拱手,這才隨辛道昭上外間去了。
再回,鄭銀素淚流滿面,抱著和月喃喃道:” 是阿娘做錯了,阿娘不該扔下你的。 和月,你快好起來吧,等你好了,阿娘再也不離開你了”
大家心下都慘然,楊夫人見狀,對屋裡眾人道:” 人太多,反倒驚擾了和月,既然阿娘在,大家先出去吧,容們母獨。
邊說邊比手,將李夫人也引了出去。
退到暖裡坐著,天上又下起雪來,下得稠,有簌簌的碎玉之聲。
李夫人著滿天的大雪歎息,” 阿郎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算算時間,上路有兩個多月了吧,也該到家了。 為了五郎這房的事,我心都要碎了,如今和月又病了,孩子還這麼小,萬一有個閃失”
楊夫人了的肩,溫聲道:” 不礙的,小孩子家,哪個年不會燒幾次。 當初四郎病得兩頭晃,我以為孩子留不住了,到後來說好便好了,你且放寬心吧。
居安偏過頭問兩位阿姐:” 先前五嫂說的話,你們都聽見了吧? 再過兩日就是出的日子,不會因為和月,果真不嫁了吧?
居上和居幽對了一眼,兩個人都不知應當怎麼回答,這種選擇在個人,五嫂本來就重義,只因為五兄傷人太深,才一去不回頭的。 但若是因為和月,說不定真會就此不嫁了,畢竟與孩子的很深,要拋下孩子毅然去婚,恐怕狠不下這心腸。
也就是那麼巧,正在大家暗暗揣測的時候,外面忽然呈報進來,說二郎主已經了春明門,正往待賢坊來。
大家霍地站起,二叔已經三年不曾回家了,北軍南攻的時候,所幸不曾牽累象州,他那裡倒沒有兵禍。 朝為穩固舊臣,還特意增了俸祿,這次回京面聖,若是運氣好,或許能轉到京畿任職。
前院鬧哄哄準備迎接,居上姐妹三個站在廊子上等候,不多時就見長輩們簇擁著一個材魁偉,蓄著鬍子的影從外面進來。 大約因為長途跋涉的緣故,二叔比印象中清減了很多,原本威嚴的長相,見了家中孩子便笑了撲-兒文=~學)。 姐妹三個跑過去,連聲喚他,他還像小時候那樣待們,逐個腦袋,欣地慨:” 哎呀,都長大了,長大姑娘了。
只是聽說和月病了,也來不及歇息,就趕到了小院裡。
銀素見了人,忙起行禮,” 父親回來了?
辛道培點點頭,上前孩子,見和月小臉燒得通紅,心裡老大的不舍,又不好發作,等退到外間才大聲呵斥:” 五郎那畜生呢?
李夫人方把經過告訴他,他聽后大罵不止,” 把個好好的家弄這樣,他倒好,遊山玩水去了。 這孽障,要是在家,我非打死他不可。 還有那姓胡的小賤人,綁去見胡定邦,我倒要責問此獠,究竟是怎麼管教的妹妹,爺娘一死,就沒了王法了?
說起那胡四娘,其實日子也不好過,崔十三本來就有嗜賭的病,想了許多藉口從胡四娘那裡周轉錢財,料想用不了多久,胡家父母留下的那點家財就會被揮霍殆盡的。
一個郎,與家中所有親人都斷絕了往來,要是再沒錢傍,那境可想而知。
李夫人道:” 自家兒子不好,就別遷怒他人了。 眼下要的是和月,這孩子心思這麼重,可怎麼辦才好。
話說到這裡,辛道培也是莫可奈何,五郎和離了,媳婦要改嫁,他這昨日公爹,又能站在什麼立場上說話呢。
這裡正傷嗟,見銀素走了進來,向辛道培夫婦肅了肅道:” 我自己如何,已經不去想了,只要和月好好的,我這輩子就守著和月吧。
居上很心疼,” 阿嫂,你這樣,豈不有負人家嗎。
鄭銀素掖著淚道:” 我去向人家賠罪,就算我對不起他吧。
上首的辛道培沉良久,半晌下了決斷,” 人不能失信,既然五郎沒這造化,你該改嫁便改嫁。 孩子離不開你,唐家若是願意接,你把孩子帶過去養著,等大些了再送回來。 辛家畢竟有這樣的家業在,將來孩子議婚錯不了,總之先以和月為重,別讓小小年紀,了委屈。
眾人大意外,鄭銀素起先也呆怔了片刻,待回過神來,撲通一聲便跪下了,伏在地上痛哭失聲,” 父親多謝父親”
子嗣一事,家家都很重,尤其辛家這樣的大族,等閒不會讓骨旁落。 所以辛道培作這樣的決定,也是經過深思慮的,和一條小命比起來,那些世俗的東西都是題外話,都不重要。
居上真有些佩服他了,趕奉承:” 阿叔真好!
辛道培聞言苦笑,” 阿叔不是食古不化的人,原本就是你阿兄做錯了,何必拖累別人。 讓你阿嫂重得個好姻緣,那畜生不配,就讓他孤寡一輩子吧。
所以這種大事,還需家主回來才能定奪。 李夫人這時也鬆了口氣,為這事牽腸掛肚那麼久,現在乾脆有了決斷,大人孩子兩下里都得宜了。
也可能真是母子連心吧,銀素來後,和月漸漸好一些了,及到申時前後也能起喝點水了,清醒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抱住母親問:
“阿娘,你不走了吧?”
銀素笑著摟,” 阿娘不與和月分開了,阿翁回來了,答應讓和月跟阿娘走。
後來初十那日,銀素與唐義節如期婚了,婚儀上就有和月小小的影。
二叔與二嬸隨了好大一份禮,二嬸說:” 權當我們替五郎賠了不是。 還有和月,以後在唐家吃住,總不好讓人替咱們養孩子。
唐義節呢,對和月很好,回門那日抱著和月,三個人倒像一家人。 這場鬧劇前後折騰了一年景,就這樣收場了,五嫂算是幸運的,嫁了苦等多年的郎子,今後應該會過得很好吧。
反觀五兄,不知現在飄零在哪裡,又有怎樣的人生際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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