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比，高下立現。

他對殷晝全無方才的那些輕慢心思，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敬佩。

琉風見殷晝神平淡，心中更是驚濤駭浪——當年被困的何止他們兩個，不知多人被困到死也無法，偏生是殷晝這從小就年輕狂之人，了唯一一個功出來之人。

當年種種，如今無法言表，殷晝雖然年名，但在大部分人眼中也不如那些德高重的老前輩。

多人說他輕狂自矜、傲慢無禮、目中無人，就連琉風也對他的為人世無法茍同，甚至大部分人對他的忌憚遠遠多于敬佩，哪能想到當年災禍，到如今的只有他一人？

琉風翕，囁嚅了又囁嚅，半晌也想不出到底要說什麼。

最終他只嘆了一口氣，道:“當年到底是他們看輕了前輩。”

殷晝不以為然:“我向來又不因旁人的目而立，他們如何看我，是看重我還是看輕我，都與我沒有關系。”

琉風不知如何應對——也是，殷晝從前就不在意世俗眼，說出這話來也在意料之中。

他下意識地生出許多忌憚與恐懼，又回想起殷晝這一局機關算盡，著實妙，環環相扣；可他算了這好幾年的功夫，恐怕百一疏，因吸引到鬼界人的到來，牽連到不無辜的命。

琉風向來溫謙虛，從未害過無辜之人的命，他當然知道鬼界之人的手段多麼可怕，將他們引到這里來找東西，定不知禍害了多無辜人，殷晝如此謀算，可曾因此良心不安？

而殷晝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頓了一頓才開口:“當年我設局，那已經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我確實不曾在意無辜之人的命。這樣多年旁人從未善待過我，我又何必善待旁人？”

他語氣平淡，卻將琉風噎得說不出話來。

琉風想反駁，想斥責他殘忍，卻又下意識地忌憚他的實力，不發一言。

但這又恰巧就是他從前聽聞的殷晝之秉，他以殺道聞名天下，滿戾氣，實力縱絕，冷冷心。

世人皆知他素來無修真之人的腸，又無大部分修士對弱者的悲憫，鐵石心腸應如是，這也是彼時修真界中人對他雖諱莫如深、卻并無好之緣由。

道不同，不相為謀。

殷晝見琉風沉默不言，卻道:“你自詡從未傷過無辜之人，可你為何淪落到今日這般地步？是天道無，還是天道不公？”

他這話步步，著他表態，琉風心知肚明，節節敗退。

他當然不清楚自己為何遭了如此飛來橫禍，這些年他被困得生不如死，捫心自問許久，恐怕也只得出來一個“天道不公”之緣由，卻殷晝斷然點出。

但琉風尚有良知，心中天人戰，被得急了終于忍無可忍，最終還是斷然反駁:“天道無，可我卻有；天道不公，我卻不能對旁人不公。我被如此對待，已經盡苦果，因此絕不希旁人也被如此對待。

你做了旁人手里的棋子，自然知道被人拿如何痛苦，又如何愿意去拿他人？！”

琉風痛斥殷晝，殷晝卻忽然笑道:“你說的有理。”

琉風不知道他這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剛才還在說那冷酷無之語，如今卻又這般回應？

他沒開口，殷晝卻道:“我方才與你說的，乃是最初我的想法。因謀算伊始，我并不將此事放在心上，這局我早就寫好，又如何肯隨意更改？

那時我為至親所叛，恨不得舉世同陷，只盼著所有的人都與我共沉淪。可后來諸事變遷，我與相識，方明白無辜之人亦有因果。

是告訴我，我已經遭其不幸，深恨旁人將我的命玩弄于鼓掌之中，又如何能轉頭就做相同的事？

己所不，勿施于人，早年設下的局無可挽回，我能做的亦是不多，所以我知我做錯，只能盡量彌補——除卻那些原本就心有邪念、被鬼界人一勾搭便上趕著叛變之人，其余所有被害無辜之人，只要其心至純至善，皆由我以念力所保，以我當世福緣為彌補，贈他回來世一場大機緣，這便是我能做到的最多了。”

這話說出來，與琉風印象之中的殷晝大相徑庭，讓琉風大吃一驚。

殺伐果斷、冷無的殷晝才是琉風印象里的他，若是若干年前，恐怕無人敢相信殷晝也能說出這話來。

他自然聽得出來殷晝口中的“”是誰，忍不住又看向一邊對他們的流毫無所知的燕枝。

那小修見他打量，還有些寵若驚地點點頭，喊了一句前輩何事。

面孔明艷絕，眼中明亮清澈，若非兩人就在他的面前相依相伴，琉風恐怕很難相信殷晝那樣至至暗之人會站在的邊。

但是轉念想想也是，若非如此明亮溫暖，又如何能夠更改殷晝之心？

琉風似有所悟，一時之間慨萬千。

他想開口，又見殷晝偏過頭去，趁著那小修并未察覺，含著種種愫地看了邊的一眼，這才對琉風說道:

“其實這局并非我一定要做，可我若要活下去，便一定要做這一局。‘他’的耳目無不在，我如此曲折行事，避其耳目，當真是別無他法，這才不得不犧牲許多無辜之人。我的手里沾著，但我終究是人，我想活下去。”

殷晝的話現實許多。

他只求一個活下去，和琉風又有什麼不同？

這話把琉風問住了，因為他也知道，瞞著“他”是何等不容易之事，殷晝能算到如此地步，也是迫不得已而為之。

但琉風還是忍不住問道:“那若是知道了又當如何？”

殷晝不住嘆息:“這一局，原就是在還未再次找到的時候便布下的，毫不知，因果也不會落在的上。不會知道，我也絕不會讓知道。”

殷晝為自己心中種種思慮所累，回想一路走來種種痛苦，又想面容模樣，因千般記掛，聲音幾近哽咽。

而琉風懷中的容悅仙子這時候正好了一下，大約是因傷疼痛，不由得皺了眉頭。

琉風下意識地將抱，又渡過去些許靈氣，手忙腳，擔心不已，卻忽然在這一瞬間，有些明白殷晝的心境如何。

半晌后，殷晝才終于繼續開口。

他的聲音因傳音而顯得更加縹緲，帶著幾分喟嘆:“我要好好活著、毫無霾地行走于這世間之下，就總有人要背負黑暗前行，倘若一定要有人手中沾著無辜之人洗不凈的鮮，那我寧愿那個人是我。”

然后他笑了一聲，似乎有些自嘲之意:“不過我倒也不必說得這樣冠冕堂皇，說的似乎是我全然為了一般，這也是為了我自己。”

但琉風抱著容悅仙子，因一點點小作便嚇得心驚膽戰，方才那一瞬間頓悟，他的心境早已經大有不同，再看殷晝與燕枝，就看出來許多他之前看不明白的東西。

琉風仿佛腦袋靈了不，忍不住直接開口反駁:“前輩說錯了，若是只想要活著，憑著前輩現在的本領就能夠活得很好，可前輩仍舊如此機關算盡，便不是為了自己——恐怕是為了吧。

是因要好好活著，又不能驚擾到‘他’，所以如此機關算盡，終其一切，只是為了給鋪路，讓一路平坦，不再走你我當年歧途，前輩說我說得可對？”

琉風看殷晝，目灼灼，知道自己絕沒猜錯。

殷晝失笑，不知自己幾時被琉風這小子看得這般徹。

大抵是因人之心從無藏，自己藏藏掖掖地不讓心上人看到自己的種種模樣，可落在同樣極重極的人眼中，便一眼能夠看懂他的心思。

若無牽掛在意，自然看不懂他這千般謀劃皆為一人；

可若自己也有了牽掛在乎，琉風就知道殷晝究竟為此付出多。

而琉風低頭看看容悅仙子，先前所有的惆悵就已經找到了答案。

“你不愿傷，我也不愿容悅因我痛苦，如此一想，前輩如此機關算盡，更是用心良苦，苦心孤詣。”

兩個心境忽然如此一致的男人終于明白了彼此心中種種記掛，再看諸事，更覺慨萬千。

他們相視一笑，落在一邊的燕枝眼中，倒有幾分不明白了。

燕枝開口笑道:“你們背著我說些什麼呢？”

面孔和，開口不帶毫霾，眼角甚至帶著點點笑意——殷晝見的笑容，便覺得所有謀算無論如何復雜糾纏，倒也值得。

【作者有話說】

超級長堪比兩章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