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很親昵的作，燕枝卻沒來由的覺得不適。

還是后退了一步，躲開了他自己手的臉，看著面前的這張臉。

他生得俊朗，是個白面書生的好樣貌，渾上下氣質不俗，便是這樣坐在簡陋的竹屋里，也使得這樣簡陋的小房子蓬蓽生輝。

他是好樣貌，雖然現在燕枝還覺得自己腦海之中模模糊糊的，好像忘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但是這副容貌在的記憶之中還是無比深刻的。

可是明明記得他就是自己最親近的人，為什麼卻覺得這樣陌生？

看著燕枝眼中的陌生，男人笑了笑，眼中有一剎那閃過的冰涼，但很快又了溫的包容:“燕兒，你是不是不記得我是誰了？”

燕枝下意識地想要點頭，卻也不知自己想到了什麼，又搖了搖頭:“你是……你是……我記得你，可是我不知道你是誰。”

燕枝當真是想不起來了。

雖然確實覺得悉，而且在殘存的一些記憶里他是自己最親近的人，可是燕枝并無親近之。

“我是華先生，你撞到了頭，忘記了事，也有可原。”

華先生看的目總是很溫的。

但這份溫總燕枝覺得骨悚然，不愿意看著他，微微側過頭去。

而華先生卻勾起了角，微垂的眼藏住了他眼中的嫉恨與惡意洶涌。

他確實沒想到，那小白臉給燕枝留下的印象就這樣重。

重到他施加了如此重的幻，仍然燕枝忘記不了前程，甚至連幻都不曾真正生效。

不過這也沒關系。

如今人已經在他的手里，再重的記憶他也可以它完全消彌，那小白臉再頑固，他也可以讓燕枝忘得一干二凈。

華先生輕輕地了一下燕枝的額頭，冰涼的指尖點在的上，燕珠忍不住瑟了一下，覺自己的腦海之中，似乎又忽然一片空白，什麼事也想不起來了。

漸漸的，腦海之中似乎也就只留下了一個“華先生”。

“想起來了嗎？我是華先生。”

他的語氣淡淡，目之中卻滿是希冀。

“華先生？”

燕枝吶吶跟著他的語氣重復。

隨著這一聲“華先生”開口，燕枝腦海之中的記憶就如同決了堤一般涌來，帶起識海微微的刺痛。

想起來這里是哪里了。

這里是再正常不過、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小村落，燕枝，是這個村莊之中土生土長的村民。

只不過燕枝家中的親人早逝，只留下一個孤，燕枝一個人孤在這小村莊里吃百家飯長大。

華先生是村中的教書先生，聽說以前是在外頭考取了功名，讀了秀才的，不過后來回到村莊之中，平常就留在村子里頭，以教書為生。

華先生的年紀并不大，他回到村落里的時候還是剛剛弱冠之齡，見四流浪的燕枝可憐，便將收養到自己邊，同吃同住，帶著在自己的學堂上學習，如同兄長一般養長大。

他們兩個人相依相伴，一直到現在。

華先生并不比燕枝的年紀大多，老夫妻更是常見，燕枝與他如今已經互訴衷腸，知曉彼此的心意，下個月他們就要親了。

正如同剛剛醒過來的時候聽到的那樣，華先生偶風寒，在家中休息養病，燕枝擔心他的子，于是的一個人去后山采藥。

但是燕枝的膽子太小，在后山采藥的時候見了四游的小鹿，被小鹿嚇得從山坡上滾落下去，撞到了頭，結果自己負傷躺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一直都是華先生在照顧。

燕枝回想完畢，第一反應卻并不是激。

覺得很古怪。

即使自己腦海之中的記憶是如此的鮮活，但燕枝仍然覺得古怪——似乎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了。

而且有一點，燕枝也覺得奇怪。

記憶之中，自己確實與人互訴衷腸，表明心意，但是燕枝回憶起這些過往，只覺得這件事荒謬無比。

華先生才華橫溢，將帶在邊這樣多年，悉心教導，教給的自然也是四書五經，三綱五常，他把自己養到這個年紀，說是兄長，其實像是父親更為切。

倆人相伴到今天，更多的應該是親才對，又怎會有？

他們倆人如同親人一般，卻忽然生出來，而且竟然還要婚，這豈非違背倫理？

一想到自己與他的關系，燕枝心中就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違背倫理綱常的不適——為什麼自己之前竟然會與他互訴衷腸呢？

就算燕枝真的對他生出那些不該有的念頭，那也應該會被自己掐死，本不可能同意親，怎麼之前竟然同意了呢？

而且村中的人雖然并不曾讀過太多的書，但是這倫理綱常也是知道的，怎麼會容忍他們兩個人親呢？

可是記憶之中所有人對他們兩人的結合都是充滿喜悅與祝福的。

燕枝大不理解，覺得好像一瞬間自己的世界被自己完全顛覆。

燕枝不大明白自己之前怎麼會做這樣的事，可是又懷疑自己為什麼忽然會有這樣的想法。

自己的為人當然是沒有變過的，可是為什麼前后的行徑如此不一致，難不是從山坡上滾下去撞到了頭，把自己的腦子給撞壞了？

燕枝仍然不得其解。

的表有幾番變換，看上去大約是因為什麼事而到困不解，華先生將的表一覽無余，忍不住握了手。

他頗有些急切的問道:“為何不說話？”

燕枝被他打斷了思緒，微微皺了皺眉頭，但是因為記憶主導，就像是記憶里從前那樣，赧又怯地笑了一下:“……就是覺自己在床上躺了太久，腦子里頭什麼事都記不得了，一片模糊，有些反應不過來。”

但即使就是做出這樣的神，說出這樣的話，燕枝仍然覺得自己渾上下都是違和，說不出的難。

華先生見燕枝如此反應，眼中終于有了些滿意的意思，剛才那一丁點冷漠也終于消失不見了。

他忍不住俯過去，輕輕將摟在自己的懷中，嘆息道:“你這樣小弱，離了我什麼事都辦不好，日后可不要離開我的視野了，就永遠在我的邊乖乖呆著，好不好？”

燕枝只覺得自己很不適，想掙他的懷抱，可是卻不聽自己的使喚。

而且聽他的話想，燕枝覺得自己是想反駁他的。

他從小教“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跟著他學過了那麼多的東西，看過了那麼多的經書典籍，眼界早已經不僅僅被困在這小小的天地之中。

燕枝覺得自己雖為子，但也有自己可以做的事，不應該為攀附在別人上若無骨的菟花，不應該什麼事都依靠別人，又不是一事無的廢，怎麼能夠永遠留在他的邊？

但也不知潛意識里是怎麼想的，燕枝竟然乖乖的點了點頭:“都聽你的，華……”

燕枝知道自己下一個要說出來的字是“郎”，郎君的郎。

自己記憶之中，自己和華先生坦白了心意之后，二人就不再是師生關系，而以人自居，華先生喜歡“燕兒”，就華先生“華郎”，意，里調油。

可是回想起來的時候，燕枝還是覺得那些記憶如此的突兀，只覺得渾發。

不理解，不懂為什麼會這樣。

而面前的華先生，正滿懷期待的等著喊自己“華郎”。

但是這一刻，燕枝還是皺起了眉頭，沒有喊出口。

似乎卡在了一個奇怪的循環里，一邊是在懷疑自我，一邊又為自己的記憶說服，整個人就呆呆的坐在那里，既不會說話，也不會轉眼神了，就像是一個呆呆的木偶傀儡。

華先生的臉上不可抑制地浮現出惱怒來。

他的手背青筋頓起，就連溫文爾雅的容貌看上去也竟然有了幾分猙獰之，他忍不住喃喃低語:“……忘了那些事就有這麼難嗎？那些都是痛苦的回憶，和我在一起又有什麼不快活？！”

他猛地往床邊一錘，常人本不可能發出來的力道，直接將半個竹床轟了碎片。

而燕枝卻仿佛渾然未覺。

的目仍然呆呆地看著前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好像失去了靈魂。

華先生猛得有幾分暴怒，看著燕枝完全毫無生氣的樣子，他甚至忍不住出手來，看樣子竟是想打在的上。

在這一刻，他的眼中似乎有一點淡淡的紅閃過。

但是他終究還是冷靜了下來，長呼了一口氣，將自己高高舉起的手輕輕地放了下來，憐無比，又眷無比的了的側臉。

“……是我不好，我怎麼能對你置氣呢，之前的那些記憶對你來說都是屬于你自己的，你驟然失去，一時之間適應不過來也是正常的。

我不應該朝你發脾氣，你只是還適應不了現在這樣的生活而已，等時間變長你就會理解這一切，就會好好待在我邊的。”

這話說的如同夢魘一般，拉扯著他自己都越陷越深。

他看了一眼被自己一掌拍碎的竹床，眼中浮現出幾分可笑之，隨手揮了揮，那竹床就已經恢復如初。

他看著自己懷里的燕枝，即使的臉蒼白，即使像是一失去了自己靈魂的玩偶，他仍然珍而重之地把放在床上，為蓋好被子，輕輕的拍了拍的手背。

“來日方長，你不會忘不掉他的。”

他的目沉醉又眷。

*

燕枝卻覺自己似乎陷在奇怪的夢里。

一時之間是自己在路上行走，可是背后的黑暗里忽然竄出來什麼龐然大，一口把吞其中，葬于此；

一時之間，又是自己撐著一葦孤舟，在一無際的茫茫大海上四漂流，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在這滄海之間自己顯得如同螻蟻一般渺小。小船隨著大浪搖搖曳曳，最終被忽然掀起的大浪直接拍汪洋之中，毫無蹤跡。

一時之間自己又不知道在哪里，只覺得好像沉沒在沼澤之中，自己的渾都被著，拉扯著，讓無所適從。

掙扎著想要起來，想要離開，可是拉扯著往下墜的力量卻越來越強，無論怎麼掙扎都不開他的控制，這一力量拉著往黑暗深墜落。

無論做了多個夢，無一例外都是在這樣的循環之中行走，似乎有一只看不見的大手將燕枝牢牢的控制在這里，無論在什麼樣的場景中，無論到什麼樣的人，最終都會被這只大手一把抓回黑暗之中。

這種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恐慌，讓燕枝心中的焦躁越發加重。

想起來自己還是四流浪的孤兒的時候。

那時候燕枝就總會覺得這天地之間似乎沒有一件東西是與自己有關的。

自己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家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出生何方，不明白自己的父母為什麼生下自己，卻要把自己丟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遭這一段人間疾苦。

在這樣的痛苦反問里，燕枝常常不知道自己活下來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盡管后來功的走出了這樣的困黑暗之中，燕枝卻在這一刻又將年的那些困、憎恨與茫然恐懼都重新想了起來。

嘗試著與這些拉扯著自己的力量對抗，嘗試著想要掙扎，可是困在上的束縛卻越來越。

這些東西捆著，讓無法呼吸，讓完全不記得自己到底是誰。

于是終于覺得累了。

已經沒有力氣與這些力量做對抗了，那些力量就一下子拉著跌到最深的地方，被所有的污泥吞沒。

可是就在不得不接這一切的時候，約聽到自己的耳邊有一個悉的聲音響起。

“師姐，師姐？”

“你好好等我，你別害怕，我一定會來找你。”

那聲音模模糊糊，似乎被什麼東西擋住了，完全聽不正確。

但已經死了的心，卻在這一刻驟然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