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無聲地嘆息,祭臺下的兄弟和祭臺上的阿嫘都已走了,有些人,縱使死后,只怕也不愿再見他。可是,今日,他可以坦然地面對著他們,驕傲地告訴他們,他們一起親手創建的王國,他已經托給了一個最合適的人。
阿嫘、阿嫘,是你和我的孫子!他不僅僅像我,他還像你!
小夭腳步輕快地走到黃帝旁,對侍打了個手勢,侍退下,小夭攙扶住了黃帝。
黃帝笑看了一眼小夭:“明日起,幫我治病,我還想多活一段日子。”
“嗯。”小夭笑起來,“外爺,你今日可是把所有人戲弄慘了。”
黃帝哈哈笑起來:“有時候,做帝王很悶,要學會給自己找點樂子。”
小夭遲疑了一下問:“外爺既然早就決定要傳位給哥哥,為什麼不告訴哥哥呢?為什麼……您不怕這樣做,萬一哥哥……”
黃帝微笑道:“你說的是顓頊藏匿在神農山的那些兵吧?”
雖然明知道旁的老人已經不是一國之君,可小夭依舊有些子發僵,支支吾吾地說:“原來外爺真的什麼都知道。”
黃帝拍了拍小夭的手,淡淡說:“不管顓頊怎麼做,他都會是國君,我都會退位,既然結果一樣,過程如何并不重要。”
小夭愕然,外爺本不介意顓頊發兵變奪位?
黃帝微笑道:“如果他發兵變奪位,只能說明我將他培養得太好了,他很像我,一定會是個殺伐決斷的好國君。不過,我很高興,他不僅僅像我,也像你外祖母,既有殺伐決斷的一面,也有仁慈寬容的一面,希他能給這個天下帶來更多的平和。”
小夭覺得眼前的黃帝和記憶中的黃帝不太一樣,不過更喜歡現在的黃帝。
黃帝問道:“你剛才在哪里?我沒在祭祀儀式上看到你,還以為顓頊為防萬一,把你看押起來了。”
小夭笑吐吐舌頭:“哥哥果然是您一手培養的人啊!他可不就是想這麼做嗎?可是,我是誰呢?他是軒轅黃帝和嫘祖娘娘的脈,我也是啊!我不過順水推舟,讓他專心去做自己的事,不要再心我。”
黃帝笑搖搖頭:“你的計劃是什麼呢?”
“我躲起來了,我、我……”小夭一橫心,坦率地說,“我打算,只要你宣布蒼林是儲君,我就會立即殺蒼林舅舅。”
黃帝嘆了口氣:“你果然是我的脈!”
小夭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黃帝說:“蒼林、禹、你的幾個表弟,都不算是壞人,一切只是因為立場不同,帝位之爭已經結束,我希你能換一種眼去看他們。”
小夭忙點頭:“只要他們不害顓頊,我肯定會好好待他們。”
黃帝道:“幸虧顓頊比你心眼大,一定能容下他們。”
小夭問:“外爺,你打算以后住哪里?是回軒轅山嗎?”
黃帝說:“我現在不能回軒轅山,顓頊剛登基,中原的氏族肯定都擁戴他,但西邊、北邊的氏族只怕不服氣,我現在回軒轅山,會讓人覺得一國有二君。我既然決定了退位,那就是退位!沒必要做這種讓朝臣誤會,讓顓頊的下屬張的事。我留在神農山,等顓頊把所有氏族都收服時,再考慮是否回軒轅山。”
“軒轅的那些氏族都在外爺的手掌心里,還不是外爺一句話的事!”
“顓頊都有本事把中原的氏族收服,那些氏族他肯定能收服,畢竟他是我和阿嫘的嫡孫,只要那些氏族不想背叛軒轅國,就不能背叛顓頊。只不過,正因為他們對軒轅國忠心耿耿,心里才不服氣,會想和顓頊梗著脖子發火,想倚仗著功勞落顓頊的面子,這就像家里兩個孩子,老大會嫉妒父母對老二好,和父母慪氣,但你可曾見到老大去嫉妒別人的父母對別人的孩子好嗎?”
小夭點了點頭,黃帝說:“顓頊若能會到他們的心,憑借所作所為化解了他們的怨氣,讓他們也真心把他看作國君,才算真正做到了他在我面前夸下的海口,不管軒轅,還是神農,都是他的子民,不偏不倚,公平對待,不能因為中原的氏族對他擁立有功,他就偏向了中原的氏族。”
小夭說:“我對哥哥有信心。”
黃帝笑:“我們就在神農山慢慢看他如何做好國君吧!”
顓頊理完所有事,立即趕回紫金宮,去探黃帝。
聽到侍說顓頊來了,小夭從殿走了出來,低聲道:“外爺已經歇息。”
顓頊看著小夭:“你……”
小夭嗔了顓頊一眼:“我什麼?如果我被自己煉制的藥給迷倒了,那才是大笑話。”
顓頊和小夭走出了黃帝所住的殿,向著顓頊所住的殿走去,小夭說道:“對了,外爺說讓你搬去以前炎帝所住的乾安殿。”
顓頊想了想說:“也好。”
小夭笑道:“恭喜。”
顓頊道:“同喜。”
小夭低聲問:“為什麼選擇了等待?如果外爺今日選擇了蒼林,你不會后悔嗎?”
顓頊道:“每一種選擇都是賭博,我只能說我賭對了。至于別的,已經塵埃落定,無須再多說。”
小夭說:“外爺說他暫時不回軒轅山,從明日開始,我會幫他調理。”
顓頊道:“你好好照顧爺爺。”
“禹、倕梁他們都還在軒轅山,會不會鬧出什麼事?”
“爺爺來之前,已經部署好了,應龍留守軒轅城,我想在今日清晨時,爺爺已經送出信,告知應龍他退位了,有了半日的時間,應龍肯定不會讓禹他們鬧出什麼事。這次爺爺巡視中原,接見了好幾個帶兵的大將軍,看似是敲打中原的氏族,但也敲打了軍隊里的將領,讓他們明白他們效忠的不是哪個王子,而是軒轅國君。”
“那就好。”小夭徹底放心了。
顓頊和小夭走進殿,瀟瀟、金萱、禺疆……一眾人都在,他們朝著顓頊跪下,改了稱呼:“賀喜陛下。”
顓頊請他們起來:“謝謝諸位陪我一路走來,未來依舊艱辛,還需要諸位鼎力支持。”
眾人都喜笑開,禺疆說道:“未來也許會更艱辛,但今日之前的這段路卻是最抑、最黑暗的一段路。”
所有人都笑著點頭,顓頊讓侍為眾人斟了酒,向大家敬酒,所有人同飲了一杯。
禺疆知道顓頊還有很多事要做,向顓頊告辭,其他人也紛紛告辭。
顓頊看他們離去了,對小夭說:“我邀了隆他們來聚會,你也來喝兩杯,省得隆抱怨。”
瀟瀟和金萱都笑,金萱說道:“自訂婚后,王姬還沒見過赤水族長吧?”
“我去換服。”小夭笑著跑走了。
在瀟瀟和金萱的服侍下,顓頊換下了白日的禮服,沐浴后換了一套常服。
待一切收拾停當,侍來稟奏,隆他們已經到了,顓頊派人去小夭。
顓頊帶著小夭走進殿時,坐席上已經坐了五個人。左邊起首是赤水族長隆,挨著他的是馨悅,右邊起首是涂山族長璟,旁邊坐席上坐的是西陵淳,西陵淳的旁邊是淑惠的大哥淑同。
看到顓頊,眾人都站了起來,顓頊走過去,坐到了正中的上位,下意識地就招手讓小夭坐他旁邊。
以前和顓頊坐在同一張食案前很正常,可現在不比以前,小夭不想當著眾人的面和顓頊平起平坐,對侍者說:“加一個席案,放在馨悅旁邊。”
別人都沒說什麼,馨悅笑道:“何必麻煩?你坐哥哥旁邊就是了。”
幾人都看著隆和小夭笑,璟和顓頊卻垂眸看著案上的酒。
小夭低著頭不說話,隆盯了馨悅一眼,馨悅笑了笑,沒再打趣小夭。
待小夭坐下,隆咳嗽了一聲,做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對顓頊說:“鬼方氏的人已經離開了。鬼方氏一直都很詭,不怎麼參與大荒的事,所以……你別見怪。”
顓頊道:“怎麼會見怪?他們可是幫了我大忙,況且都知道他們的行事風格。”
顓頊站起,舉起酒杯對在座的人道:“多余的話就不說了,總而言之,謝謝!”顓頊一飲而盡后,對所有人作揖。
眾人也都站起,喝盡杯中酒后,還了顓頊的禮。
顓頊坐下,眾人也紛紛落座。
隆笑道:“這段日子發生的事,真是波瀾起伏,出人意料,我現在都覺得像是在做夢。”
淑同笑道:“你這段日子,又是當了族長,又是定了親,的確是一個夢接著一個夢,難怪現在還不愿意醒來。”
淳和馨悅大笑,隆看了眼小夭,恰好小夭也在看他,隆不呵呵地笑起來。
因為大局終定,眾人心愉悅,一邊說笑一邊喝酒,不知不覺中,幾壇酒已經全沒了。
也不知道璟究竟喝了多,第一個喝醉了,淳也喝醉了,嚷嚷著要聽璟奏琴,璟未推拒,揚聲道:“拿琴來!”
侍者捧了琴來,璟琴而奏,曲調悉,是當年小夭在木樨林中,為璟、隆和馨悅邊唱邊舞過的歌謠。
其他人都未聽過,不以為意,淑同還笑道:“早知道灌醉了璟就能聽到他琴,我們早就該灌他了。”
小夭、馨悅、隆卻都有些異樣。
馨悅看隆的臉越來越難看,說道:“璟哥哥,你喝醉了,別再奏了!”
璟卻什麼都聽不到,他的心神全部沉浸在曲聲中。從別后,萬種相思,無可訴,只有喝醉后,才能在琴曲中看到你。
曲調纏綿哀慟,令聞者幾落淚。
淑同、淳也漸覺不對,都不再笑語。
隆猛地揮掌,一道水刃飛過,將琴切了兩半。
琴聲戛然而止,璟卻毫不在意,站了起來,朝著小夭走去。
小夭端了杯酒:“璟,喝了它。”
璟看著小夭,笑起來,接過酒,一如當年,毫不猶豫地喝下。
璟昏醉過去,倒在席上。
顓頊說道:“今夜的宴會就到此吧!璟家里有些煩心事,醉后失態,還請諸位包涵。”
淳和淑同都表示理解,起告辭,一起離去。
隆沒好氣地拽起璟,帶著他離開,馨悅卻躑躅著,落在最后。
小夭追上隆:“隆、隆!”
隆停了腳步,小夭看他臉:“還在生氣嗎?”
“我這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我知道他喝醉了,是無心之舉,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隆有些茫然:“璟去參加我繼任族長的儀式時,我告訴他你已同意嫁給我,他還恭喜了我,我以為他已經放下,可今夜,他竟然會醉到失態。我從小就認識他,從未見過他如此。明明我才是你的未婚夫,可我偏偏有一種我搶了他心東西的負疚。”
小夭看著昏迷不醒的璟:“別那麼想。”
隆道:“我明白。小夭,你真的愿意嫁給我嗎?”
小夭看向隆:“你是覺得尷尬麻煩,心里后悔嗎?”
隆趕忙擺手:“不、不,你別誤會,璟的事我知道怎麼理,我是怕你聽了璟今夜的琴聲,心里后悔。”
小夭道:“我不后悔。我從小流落在外,一直在漂泊,看上去,隨波逐流,很是灑,可其實,我真的厭煩了漂泊不定的日子,我想停駐。可我遇到的人,有心的無力,有力的無心,只有你肯為我提供一個港灣,讓我停下。謝謝!”
“小夭……”隆想小夭的臉頰,去眉眼間的愁緒,可見慣風月的他竟然沒膽子,低聲道:“你放心吧,只要你不后悔,我絕不會后悔。”
小夭笑起來,隆也笑。
隆道:“我看馨悅還要和你哥膩歪一陣子,我就不等,先帶璟回去了。明日我要趕回赤水,顓頊突然繼位,族里肯定措手不及,我得回去把事務都安排一下。”
小夭道:“路上小心。”
隆抓抓頭:“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我下次來看你時,帶給你。”
小夭道:“你的安全就是最好的禮,別費心思照顧我了,如今哥哥剛繼位,不服氣的人一大把,你們要理的事還很多,你好好忙你的事吧!”
隆高興地說:“那我走了。”
小夭看著云輦云霄,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
禮這種東西很奇怪,一旦是自己開口要來的,一切都會變了味道。其實,禮不在于那東西是什麼,而在于送禮人的心意。若真把一個人放在了心中,自然而然就會想把生活中的點滴和他分,所以,一朵野花、一塊石頭皆可是禮。
小夭倚著欄桿,著星空,突然想起了清水鎮的日子,無數個炎熱的夏日夜晚,他們坐在竹席上乘涼,老木、麻子、串子東拉西扯,十七沉默地坐在旁,總是一邊啃著鴨脖子,一邊喝著青梅酒,不亦樂乎。
那時,生活中唯一的苦難就是相柳。
清水鎮的日子遙遠得再不著,卻一直在的記憶中鮮明。小夭不淚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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