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桃花飛舞,就如江南四月的煙雨,綿綿沒有盡時。
小夭在桃花林一遍遍呼喚:“娘,娘,娘,我是小夭……”
一襲青的影,出現在緋紅的桃花雨中,小夭停住了腳步,呆呆地看著那一天緋紅中的一抹青。
隔著漫天花雨,的影模糊不清,只能看出走得遲疑小心。
終于,接近了小夭,卻隔著一長段距離,就停住了。桃花雨越落越急,的面目籠罩在桃花中,小夭怎麼看都看不清楚。
小夭張了張,嚨發,什麼都沒有出,小夭向前走,桃花雨溫卻堅決地把向后推,一步都不了。
俊帝在小夭后喚道:“阿珩,是你嗎?”
好一會兒后,嘶啞的聲音響起,就好似的嗓子曾被火燒過:“昊?”
“是我!”俊帝的聲音在發。
“你老了。”
俊帝想笑一笑,卻怎麼都笑不出:“你……可還好?”
“很好。”
非常平靜、非常淡然,就好似他們真相逢在江南煙雨中,縱然年華逝去,可故重逢,依舊可以欣然道一聲好。
俊帝說:“我帶小夭來見你。”
青的影默默佇立,不知道是何種表,只看到周的桃花瓣飛來飛去,猶如朝云散、暮云合,變幻無端。
小夭撥開越來越多的花瓣,努力掙扎著往前走,青的影卻好似被嚇了一大跳,立即向后急退:“別,別過來!”
小夭大:“為什麼不讓我過去?我偏要過去,偏要!你為什麼要躲在桃花里,讓這些桃花散開!”
“小夭,聽話!”
小夭小時常常聽到這句話,“小夭,聽話!”調皮搗蛋時,娘會這麼說;只想吃零食不肯吃飯時,娘會這麼說;不肯顓頊哥哥時,娘會這麼說……那時,娘的聲音溫聽,不像現在這樣嘶啞難聽。
小夭的眼淚落了下來,沒有像小時候一般和娘扭著干,而是真的聽話,停住了腳步,只是口氣依舊如小時一般倔強別扭:“為什麼不讓我過去?”
“我有太之火,能把原本水草的土地變作千里荒漠。距離太近,會傷到你。”
小夭腦轟然巨響:“你……你是……那只旱魃大妖怪?”
“世人我旱魃嗎?想來是了。”
小夭問:“你一直住在這里嗎?”
“嗯。”
“你沒有去接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對嗎?”明顯的事實就擺在眼前,可小夭依舊要親口問出,等這個答案等了太久。
青影好似知道小夭的痛苦,不自地出手,往前走了幾步,卻又立即回手,痛苦地后退:“我有太之力,所過之,萬俱滅,不能出去,只能在這里等你。我等了四百年,就是想親口告訴你,娘對不起你。小夭,娘這一生,沒有虧欠國家子民,卻獨獨虧欠了你和你爹,娘對不起你……”
四百多年后,小夭終于等到了要的解釋,曾以為這一生都不可能得到。
這一刻,一切都釋然,小夭淚流滿面,雙膝發,跪在了地上:“娘!”
青的影猛地了一下,縈繞在周的桃花零飛舞,似乎在安,又似乎在和一塊兒悲傷。
小夭哭著問:“娘,四百年來,你就一直一個人在這里嗎?”
“不是一個人,你爹陪著我。”
小夭下意識地回頭看俊帝,又立即反應過來,不是這個帝王爹,而是……小夭急切地問:“蚩尤也還活著?”
阿珩能理解小夭的心結,并未對小夭的稱呼氣,卻也未回答小夭的問題,而是問道:“你后的男子是誰?”
小夭回頭看璟,一陣心慌張,一陣甜,就像是和郎幽會,被父母當場抓到的小兒,又又怕。
俊帝說:“他涂山璟,青丘九尾狐涂山氏的族長。”
璟對阿珩行跪拜大禮:“晚輩見過王姬。”
阿珩抬了下手:“你是一族之長,不必如此。”
俊帝道:“他想要你最寶貝的東西,自然要如此。”
阿珩看璟隨在小夭后,長跪不起,自然明白了一切,心復雜,一時間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
小夭和璟忐忑不安地跪著,半晌后,小夭終于按捺不住,道:“娘?”
阿珩如夢初醒,問道:“他待你好嗎?”
小夭說:“好,很好。”
阿珩問:“沒有別人待你好了嗎?為什麼是他?”
小夭說:“只有他,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舍棄我。”
阿珩似乎笑了一聲,道:“璟!”
“晚輩在。”
“請照顧小夭。”
這是表示認可他了?璟愣了一愣,連磕了三個頭,喜悅地說:“晚輩一定做到。”
阿珩問:“顓頊呢?顓頊在哪里?”
小夭說:“顓頊已經登基為軒轅國君,如今常居神農山。”
阿珩沉默了一瞬,問道:“你外祖父什麼時候去世的?”
“外祖父還活著。”小夭齒伶俐,將黃帝如何禪位給顓頊活靈活現地講了一遍,又講了一些黃帝和顓頊如今的形。
阿珩問道:“顓頊娶妻了嗎?”
也許因為已經說了一長串話,小夭變得活潑了許多,話癆本也恢復了,“哎呀”一聲,未說話先笑:“娘,你絕對做夢都想不到!你應該問顓頊現在究竟娶了多個人,而不是問他娶妻沒有。”小夭說得興起,也不跪了,盤坐在地上,掰著手指頭數給娘親聽,“王后神農氏,王妃有中原的曋氏、姬氏、姜氏、樊氏,北邊的方雷氏、離戎氏,西邊的豎沙氏、小月氏,還有……唉!反正多得我都記不清楚了!”
阿珩輕嘆了口氣,有知道顓頊一切安好的欣悅,也有難掩的惆悵:“他和四哥、四嫂都不像。”
小夭看俊帝,娘親的這句話只有知幾個舅舅的俊帝能評判,俊帝說:“顓頊的容貌像昌意,格卻是像青,也有一些地方像我,不過比我和青都強,兼了我們的優點。”
剛才小夭講述黃帝禪位給顓頊時,已經告訴過娘親,顓頊在高辛長大,是俊帝的徒弟,阿珩道:“謝謝你照顧、教導顓頊。”
俊帝的聲音十分痛楚:“你知道……不必,是我欠青和昌意,還有你的。”
小夭說:“娘,我現在醫很好,一定能找到辦法治好你,等娘好了,就能見到顓頊了。”又急切地問,“蚩尤呢?娘不是說蚩尤一直陪著你嗎?他為什麼不出來見我?”
阿珩溫地說:“你一進桃林,你爹爹就在陪著你了。”
小夭疑地四看:“哪里?我怎麼沒看到?”
阿珩看璟還老老實實地跪著,說道:“璟,起來吧!”
璟恭敬地站起,阿珩對俊帝說:“昊,我想和小夭單獨說會兒話。”
“好!”
俊帝和璟走開,坐到了不遠的桃樹下,隔著飛舞的桃花,能模糊看到小夭和阿珩,卻聽不到們說什麼。
阿珩溫和地說:“小夭,你想知道我和你爹爹是如何認識的嗎?”
小夭點點頭,又想起兩人隔著桃花瓣,不見得能看清,忙說道:“想知道。”
“我是軒轅黃帝的小兒,上面有三個哥哥,可惜二哥云澤在我出生前就過世了。大哥青對我十分嚴厲,母后和四哥昌意卻對我十分縱容。我自小貪玩,常常跑下山,母后從來不管。我取母后的氏,化名西陵珩,在大荒四游玩。一個夏日的傍晚,夕滿天,在去博父國的路上,我遇到一個紅袍男子……”
在娘親的講述中,小夭隨著阿珩,經歷著和蚩尤的悲歡離合。
那個蚩尤的男人,漸漸地和小夭時的記憶重疊,變得不再陌生。
當阿珩和蚩尤在九黎的桃花樹下約定,年年歲歲相逢于桃花樹下,小夭既為他們高興,又為他們悲傷。
當阿珩聽聞黃帝要出嫁,打傷大哥逃出軒轅山,在桃花樹下等候一夜,蚩尤卻因為炎帝突然駕崩,失約未來,小夭為他們著急。
當阿珩為了母親和哥哥,選擇了出嫁,在玄鳥搭建的姻緣橋上,蚩尤來搶婚,卻因為靈力不敵昊,被昊打落到河里,小夭為他們難過。
當阿珩和昊在新婚中約定,只做盟友,不做夫妻,小夭既為阿珩和蚩尤慶幸,也為那個昊的男子難過,那時的他不知道,他將為這個決定終恨。
……
小夭的淚水無聲而落,大舅舅的死、四舅舅的死,蚩尤的痛苦、母親的絕……到后來,小夭已經哭得雙目紅腫,阿珩的聲音依舊很平靜:“他,后是神農;我,后是軒轅。他,不能背棄神農;我,無法背棄軒轅。所以,我們只能在戰場上決一死戰。對不起,小夭,娘騙了你,在玉山和你告別時,娘已是存了死志。”
“那……爹呢?”
聽過蚩尤和娘親所經歷的悲歡離合、生死聚散,在小夭自己都沒意識到時,已經從心里接了自己是蚩尤的兒,一聲“爹”得自然而然。
阿珩說:“我沒問過他,不過,應該不是。他那人太狂傲,不是隨意赴死的人。但最后,卻是他死了,我還活著。”
小夭急急地說:“可娘說過四百年來不是你一個人,爹一直陪著你。”
“我為了挽救軒轅,喚醒了的太之力。太之力太龐大,縱然神族也無法承,我的神智喪失,變了一個沒有心智的魔,所過之,一切灰,你爹爹為了救我,用自己的心換去了我被太之力毀滅的心。我答應過他‘藤生樹死纏到死,藤死樹生死也纏’,本想隨他而去,可他要我活下去,他說‘我自己無父無母,不想我的兒再無父無母,自小夭出生,我沒有盡一天父親的責任,這是我唯一能為做到的事,就是讓的母親活著,讓有機會知道的父親和母親究竟是什麼樣的,讓不必終活在恥辱中’。”
阿珩扶著桃樹,站了起來,對小夭說:“小夭,你的父親一生無愧天地,無愧有恩于他的炎帝和神農,他臨死前唯一不能放下的就是你,唯一的憾就是一輩子沒聽到你他一聲爹!他叮囑我說‘你幫我親口告訴小夭,我很。告訴,的父親和母親沒有做任何茍且的事,讓不要為我們恥’。”
小夭淚如雨下,哀泣不聲。
阿珩一手捂著自己的心口,一手指著桃林:“你爹爹的心在我,你爹爹的化作了桃林。小夭,他一直陪著我,在等你來。”
小夭仰頭看著漫天桃花,緋紅的花瓣,紛紛揚揚、飄飄灑灑地墜落,拂著的臉頰,落在的肩頭,縈繞著的子,那麼溫、那麼溫暖,就像是爹爹的懷抱。
小夭淚若泉涌,沖著桃花林大:“爹!爹!爹……我是你的兒小夭,你聽到了沒有?爹!爹……”
撕心裂肺的聲音在桃林回,好似有狂風驟起,桃林簌簌而,漫天漫地都是桃花在飛舞。
小夭哭著問阿珩:“娘,爹是不是聽到了?”
阿珩捂著心口,著腔的心跳,微笑著說:“小夭,娘要走了。”
“走?不,不,娘,你隨我回去,我能治好你……”
阿珩向著小夭走來,面容漸漸清晰。
在緋紅的流中,小夭看見了娘,的頭上沒有一頭發,面容干枯扭曲,丑陋到令人心驚膽寒。
阿珩也終于看清楚了小夭,微笑著說:“你的眼睛和你爹爹一模一樣!你爹爹沒有說錯,看到你時,一切的痛苦等待都值得!小夭,娘明白你舍不得娘走,可娘真的好累,如今你已長大,有了郎,還有顓頊照顧你,娘可以放心離開,和你爹爹團聚了。”
小夭心如刀割,卻知道對娘而言,死亡才是最好的解。娘已經為了,在這千里荒漠中,痛苦地等待了四百年。
阿珩終于走到了小夭的面前,在漫天飛舞的桃花中,阿珩手,把小夭地摟在了懷里。
以死亡為結束的擁抱,世間最深沉、最喜悅的嘆息:“蚩尤,小夭!我們一家終于團聚了!”
為了能讓妻子和兒有這個擁抱,所有桃林灰飛煙滅,消失不見。
阿珩的也在慢慢地消散。
小夭用力去握:“娘!娘……”卻如同握住了一把流沙,怎麼握都握不住。
阿珩微笑著輕輕吻了一下小夭額上的桃花胎記,小夭眼睜睜地看著母親的化作了綠的流,隨著紅的桃花瓣飛舞翩躚。
在漫天飄舞的流中,小夭好似看到了,一襲紅袍的爹和一襲青的娘并肩而立,爹爹是記憶中的魁梧矯健,娘親是沒有毀容前的嫻雅清麗,他們相依相偎,笑看著。
小夭向著他們跑去,出雙手,想拉住他們:“爹、娘!爹、娘,不要離開我……”
爹娘漸漸遠去,桃花瓣融化,流消失,一切都煙消云散,沒有了桃花林,沒有了炙熱的荒漠,沒有了橙紅的天。
小夭呆呆地站著,很久后,茫然地回頭:“我爹和我娘走了。”
俊帝竟然已是滿頭白發,眼角有淚落。
小夭正要細看,轟隆隆的驚雷響起,傾盆大雨突然而至,霎時間,每個人都是滿臉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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