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志剛站在馬路邊,瞅著正對面那家掛著“龐記維修店”招牌的小店,有些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不是說一個長永縣新開的廠子嗎?怎麼是個維修鋪子。
他低頭看了一眼紙條上寫的地址,確實是這個地方啊,那就沒錯。難道是有人惡作劇,故意騙小芬,還是想害他?
這會兒,謝志剛的腦海里迸出了好幾個很不好的念頭。
不過對妻兒的愧疚,對新生活的向往到底是占據了上風。只要這個事是真的,他們就有錢買房子搬出去住了,也不用天天跟老父親吵架。
謝志剛深吸了一口氣,握拳頭,忐忑不安地走了過去,看著不大的店面和里面的舊家電,腳步又開始了遲疑。
龐勇在店里面看到他,走出來瞅了一眼,大驚:“謝志剛?”
謝志剛同樣嚇了一大跳:“你,你認識我?”
“看過你以前的照片。”說完一扭頭,沖店里大聲喊道,“葉蔓,你要等的人來了。”
嘿嘿,真是沒想到,葉蔓這麼快就將人給忽悠過來了。
話音剛落,謝志剛就看到一個年輕得有些過分的同志從店里走出來,角上掛著溫和的笑容,像個鄰家妹妹一樣,完全沒法跟他印象中的領導劃上等號。
葉蔓也第一時間看到了謝志剛,他穿著一件白的襯,有點皺,鼻梁上架著一副黑邊框眼鏡,眼神有些局促,很典型的一個不善言辭的技人員形象。
“謝同志,你好,小芬怎麼沒跟你一起來?”葉蔓故意提起他的妻子,以拉近距離。
謝志剛忙搖頭說:“,孩子需要人照顧,留在家里,讓我一個人過來。”
只這一番對話,葉蔓就進一步確認了自己的判斷,微笑著說:“這樣啊,咱們進去說。”
“對,走吧,老弟,外面太刺眼睛,進來喝杯茶吧。”龐勇在一旁幫腔,將謝志剛請了進去,又跑去倒茶。
謝志剛進門,局促不安地坐下,眼睛飄忽,打量著店里,眼底有來不及掩飾的好奇。
葉蔓等龐勇端著茶過來,才開了口:“謝同志,請喝茶。想必我的目的,小芬已經跟你提過了。”
提起正事,謝志剛坐直了,著手背說:“對,說,只要我教會你們廠子里的工人使用彩電生產線,就給我一萬元的報酬。”
“沒錯。”葉蔓點頭,含笑解釋道,“不過有一點我要說清楚。這條生產線到底能不能用還不確定,因為我們廠子里沒人懂這個,自從買回來后,這條生產線就一直放在倉庫里,已經好幾年了,所以要先請你去幫忙看看這條生產線的狀況。”
聞言,謝志剛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這跟妻子說的不一樣,看來這一萬塊不是那麼好掙。
看出他的擔憂,葉蔓補充道:“當然,我不會讓你大老遠地白跑一趟。這次檢查生產線來往的車費、食宿費,都由我們廠子承擔,另外再給你兩百塊錢的辛苦費,不管機能不能,這筆錢都是你的。如果確定生產線沒問題,能用,我們當天簽合同,我先付你五千元的定金,剩下的五千塊,等教會了之后再給,行嗎?”
給錢好辦事,跑這一趟就兩百元,差點抵得上他一個月的工資,謝志剛找不出理由拒絕,他點頭:“我這里沒問題。”
“好的,那咱們就這麼說定了。”葉蔓當即打開包,拿出了三百塊錢,遞給謝志剛,“這一趟就麻煩謝同志了,你看什麼時候方便盡快過來一趟。這是我在長永縣的地址,你直接道這里來找我就行了。”
葉蔓將老師傅家電維修店的地址留給了他,因為新廠子還沒建,那條生產線還放在紅星的倉庫里。
謝志剛接過錢和紙,還有種不敢置信的覺,這麼輕易就給他錢了?他問葉蔓:“你就不怕我拿了錢不辦事?”
“我相信謝師傅不是這樣的人。”葉蔓很清楚怎樣才能獲取這種悶頭搞技的專業人員的好,這話說得格外認真。
果然,謝志剛聽了這話之后,不用葉蔓催促,他就主說:“去一趟長永縣得半天,一天來回不了,我這周六請一天假過去找你們。”
他主定下時間自然是最好,葉蔓當即說:“好,咱們就這麼說定了,到時候我安排個同志去汽車站接你,辛苦謝師傅了。”
“不辛苦,那沒什麼事我就回去了。”謝志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說道。
葉蔓含笑,起將他送了出去。
回頭,正好對上龐勇贊嘆的眼神:“我真沒想到這麼輕松你就將這個事給辦了。”
葉蔓慢悠悠地坐到他對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是龐哥你不了解某些規則。”
八十年代有過一陣風氣,城里大國企的技人員利用周末或休假的時間去鄉下,給鄉鎮企業,私營企業做技指導,維修機等等,賺點外快。只要不耽誤工作,單位一般不會管。
正是知道有這樣的先例,葉蔓才會直接找謝志剛。
龐勇就沒怎麼在國企混過,也不關心這個,聽說了這個說法,很是新鮮:“這辦法好,就是蕭舒知道,他也沒道理攔住人謝師傅,不讓謝師傅去長永縣。”
“那可不好說,萬一他拿錢砸謝志剛呢?”葉蔓笑了笑說,“這個事還是別宣揚出去。謝志剛是典型的技人員,不關心這些,一門心思搞技,加上他家那一攤子事估計也沒心跟人八卦。你看,他瞧見你店里的招牌,看到咱們倆,一點反應都沒有,肯定是不清楚我們跟蕭舒的過節。所以咱們也別提,免得節外生枝。”
龐勇不不愿地點頭:“好吧。那小子開的家電商場,生意可好了,聽說,他還在準備開第二家店。”
提起這個,龐勇心里就很難。當初若不是蕭舒先一步開店,他們的計劃也不會中途夭折,葉蔓也不會跑去折騰開什麼電視機廠。
葉蔓倒沒那麼耿耿于懷,商場如戰場,沒有分和道義可言,人家能打探到他們的點子,并利用手中的優勢,搶先一步開店,那是蕭舒的本事。沒辦法,會投胎也是一門技活,羨慕不來。
與其一直揪著這點不放,不如放下,從哪里跌倒就從哪里爬起來。
葉蔓勸龐勇:“龐哥,這事都過去了,你也別管他在干嘛了,他干什麼是他的事,跟咱們沒關系了。休息這麼幾個月了,你也想想做點什麼吧。”
天天守著這麼家小店,一個月掙的還沒他銀行存款的利息多,也不是個辦法,畢竟龐勇才三十多歲,還年輕。
龐勇點頭,說起了自己的計劃:“我前陣子跟人商量,準備過一段時間去廣州那邊,聽說那邊廠子多,生產的東西很便宜,我們去看看有什麼好貨,弄點回來。”
那邊確實是全國工業最發達的地區之一,做倒爺賺錢的,葉蔓樂見龐勇振作起來,笑道:“你過去小心點,現在外面很,不要帶太多現金,不安全,生意談妥了,可以讓家里匯款過去。”
“知道了,哥走南闖北這麼多年,怕過啥,你就放心吧。你這電視機廠能開就開,要不能開,咱們繼續一起倒貨,我負責去外地拿貨,你負責在奉河市銷售,我看看誰還有本事搶咱們的生意。”龐勇躊躇滿志地說道,顯然是對這一趟南下很有信心。
龐哥還真是不看好的折騰啊,葉蔓笑笑應下:“好啊。要是失敗了,我就投靠龐哥。”
回到縣里,葉蔓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木科長了解廠子里技人員的況。
木科長聽到的問題,很詫異:“廠子還沒建,這麼快就要招工了?”
“不是。”葉蔓否認,“我去省城請了個師傅過來看看廠子里那臺彩電視機生產線能不能用,想找幾個機靈點的跟著學。木科長,你幫我挑幾個學歷高中及以上,技比較過的,跟去學學。當然,要是有老師傅,技很好,其他條件也可以適當放寬一些,最重要的還是要學習能力快。”
木科長很是驚喜:“咱們那條彩生產線能用?”
“現在也不敢保證,還要等師傅來看了之后才清楚。”葉蔓不好給他太大的希。
但就這樣,也讓木科長很高興了:“當初花了那麼多錢買回來的,要是能用,自然最好,劉廠長知道,心里也不會一直這麼自責了。”
這條生產線,可以說是劉廠長職業生涯中最失敗的決策,花幾百萬就買回來了堆破銅爛鐵。
“嗯,希這樣吧。木科長,你跟他們說清楚,這次相當于是招學徒,有考核要求的,若是不合格會被淘汰。”葉蔓補充了一點。
聽到這話,木科長的臉頓時皺了苦瓜:“這,這不是給了人希,又讓人失嗎?”
葉蔓面無表地說:“我知道,這個事很為難,木科長你只需要通知他們一聲就行了,最后去留由我決定,當然,做學徒期間,我也不會白用他們,會按照紅星以前的工資標準給他們發工資。”
木科長再次會到了葉蔓做事跟他們的不同。雖然年輕,但不怕得罪人,這恰恰是他們這些老干部最拉不下臉做的事。
“好,我明白了。”
葉蔓含笑說:“謝謝木科長,辛苦你了。”
木科長笑笑擺了擺手,辛苦啥,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葉蔓這是重視他,將來很可能會用他,他能再有個工作,這是多人羨慕不來的。
因為這次招的技員,只有幾個人,因此并未對外公布,都是木科長找合適的人私底下談的。
但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個事還是傳了出去。
才過了一天,葉蔓進老師傅家電,趙永安就跑上前問葉蔓:“廠子里開始招人了嗎?昨晚好些人上我家串門。”
真是藏不住。算了,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葉蔓大大方方地說:“是有這回事,不過只是招幾個技員試用,行不行還另說。”
“聽說是關于那條擱了好幾年的彩電視機生產線?”趙永安又問。
葉蔓點頭:“對,我找了人過來看看能不能用,能用就自己培養幾個技人員,學會使用和平時的維護,簡單的修理工作等等。”
腦子靈活的,馬上意識到這是個關鍵崗位。
鐘小琴嘀咕了一句:“難怪好多人上我叔叔家,叔叔都躲在外面不敢回來了。”
葉蔓見趙永安也很羨慕,笑道:“趙叔興趣,等師傅來了,也可以跟著去學學。”
“我可以嗎?”趙永安興地著手,那可是好幾百萬買回來的生產線。
葉蔓肯定地說:“當然可以,周六那天師傅會過來,你將時間安排好吧。”
“好,我這就去安排。”趙永安屁顛顛地將店里的事都給了自己的徒弟鐘小琴。
鐘小琴很無奈,還說中午點時間去湊湊熱鬧呢,這下沒時間了。
見趙永安這麼興趣,葉蔓想到自己跟謝志剛也沒啥話說,干脆將接人的任務給了趙永安:“那趙叔周六那天你去汽車站幫忙接謝師傅,可以嗎?”
他年紀大,比較穩重,話多,而且也算個技員,興許能跟謝志剛找到共同話題。
趙永安高興地應下了,當天下午還特意去肩了頭發,剃干凈了胡子,讓趙嬸子很是詫異,搞不懂他怎麼才半個月又去剪頭發了。
到了周六那天,趙永安接了葉蔓的任務,換了一平時舍不得穿的中山裝,早早跑去汽車站接人。
而葉蔓和木科長則拿了鑰匙,打開了倉庫的門,帶著幾個預備技人員,先將衛生搞一搞,通通風,以給謝志剛留個好印象。
衛生快搞完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了吵吵嚷嚷的聲音,而且越來越大。
葉蔓拄著掃帚,豎起耳朵,也沒聽清楚,但已經倒閉的廠子突然這麼熱鬧,多半不是什麼好事。將掃帚放在墻邊對木科長說:“你們繼續打掃,我出去看看怎麼回事。”
“我跟你一起。”木科長聽這聲音不對,連掃帚都沒放就跟了出去。
兩人走出倉庫沒多遠就看到一群男男,好幾十人,群激憤地跑過來,看門的大爺怎麼都攔不住。
這些人實在是激,葉蔓瞅了四周一眼,沒找到什麼趁手的工,干脆一把奪過木科長手里的掃帚,擋在面前:“干什麼,干什麼?到底什麼事,安靜下來!”
人群安靜了兩秒,接著更激了,七八舌地找葉蔓要說法。
“小葉,你可要給咱們一個說法啊!”
“就是,虧咱們還是一個廠子里的人,你就這麼坑咱們的?”
“對啊,小葉,真沒看出來,你是這麼黑心的人,咱們都下崗沒工作沒收了,你還這麼對咱們,你良心就不會痛嗎?”
……
耳皆是各種討伐聲,質疑聲,搞得葉蔓好像十惡不赦一樣。
木科長皺著眉頭上前,舉起雙手:“大家安靜,聽我說,這里面肯定有誤會,小葉不是那樣的人,你們安靜一下!”
可這些人本不理財他,一個個指著葉蔓的鼻子罵,說喪良心,說吃黑心錢,連下崗職工的這點救命錢都要貪,唾沫飛濺,仿佛要把葉蔓定在恥辱的十字架上。
這些人都瘋了,不分青紅皂白就往上扣這樣的黑帽子。
要是今天不弄清楚,還一個清白,以后傳出去,還不知道怎麼說呢!
“夠了,都給我閉!”葉蔓重重地用掃帚敲了敲地面,等大家因為太過驚訝,安靜下來后,立即抓時機說,“不是要代嗎?正好有不以前的同事過來看熱鬧了,那咱們就走,到大門口,我給你們一個代。”
這群人靜這麼大,引來了不以前紅星的職工。不過那些人估計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不敢靠近,只是遠遠地探頭探腦。
丟下這番話,葉蔓直接掠過這一群人,往大門口的方向走去。
大家都被這種強橫的氣勢所震懾,再也沒先前那麼激了,只是還在背后嘀咕。
“什麼,這麼兇,明明是失信對不起咱們,反而怪我們!”
“就是,以前小葉多和氣的一個人,現在對咱們這些長輩也沒個尊敬!”
……
葉蔓聽到這些話,心里毫無波瀾。很多人還沒有認清楚現實,他們似乎還沒意識到彼此的份變化,不明不白地拉一群人來找的麻煩,似乎人多就法不責眾,怎麼鬧都可以一樣,這種風氣非常不好。
要換了劉廠長,木科長,他們敢什麼都不問就過來罵人嗎?還不是看年輕,好欺負。這群人不長眼的撞上來,正好利用他們殺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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