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下,工人們在趙永安的帶領下小心翼翼地將生產線搬回了車間，木科長在一旁做接工作。半個小時后，接完,五輛大卡車像來時那樣又突然離開了。

卡車一走,聚集在工廠門口看熱鬧的市民陸續散去,廠子外面逐漸安靜了下來。

葉蔓本打算回廠里看技員們研究生產線，眼睛余一瞥,卻無意中掃到了一道悉的影。

“劉廠長！”大步過去,住了正轉準備離開的劉廠長,“您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我？”

一年多不見,劉廠長老了許多,也沒穿他以前最的中山裝，而是一藍的布,跟個普通退休工人沒什麼兩樣。

被葉蔓發現，他似乎有些不自在，了鼻子說：“我聽說你們廠要引進新的生產線,這退了休,也沒事做,我就過來瞧瞧熱鬧。”

葉蔓理解，今天這事肯定勾起了劉廠長許多回憶。

笑著說：“老領導，進去坐坐吧,趙主任、木科長他們都在。”

劉廠長眼中閃過一亮，但很快又暗淡了下去，他輕輕搖頭說：“不了,我去他們會不自在的。你們剛引進生產線,還有很多工作要忙,我就不去打擾你們工作了，改天吧。”

這個改天恐怕遙遙無期。

葉蔓沒勉強，笑道：“那我送送您。”

兩人一道走出工廠，到了馬路上，劉廠長突然停下腳步朝葉蔓鄭重地鞠了一躬：“小葉，一直想對你說聲謝謝，謝謝你接替過了紅星這個爛攤子，給大家一個安穩的工作，不然我就是紅星的罪人了。”

去年底陸續有兩三家小國企倒閉，哀鴻遍野，如今很多職工都還沒有著落。劉廠長看到這些，更加慶幸葉蔓當初回鄉建廠，讓紅星的職工有了立足之地，能像過去那樣安安穩穩的生活。

沒料到他會說這個，葉蔓嚇了一跳，趕扶著他的胳膊：“劉廠長，您真是要折煞我，使不得使不得。”

劉廠長站直，擺手說：“應該的，你雖然年輕，但當領導比我合格，希老師傅家電在你的帶領下越來越好，為我們長永縣的一張名牌。這是我以前一直以來的愿，我這輩子沒本事，辦不到，就靠你了，要是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你讓老趙來找我就是。”

葉蔓激地說：“謝謝老領導的支持，我會努力的。”

劉廠長點頭：“就送到這里吧，我走了，你們好好干。”

“嗯。”葉蔓含笑點頭，目送他沿著公路走遠，最后化為一個小黑點。

送別了劉廠長，葉蔓的心不免有些復雜，但還來不及傷，木科長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眼睛四張：“劉廠長呢？我聽保安說，劉廠長來了？”

他安置好了工作，到找葉蔓都沒找到人，問保安，才聽說是跟劉廠長走了，木科長趕追了過來。

葉蔓輕笑著說：“你來晚了，他走了。”

“啊……”木科長失地垮下了臉，嘆了口氣，“他回去肯定又要難了。當初啊，紅星引進新生產線的時候也是這麼熱鬧，舉廠騰歡，本以為是紅星的轉折點，誰料到讓紅星背上了巨額的債務，為垮紅星的重要稻草之一。”

葉蔓對紅星電視機廠的沒他們深厚。不知道怎麼安木科長，遂轉移了話題：“你在找我？”

“對啊，趙主任他們在拆生產線了，你不在場怎麼行？走！”木科長提起工作又來了神。他現在想開了，紅星已經是過去了，過去的不可挽回，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認真管理好老師傅家電廠。

兩人加快腳步走回廠里，邊走邊聊，葉蔓詢問：“依你的經驗，這條生產線多久能裝好？”

木科長也不大確定：“估計怎麼也得小半個月吧，當初紅星那條生產線，咱們的技員足足花了二十多天才裝好，中間出了好多次錯誤。這條生產線只會比紅星那條更復雜，雖然咱們的技員也多了起來，趙主任他們這一年進步也很大，可日本的鳥語太難懂了，咱們都看不懂，只能連蒙帶猜。”

聽到這里，葉蔓停下腳步問他：“上次不是給你們拿了翻譯中文的說明書回來了嗎？”

按理來說，有了說明書應該不至于那麼難才是。

木科長雖然不是高技的，但天天泡在廠子里，多知道一些：“那兩個大學生畢竟不是專業學這個的，說明書專業名詞翻譯得不是很準確，而且每個生產線上的每個部件都是日文標注，要一一找，這是個很復雜的過程，萬一搞錯了，還得拆了重新安裝。”

“那確實急不得，慢慢弄，盡量別出錯，咱們這麼久都等了，也不在乎多再多等這十天半月的。”葉蔓遂笑道。

兩人說著話走到了車間，還沒進去，里面就傳來了技員們激的聲音，其中尤以趙永安為最。

“老趙，出什麼事了？”木科長心一慌，飛快地跑了進去，到最里面。

卻見趙永安拿著一個小本子揚了揚，興地說：“木科長，你看看，這是什麼？生產線的部組裝示意圖，旁邊全部有中文備注，這下不用擔心看不懂，一個字眼一個字眼的猜了。”

木科長拿過一看，還真是，特別詳細，連他這個不搞技都看得懂。但他還沒翻完，就被趙永安給搶走了：“木科長，你小心點，別弄壞了，回頭咱們怎麼安裝嘛！”

木科長無語地看著他，到底是誰在搶。

葉蔓走過來，笑容滿面地看著他們：“什麼事這麼興？”

木科長沒理睬趙永安，站起問葉蔓：“廠長，你從哪兒買的生產線，這次靠譜，連部組裝示意圖都給咱們翻譯好了。這下效率要提高不。”

“翻譯？”葉蔓狐疑，難道現在日本廠家的服務這麼心了？

趙永安高興地將部組裝示意圖遞給葉蔓：“你看，每個地方都翻譯出來了，下次咱們買生產線，還找他們。”

葉蔓接過一看，這不是鐘意的字跡嗎？他寫得一手非常好看的楷，應該是從小練過，很有個人風格，葉蔓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售后服務還真是心，那十萬塊花得值的，等他回來，真的好好謝謝人家。

將部組裝示意圖還給趙永安，葉蔓笑道：“行，下次還找他們。這段時間就辛苦廠里的技員們了，大家早點將生產線安裝好，咱們也好早點投生產。”

技員們紛紛表示不辛苦，加班可以調休也可以拿加班工資，而且加班時間的伙食還特別好，他們愿意加班。

葉蔓和木科長不懂這個，看了一會兒就回辦公室商量工作了。

生產線拉回來了，接下來要面臨的首要問題，就是生產什麼樣的產品。葉蔓已經規劃好了，說：“我們下一步生產18寸的彩電視機，有一部分零配件可能需要進口的，讓采購那邊現在就可以著手聯系廠商了。”

木科長擰著眉問：“直接越過16寸嗎？”

他本以為生產線拉回來是生產16寸彩電的。

葉蔓搖頭：“對，直接生產18寸。16寸還屬于中低端產品，跟14寸差別不是很大，利潤空間也比較小，暫時先不生產這個尺寸的彩電。目前，咱們因為實力有限，不能做到全面開花，產品遍布高中低所有產品的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先做暢銷款，款，推出咱們老師傅家電特的產品，低端咱們已經有一款王牌產品了，中端就推目前市面上最歡迎的18寸彩電。”

18寸彩電有一部分零配件是從國外進口回來的，在彩、清晰度上會較之低端產品更好，而價格也不算特別貴，目前市面上在1800元以上。只要他們老師傅家電，能將價格下來，質量又不輸給同款產品，就不愁銷路了。

在大方向上，木科長知道自己沒有葉蔓的眼和遠見，聽說完，當即改變了想法：“好，那咱們就生產18寸的彩電。”

“嗯，工廠這邊就就給你了，質量一定要保證。生產出來的電視機，先在咱們廠里放一放，看看效果，不要讓問題產品流市場。”葉蔓一再強調道。

木科長笑著保證：“好，18寸彩電生產出來后，我們會先做測試，沒有問題了再批量生產。不過你才回來沒幾天，不親自見證咱們第一臺18寸彩電的誕生嗎？這個很有意義，我還準備到時候給你拍張照片呢！”

葉蔓搖頭：“不了，這至得到五月以后了，銷售那邊要引進空調，現在還有很多事，我得盡早趕回去。”

聽這麼說，木科長沒再勸。

談完了工作上的事，猶豫了一下，木科長吞吞吐吐圖地說：“廠長，有個事我得告訴你，上個月你媽減刑放出來了，來廠里找過你好幾次，被我給打發了。聽說……沒地方去，你爸那兒又……”

葉蔓都替他著急：“木科長，我家的況你都知道，我也沒什麼家丑不能外揚的想法。到底怎麼回事，你直說就是，干出這些離譜事的人都不害臊，你有什麼不能說的？”

“好吧，那我就直說了。”木科長本來不是八婆的人，但這畢竟是葉蔓的父母親，他撿重點說，“你爸不是跟那個郭寡婦住一塊兒了嗎？你媽出來，就跟那個郭寡婦打了起來，跑到郭寡婦廠里大鬧，罵得很難聽。你爸知道了這事，跑過去說跟已經離婚了，讓以后別去找他。沒地方去，就來廠里找你，我想著你工作忙，就沒通知你。本以為都過去一個月了，這事就完了，可我今天好像在人群中看到了，我琢磨著可能是聽說了你回來的事，還會來找你，你看要不我出面給安排個住的地方？”

自己家這攤子破事，哪里用得著木科長這麼心。

葉蔓冷笑著說：“不用，在獄前就退休了，有的是退休金，夠租房子生活開支。”

行吧，既然葉蔓有了安排，木科長也不便多說，他咳了一聲轉移話題道：“對了，縣里準備修公路，目前還在規劃路段，等秋收完應該就會工了。”

這倒是個好消息。葉蔓笑了起來：“那真是太好了，咱們縣的路太差了，修好之后，大家都會方便很多。”

木科長也點頭：“可不是，我跟小琴老家那段路屬于縣道，也會修，以后回家就方便了。不然啊，要是晴天，車子開過，灰塵漫天撲一，下雨天地上都是泥，一腳踩下去一個泥腳印，回來鞋子上全是泥。”

“可不是。”葉蔓對這個也有印象。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到下班時間，木科長回去了，葉蔓在廠里吃了飯，又去車間門口轉了一下，見趙永安他們還在認真工作，便沒有進去打擾他們，走到院子里散散步消消食。

“三妮……”一道怯生生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葉蔓扭頭，果然看到了巧云，還真被木科長說準了，還真是魂不散，一直在盯著自己。

門口有保安，葉蔓走過去，看著：“你有事嗎？”

一年多沒見，巧云的頭發白了一大半，臉上滿是皺紋，看起來蒼老又羸弱，額頭上還有一道新鮮的疤，看起來很是可憐的樣子。

但葉蔓沒有多同心給。

巧云見葉蔓神冷淡，鼻子一酸，眼淚撲簌撲簌地滾了下來：“三妮，你這麼有出息，也不管媽了嗎？”

葉蔓心說，什麼時候想管過巧云呢？莫不是坐了一兩年的牢，將巧云給坐傻了。

“你想讓我怎麼管？”偏頭問道。

巧云吸了吸鼻子說：“三妮，你爸那個沒良心的，跟我離了婚跟姓郭的那個狐貍纏在一塊兒。那個人不是什麼好人，就是騙你爸錢的，等把你爸的錢騙了，就不會理你爸的。三妮，你現在可是咱們長永縣的大人，只要你出面，那個狐貍肯定不敢再纏著你爸了。”

葉國明都那麼對了，出來還想跟葉國明過！葉蔓氣不打一，直白地說道：“郭寡婦跟個有婦之夫攪在一塊兒，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可一個掌拍不響，葉國明婚出軌更不是個東西。你要怪，先怪你三十幾年的枕邊人吧！如果讓我幫你搶葉國明就免了，你要是想爭房子，我可以給你請個律師。”

“三妮，那可是你爸，你怎麼這麼說他呢！”巧云不滿地控訴道。

葉蔓就知道，無可救藥，五十多年的觀念和格，哪是說幾句就能改變的。

冷漠地說：“你們已經離婚了，葉國明跟著誰在一塊兒是他的自由，我管不了，你找錯人了。”

“三妮，你怎麼這麼對媽。媽現在可只有你了！”巧云吸了吸鼻子，“三妮，你幫幫媽吧，你看媽現在都沒地方可以去，要不讓我到你們廠里上班，媽什麼都會……”

“你的退休金呢？”葉蔓不耐煩地打斷了。

巧云張了張：“那個，給，給你弟了。他工資低，谷小敏花錢又大手大腳的，他那點工資本不夠花。”

葉蔓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巧云這輩子就是為兒子活，為了兒子，吃什麼苦都行。

“真是令人的母啊，不過我們廠有招工年齡限制，你都已經退休了，不符合招聘要求，你還是回去吧。”

巧云沒想到，已經這麼慘了，為大老板的兒竟如此冷漠，半點也沒幫的意思。好不容易見到葉蔓，什麼都目的都沒達，自然不肯走。

“三妮，招工不，那你借點錢給媽租房子吧？你總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媽流落街頭吧！”

那也是自己找的。葉蔓淡淡地說：“我現在上沒錢，廠里的財務也下班了，支取不了錢。你明天上午來吧。”

聽到葉蔓總算松了口，巧云喜出外：“三妮，媽就知道，你最心疼媽了，要不今晚就讓媽住在你們廠里吧，聽說你們廠里有很多空房間呢。”

巧云這次倒是學聰明了，不過葉蔓怎麼可能讓如愿：“你還沒帶行李吧，今天先回去將東西收拾好，把家里的事安排好，明天再說吧。”

巧云一想也有道理。三妮如今可是大老板，一出手肯定很大方，得回去告訴兒子這個好消息，還有葉國明，兒不管他，可是要管這個當媽的，葉國明若是想要錢，就趕跟郭寡婦斷了，不然一分錢都沒他的。

暢想了一番明天的新生活，巧云高興地說：“三妮，那媽先走了啊，明天見。你想吃什麼，媽給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