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是機關的一名科員,人也機關上班，家里條件不錯，最近正準備換掉家里那臺用了十幾年的黑白電視機,打算買一臺好一些的彩電。他屬意奉河市電視機廠生產的彩電,畢竟這是幾十年的老牌子了,信譽有保障，而且也是他們本地的產品,自己人要支持自己人嘛。

而他老婆就不一樣,看了最近省臺的那則廣告,非要堅持買什麼老師傅彩電，還說同樣18寸的彩電,老師傅這個牌子的要便宜一百多元,何必花那個冤枉錢買什麼奉河牌彩電呢。

一個名不見經傳，聽說去年才開始生產電視機的小廠,他心里是信不過的，擔心人貪便宜吃大虧，畢竟現在假貨太多了,一千多元不便宜,可怎麼說,他人都還是想買老師傅彩電。

5月20日早晨，他像往常一樣，洗漱完下樓買了油條豆漿回家,走到樓下時，他將今天的報紙從信箱里取了出來，拿上樓,一家人坐在桌子前邊吃飯,邊看報紙。

忽地,他在《奉河晚報》上看到了一篇報道：老師傅家電掀起退貨？

他趕放下吃到一半的油條，抖開報紙，從頭開始。這篇新聞報道了老師傅家電直營門店最近遇到了退貨的浪，甚至還因此跟顧客發生了肢沖突，驚了派出所。配圖是一張非常有煽的照片，幾個大男人滿帶彩地被穿制服的公安帶走了，背景是“老師傅家電“牌子的店鋪。

果然，他就說嘛，這種沒什麼名氣的牌子不能信！

老何來了神，將報紙遞到他人面前：“你看，我就跟你說，這個老師傅家電信不得，看看，多人買了他們18寸的彩電，出了問題去退貨，他們不肯退，還跟顧客打了起來。這種流氓店就該好好整治！幸虧咱們沒買這個牌子的彩電，不然到時候后悔都沒辦法，只能自己認栽。”

他媳婦掀起眼皮用一種莫名的眼神瞅了他一眼，然后將自己手里的報紙拍到了老何手上：“那你看看這個！”

老何定定地瞅了幾秒，以為是好面子，落不下這口氣，沒說什麼，翻開了報紙。映眼簾的是一道醒目的黑字標題：老師傅家電擋了誰的道？

什麼鬼東西？老何下意識地看了一下報紙的名字，《云中日報》，不是什麼沒聽說過的小報啊！

他快速瀏覽了一下《云中日報》的這條新聞。

同一件事，但《云中日報》跟《奉河晚報》的容截然相反。開頭也是報道了老師傅家電直營門店的工作人員跟退貨顧客發生了沖突，記者隨后去派出所了解了況，是幾個顧客先的手，老師傅家電的工作人員全程被挨打，沒有還過手，最嚴重的被打得骨折了。目前涉事的幾名顧客已經被派出所刑事拘留。

隨后記者調查還發現，這幾名所謂的顧客都是二十幾歲游手好閑的無業青年，一直沒上班，家里條件也不好，連媳婦都娶不上，街坊鄰居對他們的評價非常差，說他們因為沒上班掙錢，手頭，經常有些小小不干凈的行為。當記者問起他們買彩電的事，鄰居們都表示非常詫異，想不通他們不上班哪來的這麼多錢。

此外記者還到百貨大樓暗訪，發現市里所有百貨大樓的家電銷售員都一套說辭，老師傅彩電質量不行，非常差，買了的人都后悔，經常有人來退貨。可據記者從老師傅家電那里拿到的退貨單顯示，老師傅家電只給每個百貨大樓送了10臺18寸的彩電，一臺都沒賣出去，也沒拆封過，已經全部原封不地拉走了。

而且，據一對先去百貨公司被售貨員極力勸退的未婚夫妻表示，他們已經從老師傅家電帶了一臺18寸彩電回去試用，目前沒有任何問題，屏幕清晰，彩純正，聲音清楚，而且比舊電視機能多收到兩三個臺。

記者就此事采訪了老師傅家電的負責人。其負責人表示，他們的彩電沒有質量問題，他們將拿起法律的武，捍衛老師傅家電的名譽，對惡意詆毀老師傅家電的38名售貨員予以起訴，還老師傅家電一個清白！

最后記者表示，19日這天，他們派人去老師傅家電廠，隨機樣了20臺彩電，目前并未發現這些彩電有什麼問題。那關于老師傅彩電的質量問題又是從何而來的呢？他們后續還將對此事做詳細的追蹤報道！

撞衫不可怕，誰丑誰尷尬！這撞了新聞報道也一樣，本來《奉河晚報》的這條新聞也沒什麼大病，就中規中矩，普普通通的一條社會新聞，可能有點偏頗，但也不過分，可跟容翔實，有理有據的《云中日報》這篇報道一比，頓時被襯了渣渣。

晚報在發行量和公信力、權威上就不如日報，新聞容又被對方吊打，沒比這更丟臉的事了。

老何都覺得臉上臊得慌。

他將報紙放到了一邊，再也不提先前的事。

他不提，但他人要提啊。何大嫂看著跟斗敗了公一樣垂頭喪氣的丈夫，哼道：“看見了沒，人《云中日報》的記者去老師傅家電廠實地測試過了，質量沒問題。再說了，我爸媽家去年買的那臺老師傅14寸彩電，比其他牌子便宜了小一百塊不說，看了大半年了，不也好好的？我看啊，就是有人故意抹黑老師傅彩電，肯定是嫉妒老師傅的電便宜好用。”

“那可未必，一個都沒幾個人聽說過的雜牌子電視機，誰找不到事干抹黑他們啊？”老何死鴨子，不肯承認。

何嫂指著《奉河晚報》上的那張照片：“你看看，這頭發五六的，跟個草窩一樣，一瞧就不是什麼好人，一群混混的話你也信？你不信我，總該信公安同志吧，他們總不會冤枉這些小流氓！”

老何說不過人，只得閉喝豆漿。

同樣的一幕，在奉河市很多個角落里發生。

大家都被《云中日報》這篇新聞報道勾起了極大的好奇心。

真的是有人在針對老師傅家電嗎？

那會是誰？其目的又是什麼，什麼人會有這麼大的能量，讓百貨公司所有的家電銷售員都惡意詆毀老師傅家電？

猜來猜去，大部分人都覺得，這應該是百貨公司的某個領導看老師傅家電不順眼，普通人哪有這個本事讓幾十名銷售員一起詆毀老師傅家電啊？

被推上風口浪尖的百貨公司簡直頭都大了。

昨天還在為即將被老師傅家電起訴，又被上面扣了獎金的38名售貨員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們以為被起訴已經是最嚴重的事了，沒想到老師傅家電還有后招！一到崗位，他們就接四面八方的市民目的洗禮，好多市民逛到家電銷售，也不買，就盯著他們看，目有好奇的，也有鄙夷的。

甚至還有人到過不對頭的，故意上前問：“張紅軍，聽說老師傅家電要起訴你們，真的假的？那你要賠不錢吧？”

搞得他們心更惡劣了，在單位要接顧客和同事異樣的目，回家到鄰居，也聽到大家在背后議論他們，更糟糕的是領導見了報之后大發雷霆。

薛總五指無意識地攥，報紙被他的手指出了好幾個，但沒人關注這個。

林書試探地詢問道：“薛總，我聯系一下葉廠長，約個時間，咱們雙方坐下來談談吧。”

這麼一鬧，大家都覺得是他們百貨公司在針對老師傅家電。

前些年，因為資短缺，憑票供應，百貨公司的員工服務態度很不好，因此在市民中的形象并不好。現在這新聞一出，一邊是可憐弱的地方小廠，一個是風評不好的百貨零售巨鱷，不管是基于人中憐弱的本能，還是大家那些年積累下來的對百貨公司的怨恨，都會導致大部分的市民站在葉蔓那邊。

薛總撐著額頭不說話，他昨天才在葉蔓那里了壁，被對方掛了電話，今天又主找對方求和？他這輩子就沒吃過這麼大的虧，憑什麼啊？那些一知半解，隨波逐流的市民就算了，葉蔓不清楚嗎？這事跟他們百貨公司有什麼關系？他看就是故意找茬！

讓他為沒干的事向一個小輩屈服，這以后說出去，他還怎麼混，別人怎麼看他？

林書不愧是干書的，將老總的心思揣了個十十。

沉默稍許，他主請纓：“薛總您一會兒有個會，不如這個事就由我代勞了，我去見見葉廠長，聽聽怎麼說。”

薛總點頭：“行吧，你去問問，到底想干什麼，最好將這個事給解決了，咱們適當做些讓步都行，這麼鬧，別人怎麼看咱們百貨公司！”

葉蔓辦公桌上擺放著兩份報紙，兩篇報道放在一塊兒，有意思的。

鐘小琴憤怒地說：“這個《奉河晚報》不知道收了誰的錢，故意抹黑咱們老師傅家電，廠長，要不咱們也告他們？”

葉蔓失笑：“你告人告上癮了啊？《奉河晚報》的這篇報道跟當初《云中日報》劉記者的報道不一樣，人家只是闡述了事實，你怎麼告？難道打架進派出所、退貨這些不是真的？他們的報道有哪句話是假的嗎？”

這就是文字的微妙之了，同一件事，用不同的角度去看，用不同的文字去闡述，意思完全不同。

估計是看上次《云中日報》吃了大虧，這次《奉河晚報》的記者們學聰明了，怕惹上麻煩，沒有直接點名老師傅家電有問題，而是用看似客觀中立的態度，實則報道不利于老師傅家電的消息，言語之間多有偏頗。要不是有《云中日報》的這篇新聞，很多人看了報紙多半會覺得老師傅彩電質量不行，服務態度惡劣。

“那就這麼算了嗎？也太便宜他們了。”鐘小琴惱火地說道。明明是他們的人挨了打，傷得還不輕，這個報紙一句都沒提，卻說有顧客因為質量問題想退貨。

葉蔓笑了笑說：“這種二流報紙理他們做什麼？不用咱們做什麼，《云中日報》的報道就會讓他們面掃地，公信力盡失。對于一家靠市民信任吃飯的，留下這麼大個污點，對他們而言已經是不小的懲罰了。”

估計報道這個新聞的記者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鐘小琴想想也是，心里稍微好了點。

就在這時，小雨敲門進來說：“葉廠長，鐘書，外面來了位姓林的男同志，說是百貨公司薛總的書，想見廠長。”

“這麼快就來了？”葉蔓微微挑眉，對小雨說，“請他進來。”

不一會兒，林書就笑呵呵地走了進來，一見面，他就跟葉蔓握手道歉：“葉廠長，對不起，我們單位一些職工人挑撥，說了一些不利于你們產品的壞話。薛總深表歉意，但他今天上午有個很要的會，實在走不開，就讓我跑這一趟，以表誠心。”

手不打笑臉人，葉蔓跟個沒事人一樣，笑盈盈地說：“哪里的話，林書，我昨天跟薛總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員工是員工，薛總是薛總，這是兩碼子事，不影響我跟薛總之間的友誼！”

林書要是昨天傍晚沒聽到他們那通電話，還真信了的邪。

這個葉廠長，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太厲害了，跟那些老油條一樣不溜秋的，滿火車跑，就沒一句真話。

“葉廠長真是大人有大量，我替薛總謝謝你。”林書話也說得很好聽。

葉蔓不贊同地看著他：“林書說的什麼話，我跟薛總什麼，這不是應該的嗎？你還站著干嘛，坐，咱們坐下聊。”

林書依言坐下，客客氣氣地表示：“葉廠長，對于你們產品的質量，薛總跟我那都是非常有信心的。這次是下面的人作不當，全賴我們管理不善，讓他們鉆了這種空子，你放心，我跟你保證，以后這種事絕對不會發生。葉廠長，我今天可是帶著誠意過來的，薛總發話了，咱們百貨公司全省子公司都將從貴廠采購18寸彩電，以后合作愉快！”

他篤定了葉蔓沒法拒絕這麼個大禮！

想當初，葉蔓為了將18寸的彩電送上百貨公司的柜臺，可是跟薛總說了不好話，但也僅僅是在奉河市的幾棟百貨大樓試賣，現在不用試了，百貨公司答應將他們的貨鋪到全省每一棟百貨大樓的家電銷售。

這麼大個餅，還砸不葉蔓松口嗎？

葉蔓確實心了，但只猶豫了幾秒，就堅定地拒絕了：“薛總和林書真是太客氣了。但我們18寸的彩電目前產品質量還存疑，我已經向質監局遞了申請書，請他們檢查一下咱們的產品，尤其是所謂的有問題申請退貨的幾臺彩電。我們昨天已經讓公安同志封存，送去了質監局。在結果出來之前，暫時不對外銷售18寸彩電了。”

百貨公司的貨架上了又怎麼樣？怎麼擺貨，怎麼推銷，賣不賣得出去，最后還不是對方說了算。

經過這幾次打道，葉蔓對百貨公司從一開始抱著很深的期到失，現在也已經無所謂了，能上就上，不能上拉倒！

說到底還是他們老師傅家電不夠強，否則自有商家們破頭，搶著上他們的貨！

林書是萬萬沒想到葉蔓會拒絕如此好的一個機會，他錯愕地看著葉蔓：“葉廠長，你可想清楚了？我們是非常有誠意的，你再認真考慮考慮吧。”

葉蔓輕笑了一聲：“不用再考慮了，我想得很清楚，謝謝薛總和林書的好意。”

林書的心涼了半截，他走之前特意向薛總申請了這個條件，還拍著口保證能說服葉蔓，結果呢？誰知道葉蔓竟不吃，他現在有些理解薛總的心了，也明白薛總為何不大愿意在這時候跟葉蔓頭。

這個葉蔓真的難搞。

薛總可以選擇不理，但他為人書的，就得替人分憂解勞。深吸一口氣，林書將姿態放得極低：“葉廠長，你是個明白人，這件事跟我們百貨公司沒多大關系，你又何必逮著……正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你這又是何必呢？”

葉蔓挑了挑眉：“林書這話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明白？”

林書一口老哽在嚨里，咽不下，散不去的，格外難。

“葉廠長，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提個條件吧，到底要怎麼樣，這事才能過去？”林書也不跟葉蔓繞彎子了，因為他發現葉蔓比他這個書還會打腔裝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