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春天未過，他就收到了丁墨山的飛書，據說是心來，改了帆船為平底浮船，所以比平時在路上減了一半的時間，還說自己運氣好，小海帶著他剛進東海不久，就遇到了蜃境，一天后又遇到了第二場蜃境，激得連畫都來不及做了，從海上回來之后，便連夜飛書給辛夷分。

要說以前，辛夷對丁墨山描述的那些玄乎其玄的場景和制工頗是神往，可自打來了鬼山之后，尤其是看了大量墨子老先生的著作之后，想法上竟有了極大的改變，認為匠人的制工必須是在實用基礎上提升，諸位星辰，飛車奔月等等非人力所能及之事，往往勞民傷財，最后無功而返，自己本人也會因過思不及，行為崩潰，傷及命。

墨子老先生曾在一篇筆記里面記錄了一名從未被世人所知的弟子，此人迷信九天之外還有九天，茫茫太虛，除了此有人，別還有人，甚至人不但可以回到過去還能去往未來……該弟子后因鉆研過深，自能力不足，最后了魔怔從鬼山上跳了下去，了卻了命。

辛夷深以為然。

自此，只要想起丁墨山說的什麼大殺，太飛車，時空之門……就覺得人生短暫，不該有此癡心妄想。回頭盤點丁墨山經歷，認為自打某次他在海上追尋蜃境時，天上突降暴雨，被雷劈過之后，想法跟正常人不太一樣。

兩月前，辛夷還為此事特意飛書給當地的一名里長，詢問有關大魚小海一事。里長說了，數年前他們確實與丁老頭一起救過一條大魚，但是那條大魚自打回歸大海之后，就再沒有人見過了。辛夷斷定，后來有關小海跟丁墨山了朋友一事，都是丁墨山雷劈過的腦袋憑空想出來的，他也沒見過幾次蜃境，所有有關蜃境的描述和他的大魚朋友，大概都是喝了二兩老酒之后做的黃粱夢或者說是噩夢……

一時之間，想得太遠，辛夷有些恍神，見底下的學子全都盯著自己，連忙收回思緒，看著魯俊辰，便又想起了丁墨山在飛書的結尾反復稱呼他為乖外孫，好外孫，言語之間很是寵溺。

其實提起他的這個乖外孫，遠比他描述的蜃境要，大概的意思是說，老夫的乖外孫兒就給你啦，勞煩辛老夫子不吝指教，將來才與否，是騾子是馬，皆取決于夫子你，想不到辛夫子已近耄耋之年還要辛苦育人，實在令老夫佩服。

夸完了辛夷，還不忘夸一夸自己，什麼老夫跟你不同，老夫如今功退，游歷江湖，實在技難耐時，隨便在哪遇上一個小工，便隨便教一教他，事了拂去，深藏功與名。最后概括了一句，總之我的好外孫往后就是你新老夫子的弟子啦，我就不那個心啦，作為他的外祖老夫無以為報，待他年機緣巧合之時，一定帶你去東海尋找蜃境，日出而行，日落而歸……

說到這里，都還算正常，后面就開始怪氣了，說什麼，若跟著我這樣的福星高照鴻運之人，你這老怪還是見不到蜃境的話，那只能說你的運氣實在是太差啦，跟蜃境實乃無緣之人，你以后行善行德，增加福氣，或許在你咽下最后一口氣之前，說不定還能湊合看上一眼，也算是你沒白活這一回。

差點沒把辛夷給氣死。

不過，仔細一想，跟丁墨山損來損去多年，幾時見他跟自己說話這麼客氣過？

于是便留了個心眼，查了一下魯俊辰的檔案，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原來這魯俊辰本不是自己以為的涇幫制工神，實乃涇幫魯家最不的廢柴小兒子，可把他給氣得夠嗆，算是明白了丁墨山為何一反常態夸贊了自己，敢是把這塊廢材送了過來。

辛夷憤憤，他丁墨山和涇幫教不出來的人，丟給了科英學院是幾個意思？是了，要是自己把魯俊辰給教出來了，往后說起來，便是因為這魯俊辰是他丁墨山外孫，天資好，稍加指點就能材，若是教不出來呢？便會說，是辛夷沒本事，連丁墨山的外孫都教不材，怎麼還有臉做尚方書院的院長。總之，丁墨山這一招夠絕，把自己架在了火上，教不才也得往才里教。

老王八，你給我等著！

辛夷越想越氣，對魯俊辰的態度自然也就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從滿眼滿心地欣賞到看見他便覺頭疼不已，就一張檔案的時間。

當然，辛夷不僅僅是對魯俊辰一人不滿，他對整個科英學院的學子都心懷不滿，除了一個江川還算稍微順眼一點，但要說多麼順眼倒也沒有，畢竟此人是功底薄弱，在他看來，將來恐難大才，放眼看去，越發糟心。

別看他平時兩耳不聞窗外事一門心思搞制工，對書院的雜事并不上心，全都托付給了院監宋刻打理，像是個閑人，在丁牧云的面前呢，又是一個言聽計從的好爺爺，可到了這幫不省心的學子面前，便是十足的暴躁老頭。并且，他一煩躁，頭發便會炸起來，乍一看，就像是炸了的金龍子。

也不能怪他，拿昨天來說，早早來了科英學院，本以為師生見面，會跟以往他與學生一樣，師慈生敬。可惜，他想錯了，隔著幾道墻，聽到他們嚎啕大哭，痛心疾首，說什麼死也不想進科英學院的大門云云。氣得他跟此刻一樣，頭發胡子全都豎了起來，烈火轟雷一般就要往前沖去，要不是丁牧云攔得快，說去理此事，他早就蹦出去破口大罵，這幫不省心的滾蛋去了。

“時也命也，當初應了圣上就該想到有這麼一天，怪我以為天下人皆以制工為重，是我高估了天下人。罷了！罷了！為了……老夫暫且忍忍也就是。”聽著辛夷的嘟囔聲，江川手中的筆微微頓了一下，夫子適才說的為了什麼聲音太多模糊。江川心想，能把辛夷吸引來這里的還能是什麼？他這樣的人，大概也只有墨家機關城能令他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