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信步走到了門口，突然停住了腳步。

偌大的秋水堂，一室兩人，俱是正襟危坐一不茍地在抄書。一個頭正直，筆酣墨飽；一個舒臂開，落筆云煙，符羽心說，這兩人倒是有的一拼。

吳景灝聽著腳步聲停了下來，沒有抬頭，平靜地問道：“回來了？”

符羽躲在門口，子靠在墻上，心說：糟糕，夫子居然派了他來監督抄寫，我剛得罪了他，跑出去了那麼大一會才回來，他肯定要來刁難我。

吳景灝等了一會，見符羽沒有應聲，便抬起了頭，朝外看了一看，門外空空如也，地上的影子卻清楚地說明了一切。

“別躲了，進來吧。”

于是，從門口探出一個滿臉堆笑的腦袋來：“學長真是好眼力，一猜就知道是我。”說完，從門外走了進來，沖著吳景灝熱地打了招呼：“學長，你什麼來的？我走的時候你還沒來，不會我前腳剛走，后腳你就到了吧？”

吳景灝沒有理會，問道：“從濯清堂出去，到現在已經是大半個時辰過去了，這段時間你去哪了？”

符羽心想，我當然出去放風去了，難不真要坐在這里一不地坐上幾個時辰抄書？那不是要把我悶死了。可實話實說肯定不行，難道跟他說是去買香了，到了那邊還沒做好，所以就等了一會給耽擱了，那不就了故意違反校規做逃課理了。剛剛得罪了他，要是被他抓住了馬腳，豈能有好果子吃，好漢不吃眼前虧。想到這里，他微微一笑：“那還用說，當然是去……茅房啦。”

他當然知道吳景灝不會相信，開始找補道：“是，我去的時間確實長了那麼一點點，但這也不能怪我啊，最近的吃得多，吃多了就會上火，所以難免就有些……”他了聲音，神神地道，“風。”

“不對，你沒說實話。”

“打茅房出來，又在院子里晾了晾風，天熱，味兒太大，不然怕熏著二位。”

“你還是沒說實話。”

符羽干脆道：“我都說了我風去了茅房，你又不信，那我還能去哪？”

吳景灝眼睛也不抬一下：“你去買香了。”

符羽瞪大了眼睛，聞了聞自己的上，歪頭看著吳景灝：“我去買香啦？學長是如何知道的？”

吳景灝毫不留地拆穿了他：“香每日巳時第一鍋出，現在是巳時三刻，剛好足夠你吃完了之后再晃晃悠悠回到秋水堂。”

符羽豎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學長，連香出鍋的時間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猜對了，在下確實去吃香去了，學長莫不是你也吃香？”說起吃的，他可就來勁了，“我看學長氣度不凡，必然也是饕客一名，沒想到我們還是同道中人，有緣有緣，往后可以一同探討吃喝如何？學長，你可知這香有個很絕的吃法？”

吳景灝只當他是故意岔開話題，并不搭理。

符羽繼續道：“你肯定要問了，絕在哪呢？絕在了蘸醬上面，我跟你說，用梅子醬沾著……”

他說著說著屁便坐到了吳景灝的木案上去了。

吳景灝皺著眉頭喝了一聲：“下去！”

符羽迅速地離開木案，還不忘用袖了，然后大大咧咧地往地上一坐，跟吳景灝坐了個面對面：“這香啊，要用梅子醬作為蘸醬，酸甜之中帶著一點點梅子的清香，那味道簡直……”

吳景灝很是嚴肅地看著他，毫不留地打斷道：“所以，說謊是你的習慣。”

“啊？”

“適才的紙團，明明是你弄碎的，你卻面不改一口咬定是我弄碎的。”

“學長，你不能因為我剛剛說了一個善意的小謊話，就認為我別的時候也都在說謊吧？”

“我可有說錯了？”

“你當然說錯了，你看著我的眼睛。”符羽頓了一下，又道，“你不看也行，咱們講道理，那紙上面的畫，是我畫的，我認了，你們也都看到了，夫子也看到了，夫子生氣，我能理解，夫子拿鞋子扔我，我也了。可你說要給院監置，我不同意。不是因為我害怕罰，而是我覺得這點小事就不該捅到院監那里。”

他站起，雙手背在后拖長了聲音，一副文縐縐的口氣說道，“院監大人日理萬機，上要應對朝廷府，下要應對黎民百姓，還有書院里那麼多師長、學子、雜役、護衛所有人的吃喝拉撒，你想想這哪一件不是重要的事，跟他們一比我那張寫意畫，是不是就不值一提了？頂多也就是畫得不好惹得夫子不滿，同儕嘲笑。”

吳景灝心想，明明是大鬧課堂，卻他狡辯了夫子不滿，同儕嘲笑，果真狡猾。

吳景灝冷然：“狡辯之詞。”

符羽委屈道：“我這哪里是狡辯之詞，我是實話實說。好，就算捅到了院監那里，院監頂多說我沒有尊師重道，沒見敬畏之心。”他模仿著院監宋刻的語氣模樣，“符羽這學子，盛行頑劣，不知天高地厚，愧對先賢，愧對師長，愧對同儕……”

他看著吳景灝，“除了這些還能拿我怎樣？總不能因為我畫了一張夫子的寫意畫就把我給退學了吧？頂天了也就是把我關在默室里關上幾天，我可聽說了，默室逃還有意思的，我正想試試呢。所以啊，我為何要把他紙團弄碎了？”

“冥頑不靈！”

“我說學長，你能不能別四個字四個字的說話？”

吳景灝“哼”了一聲，懶得看他一眼：“我看你不但冥頑不靈，還不知悔過，亦無悔過之心。”

“我怎麼沒有？我有！你看看我這張臉，是不是寫著悔不當初，痛心疾首，以淚洗面，深惡痛絕……”

吳景灝自詡見多識廣，卻也沒見過哪個世家公子像他這般沒臉沒皮，心想，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份？賢王爺高看他，連夫子今日竟也有護著他的意思，京城的貴家公子，自己大都是見過了，即便有幾個還未曾謀面的，也都聽說過，卻從未聽說有他這麼一號人？況且他自詡來自京城，卻又從青州考場的尚方書院，此間必定錯綜復雜。不過青州的世家雖多，卻大多是為避戰，搬遷過去，這些年沒落了不，比不得京城和中原的世家，到也不必在意。

想到這里，便想起了清早洗漱時與小廝對話的場景。

小廝一邊將牙遞了他，一邊跟他在說符羽：“……看他的行為舉，大抵是個不流的世家公子，即便是個皇子又能如何？就算是皇帝和賢王也要讓著咱吳家三分，再說了，要是沒有咱們吳家，也沒有這尚方書院。”

吳景灝悠閑地刷著牙，聽到這話，瞪了他一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