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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天越來越冷，離年關越來越近。

明明剛下了一場大雪，外面冰天雪地的，京城到一片喧嚷熱鬧，連寒冷的天氣都無法阻擋快新年的喜氣。

大街上行人如織，都忙著置辦年事。

這辦年事里的講堂可多了，大到請酒待客，小到家里各種應備的年貨。幸虧招兒和薛庭儴這趟從廣州回來，也帶了不下人，有下人幫著辦，總不至于自己勞累。

就是宅子小了些。

如今薛家一家人還住著當年初進京時，置辦在井兒胡同的小宅子。

當年家搬走后，隔壁的宅子就給了招兒他們。招兒讓人把兩間宅子從中打通，加上對面以前置辦給高升他們住的宅子，也就將將夠自己住。

之前回京那趟，就讓人在京里置辦了一座三進的大宅子。

不過這宅子位置不好，在北城三圣庵附近。那里離皇城太遠，薛庭儴進一趟宮都不方便，只能還先住在這，就把多余的下人和車馬都放在那宅子里。

這些日子招兒一直讓人留意著買宅子的事，可惜地段好的沒人賣，地段不好的還不如三圣庵的宅子。

按招兒想，宅子最好買在宮門附近，這樣薛庭儴進出宮也能方便些，不用起得太早。薛庭儴笑，說這種地方的宅子可沒人買，都被一眾王公貴族朝廷重臣占了，這種地方也沒人敢賣，都是陛下賞的。

招兒這才歇了心思。

不過小宅子有小宅子的好，那就是熱鬧、暖和。不用一家人見面，還得九曲十八彎走很久的路，出了房門站在院子里喊一聲就能聽見，幸虧招兒和薛庭儴也不是挑剔的格。

這日，薛庭儴從外面回來。

他穿深青絨鶴氅，腳踏黑翻皮靴，隨著他的進，一陣寒氣跟著卷了進來。

屋里燒著炕和火盆，暖意融融。

招兒穿著玫瑰紫吉祥如意紋樣的對襟小襖，底下是一條銀灰鼠皮子，正坐在炕上和著肚子的招娣說話。

招娣自打和沈平親后，一直沒懷上子。本想莫是年紀大了不好懷，不過這事沈平倒是并不在意，只把葳哥兒當親生的看待。哪知今年薛庭儴他們出京時懷上了，明年三四月的產期。

招兒就在和招娣說孩子這事，正說著薛庭儴回來了。

穿了鞋下來服侍他掉鶴氅，招娣也從炕上下來了，道:“庭儴回來了，我就不陪你了，回去睡會兒。”

“姐，你走路小心點。”

“就兩步路，你還怕我摔著不。”招娣一面說著，就掀開棉簾子出去。招兒這才轉頭看薛庭儴，道:“瞧你這子冰的，去雪地里打滾了？”

薛庭儴倒沒去雪地里打滾，不過是在回來的路上被人攔住了。

提起這個人，招兒也認識，不過薛庭儴并不打算跟招兒說。

“路上耽誤了會兒。對了，這東西給你。”

“什麼？”

招兒接過來看，發現好像是張地契。

至于為何會說好像是，這是因為招兒也不確定到底是不是，與尋常見多的不大一樣。

“這是圣上賞的宅子，之前就說了，只是我一直沒空去戶部。今天去戶部一趟，順道拿了回來。”

“賞的宅子？”

“你不是說想上宮門口弄套宅子，如今也不用弄了，就在東華門附近。我剛才去看了下，地方不大，也就三進，不過也夠住了。”

“也就三進？”招兒眉眼都是笑的，調侃薛庭儴:“現在我們薛大老爺口氣越來越大了，是誰之前說這種地方的宅子有錢都買不到，都被一眾王公貴族朝廷重臣給占了？現在我們薛大老爺了朝廷重臣，倒是嫌棄宅子小了。”

“我說話的口氣像你這樣？你膽子不小，敢笑話你家老爺。”

薛庭儴就去撓招兒的，招兒最怕了，笑著直躲。兩人嬉鬧著就上了炕，一陣耳鬢廝磨，薛庭儴半趴在招兒上，一下一下地啄著紅艷的小口。

“不過這宅子現在最好先別住，風口浪尖，還是等這次的事完了再說。”

招兒被得不過來氣兒，手推他:“怎麼，外面最近又謠傳上什麼了？”

總而言之，現在京里妖風正大。

隨著吳閣老被收押，嘉帝和眾朝臣打了半個月的太極，才將審理案子的主審權分給了錦衛，另派薛庭儴及刑部大理寺陪審。

吳閣老那日被氣得吐，案子自然暫時審不了了，可與此同時，京城里卻有各種小道消息流傳起來。

其中傳得最多的，就是薛庭儴和吳閣老的恩怨。

什麼朝中重臣看中年輕俊的狀元郎，想招之為婿，可惜狀元郎已有妻有子，遂嚴厲拒之。大哪里被這麼駁過面子，一怒之下將狀元郎貶去窮山惡水之地。若干年后，狀元郎風歸來，大倒是變階下囚。

按理說這是個勵志的故事，狀元郎也儼然是一個正面角。

可結合到時下局勢，這明顯就是影，京中但凡耳目靈敏些的，都知道這是在影什麼事。

朝堂上也就不提，關鍵老百姓們吃這一套啊。也不知是誰，將這編了故事，戲園子里唱一唱，說書的各酒樓說一說，就風靡了整個京城。

最近誰不是在議論這個，甚至把原型都給挖出來了，正是當下風頭正盛的太子傅薛庭儴，和兩朝老臣吳閣老。

新貴對老臣，又和自古以來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中了狀元當駙馬’的狗故事吻合。如今大街小巷都在流傳，連招兒都有所耳聞。

其實這事早就心中有數，只是薛庭儴不說，也就沒問過。

如今作為故事里那個為糟糠，卻讓狀元郎不忍拋棄的原配，也是風頭正盛啊，儼然了當下最讓大姑娘小媳婦們羨慕的存在。

當當是王氏，尋夫當尋薛狀元。

這是時下當娘當爹的，最常拿來教誨兒的說辭。

所謂外行開熱鬧，行看門道。

老百姓們只當個樂子看，可對于朝堂上來說卻不是如此。

雖是嘉帝展現鐵手腕，一下子抓了這麼多人，著實讓一眾朝臣了蔫。可自打這戲上演，便有人紛紛建議起薛傅當要避嫌。

不過關于當日薛庭儴對吳閣老的說辭，也在朝野上流傳開來。

是杜繼鵬出去的，也是代表嘉帝的意思。

總而言之，最近關于這事還沒有個說法，就是暗地里不了有些人上躥下跳。

薛庭儴翻了個坐起來，道:“這事你別管，要不了幾日就要消停了。”

“怎麼？那吳閣老的病好了？”

好倒是沒好，不過河南那邊押解上京的罪，馬上就要到京城了。

薛庭儴昨天才收到的消息。

本來早就該到了，可大雪封路，路上堵了幾日，大概明后兩天就會到。

等到那時候，樂子才大。

與此同時，位于西城柴木廠附近的一條胡同里，有一對男正一前一后的走著。

這一片是京城出了名的貧民窟，倒不是住在這里的人有多窮困，而是相對比其他外四城，西城最靠邊緣地帶，又不如東城有諸多寺廟與花兒市街。這里城并不方便，所以沒什麼員在此居住，住的大多都是平民老百姓。

當然也不是沒有員住的，會住在這里的，大多都是些又窮又酸的小，甚至在小里也屬于墊底的存在。

“我還當你這閣老家的姑娘，有多大臉面呢。瞧瞧，人家本不愿意搭理你，連認識都不認識你！我看你爹是沒救了，也別說我這當婿的不管老丈人。”

天冷，這里地偏僻，路上掃雪憑住戶自愿。

都不愿意清掃的結果，就是路上的積雪被人踩來踩去，都變了一洼洼的黑水。關鍵雪又沒化干凈，若是一個不慎踩進雪窩里，就是一腳的雪水，非把人凍得從頭到腳冰涼，寒氣兒直往骨頭里鉆。

男人只顧和人說話，一個不慎踩進了雪窩里，他當即抬晦氣地擺了擺，也沒能阻止雪水往棉靴里頭滲。

又冷又埋汰，男人忍不住就遷怒了。

“瞧瞧我娶你有什麼用，別人家的婦人工，你倒好，飯不會做，裳不會洗，連做雙鞋都能做這樣，不怪我娘不待見你。”

那挨訓的婦人形瘦弱，穿一姜黃的長襖。

這棉襖似乎不是的，正太寬松，袖子倒有點短，既沒形又沒狀，也老氣。眉眼倒是不俗，可惜卻被眉心的深褶和眼角的細紋給拖累了。再加上打扮老氣，明明也就三十來歲的年紀，給穿老了十多歲。

此時面對男人的訓斥，不言也不語，只是低垂著頭。

男人見到這副樣子就喪氣，剛好到了家門，他推開門就進去了，本沒管這婦人。

婦人站了一會兒，才手推門走進去，果不其然聽見男人正在屋里和他娘抱怨。

“當初我讓你娶了桂花，你倒好，偏偏嫌棄你表妹出配不上你。以為你考上進士，咱家也就有指了，可瞧瞧這日子過的。翰林院的老爺聽起來倒是風，可惜銀子沒幾兩，又弄個這種人進門！哎呦我的天，讓娘說，你能在翰林院一待就是這麼久，連外放都出不去，就是被這人拖累的。”

“娘，你就別提這事了行不行。那你說現在怎麼辦？”

“讓我說就休了！哪家娶個兒媳婦，當婆婆不是福的？我倒好，天侍候了兒子，還得侍候兒媳婦。讓做頓飯，不是砸了碗就是扔了碟子，咱家又不是富貴人家，經得起這麼砸，你有多俸祿夠砸的。”

男人的聲音低了些，聽得斷斷續續的。

“……家到底不是一般人，再說……平時不是有人送東西來，那些東西不都是娘你收著……”

“什麼不一般？閣老家的姑娘就不一般了？我看你這個當婿的，也沒沾到丈人什麼，如今爹被下了大牢，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被砍頭，有個被砍頭的老丈人，說出去你臉上有是不是？”

這母子二人一高一低的在屋里說著，婦人也就站在院子里聽著。

面枯槁，仿若說的不是一樣，一片波瀾不驚。可想起之前的形，眼中還是忍不住泛起一陣波瀾。

連吳宛瓊都沒想到，會和薛庭儴再見。

……

那場事后，吳宛瓊徹底在家里失了寵。

吳閣老對不聞不問，下面人待輕忽，因為浙江的事安伯也了罰，被派去江西打理那邊的生意，吳宛瓊自然沒了照拂。

后宅里是馮姨娘當著家，馮姨娘早就看這個大姑娘不順眼，自然免不了給穿小鞋。

如是過了一年，吳宛瓊哪里還像是個千金大小姐，連一般得臉丫頭的日子都不如。

久了，馮姨娘看也厭了。

擱這麼個東西在家里，還得心做表面功夫，勞心費力不討好，還讓人心中膈應。索便跟吳閣老說讓把吳宛瓊嫁出去，經過這番提醒，吳閣老才想起這個兒。

到底是親兒，吳閣老就算有恨，也早就淡了。再加上那些日子他的境并不太好，哪有心思心這些后宅之事，便把這事給了馮姨娘。

馮姨娘也給盡心盡力辦了，選的就是曾經吳閣老打算招為婿的陶邑同。

這陶邑同經過那次事后，在翰林院徹底了無人問津的角。平常沒人兌，日子過得也不太如意。

再加上作為曾經差點娶上閣老之的人，陶邑同心里一直憋著口氣，就想哪天娶個高門貴，也好揚眉吐氣。

可經過之前的一出，就算有人看中他，也不敢也是不想去撿吳家不要的東西，也因此他竟是一直未娶，一大把年紀了，至今還是。

如今倒好，兜兜轉轉，男未婚未嫁。

牛郎配織，合該是天定的因緣。

吳閣老聽后，也沒說什麼，既然是他曾經選中的，自然不會差到哪里去。

他并不知道，那些外表鮮瓤子里苦的婚事可多了，馮姨娘給吳宛瓊選中了陶邑同，可不是讓去福的。

其實若吳宛瓊在吳家的地位不變，這門婚事并不差。

陶家的家境雖是差了些，但有吳家的幫襯，吳宛瓊又是吳閣老獨，陶家能娶回吳宛瓊，無疑是一人得道，犬升天。

可惜吳宛瓊如今爹不疼娘不，還被親爹視為災星，沒有吳家的幫襯，無疑是從一個苦水窩，又滾進了另一個苦水窩里。

陶邑同沒爹，就個寡婦娘。寡婦娘本來在山東，可總不能一直和兒子分開，就搬來了京城。

陶家本就窮，京城居大不易。之前陶邑同一直賃房子住，如今住的房子還是吳宛瓊的陪嫁。

當初馮姨娘給吳宛瓊準備嫁妝，吳閣老甩手不管，反正也不能實地去看，宅子一座，那就是宅子一座了。

就是宅子破了些，偏了些，也小了些。

至于銀子沒給一分，給的不能吃喝的家布料。看似嫁妝也不，其實過起日子來，誰過誰知道。

這些吳宛瓊都忍了，本來經過那一場事后，便心如死灰。嫁不嫁人，嫁給誰，怎麼過，都無所謂。

可真過起來，才知道其中有多苦。

陶寡婦是個厲害的，撒氣潑來人鬼皆避。

吳宛瓊倒是個才，也有腦子，可斯文人的事方法和潑婦對上，且這個潑婦在名義上是自己的婆婆，那只有一敗涂地的下場。

陶寡婦本就嫌棄吳宛瓊是個寡婦，又見兒子娶了閣老家的姑娘，也沒能改變家里的況，就更是嫌棄兒媳婦。

陶邑同本來還護著吳宛瓊，后來知道吳宛瓊被吳家人厭棄，自的不如意都被遷怒至對方上。

一去幾載，其中心酸不用細述。哪知這次到吳閣老倒大霉了，吳家如今被錦衛的人看了起來，吳閣老被關北鎮司。吳宛瓊這個做兒的，平時無人問津，可若是真是出了什麼抄家滅族的大事，就算是個外嫁也跑不掉。

尤其陶邑同是個，是就怕被連累。

這不，也不知他怎麼想的，竟是拉著吳宛瓊去攔了薛庭儴的車。

說薛庭儴是主審，讓薛庭儴不看僧面看佛面。

吳宛瓊就是這種況下，見到薛庭儴的。

去之前陶邑同沒告訴，反而哄說是過年給買布做裳，誰曾想竟是堵了薛庭儴的車。

……

“本并不認識這位…姑娘，若是無事，你們還是速速退去，不要攔住本的去路。”

薛庭儴負手立在車旁，一深青絨鶴氅，顯得格外高大威嚴。

青之下是不經意出的朱紅，繁復的金繡蟒圖，格外耀眼，給他清俊的臉添了幾分尊貴的氣息。

也是三十而立的年紀，這個年紀的男人無疑是最有魅力的時候。

斯文、儒雅、英俊而斂，風淡云輕的眉眼，那是一種閑庭若步的氣度，代表著大權在握的舉足輕重。

吳宛瓊年之時，曾在爹上看到過這種氣度。轉頭在看看邊急赤白臉的男人，看看自己鄙的裳，憔悴的容，一種自慚形穢淹沒了。

陶邑同還在說著:“當初我二人也是翰林院同僚，沒想到如今薛大人富貴了，倒是瞧不起同科……”

有些人能站在云端，有些人卻只能仰，其實也不是沒道理的。

……

“嫂子，嫂子你沒事吧？”

一個聲在吳宛瓊耳邊響起，竟讓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回過頭去看，看到一張有些陌生卻又悉的臉:“你是……桂花？”

桂花害帶怯地點點頭，清秀的臉，有點黑，雖是不，但也不丑。

“你怎麼來了？”

“我、我男人死了，姨媽心疼我沒個去，便讓人接我來京里侍候。嫂子你快進去吧，外面冷。”

正說著，屋里傳來一道高昂的聲:“反正你不干也得干，連個孩子都生不出，你打算絕后是咋滴？反正桂花我已經接來了，明年我就要抱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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