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羽拉扯著江川的袖，走出去很遠，終于松開了手。

已近戌時，書院里行人極，此地更是人影皆無。

夜風一吹，樹葉嘩啦啦地作響，符羽突然哈哈大笑，揮起手臂，被牽扯著了疼痛，才想起適才辛夷下手極狠，里嘶嘶了兩聲，了兩下，罵了句：“炸老頭兒，下手夠狠的。”罵完，接著哈哈大笑。

江川默不作聲的看著他，拋開他的份不談，這份恣意與狂妄，倒是年該有的樣子，也是他不敢有的樣子。

符羽仰起頭，閉著眼，舉起雙手，憑風恣意的吹著，他回頭看著江川，道：“我現在開始覺得，夫子有點意思了。”

辛夷抄近道回觀星樓，走的是旁邊的小徑，聽到了這話，約有一種不祥的預，趕快走了幾步，遠遠地將那令他煩惱的家伙甩在了后，他想，要是把符羽趕去了別的學院就好了，起碼耳子能清凈很多。

江川從雜草花叢里，看著辛夷的背影消失不見，沖著站沒站相的符羽說道：“尊駕，一天氣夫子兩回，早一回，晚一回，請問作何想？”

符羽大手一揮：“早上他教我做人，晚上我教他做事，扯平了。”

“扯平了麼？”應該只有他認為是扯平了吧，江川想。

符羽睜開眼：“反正他不喜歡我，我在他面前說什麼他都不高興，索想怎麼說便怎麼說，起碼那樣我是暢快了，至于夫子怎麼樣，我就管不著啦，他要是容不下我，那就是他氣度不夠。反正我敬他是夫子，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你瞧我這上他打的。”

他舉起自己的手臂給江川看，“我看他打我打得也很暢快，料想明日我便會為書院的名人，第一個挨院長打的人。”

江川心想，這個事倒有了自知之明。

“反正這頓打，我是值了。我說得沒錯吧？像我們這種基本功全無，連工都認不全的學子，到這個年紀還要再從基礎學起，學習工如何使用，早就來不及啦！所以我說，咱們要學的不是手藝，而是帶領工匠如何去完一項的大型工程，手藝活給手藝人去做，那業有專攻。我不信夫子聽了，會不為所？”

他看著江川，“拿你來說，你想治理三江吧？你別否認，你在百閱軒借的書，大多是治水的書，是有關三江河道的水，你要是沒這想法你看這些書干什麼？你要治理三江，難道要從如何使用工挖掘河道學起？不，多此一舉！你需要懂的是水文，水力，水土，如何疏通河道，如何計算總價就行了。至于什麼統領百工，如何使用河工，如何員百姓等等這些，都給別人去做，一個人的時間是有限的，力也是有限的，若凡事都要事必躬親，那樣傾盡一生，也只能治理一段河道。”

他偏過頭去看著符羽：“舉個例子，你治理的這段河道，讓你治理得非常好，旱季能蓄水，澇季能泄洪，平常年份自然有益百姓，可遇到災年呢？上游泛濫，下游淤堵，單單一段河道治理得好本沒用，水患來了，擋都擋不住，再加上上游的泥土沖擊下來，河道淺了，河流窄了，浪費了，來年還要再挖一邊，勞民傷財自是不必說的。就問你遇到這種況，你怎麼想？是不是想要徹底治理三江，救一地之人，還是救全境之人？你選？”

江川心有戚戚，心想，倒是他說對了，三江水患，需要的不是治理一段河道，而是全境的河道，才能真正杜絕水患。

大約覺得他說的對，便沒有打斷他。

符羽說的興起，夸夸其談道：“……曹孟德很早以前就曾說過人生幾何，譬如朝……”

江川這雙耳朵能自隔絕廢話，不想聽得自過濾，眼看著戌時快要到了，便不再耽擱，也不等符羽說完，徑直道：“尊駕，去日苦多的事，暫且放一放，想想眼前事，戌時就要到了。”

“走，去百閱軒。”

江川瞟了他一眼，輕輕搖搖頭：“你不是說了麼，我的志向是治理三江全境，我得抓時間回去溫習功課，認識幾何，譬如朝，不可浪費。”

符羽拍拍江川的肩膀：“不差這一晚。”

符羽心說，我傻麼，跟你冒著違反院規的風險。

“不去？”符羽問道。

“不去。”

符羽便揮揮手，嘆了一聲，故意自言自語說給江川聽，“這墨家機關城……唉，我還以為你興趣呢？你既然不興趣那就算了。”

江川知道他在賣關子，等著自己上鉤，默默看了他兩眼，一句話沒說，轉便走。

符羽有點啼笑皆非，只好沖著他的背影說道：“那我自己去了啊，這墨家機關城機關重重，去到里面，也不知會遇到什麼樣的麻煩。”

江川心覺有些好笑，他明明想讓自己跟他一起去，反而等別人來求他，他好占據先機。

“反正我是不懂機關，但是架不住我有好奇心啊，要是一個不小心，按了什麼不該按的地方，直接把機關城給毀了……”

江川終于停住了腳步，回看著他，“你就不能不瞎按？”接著又道，“你好奇心大過天，也指不上你能管住自己的手腳。”

“也不是管不住……”符羽轉過，小狗一樣眨著眼睛，“你跟我一起去，你在我旁邊，時不時的提醒我一下，我時刻想著小命要，自然能控制住自己的手腳了。”

江川雙臂抱在一起：“尊駕，你有障眼符護，又何必為難我？我一個連自己的生辰八字都不知道的人，此刻理應回去痛哭一場才對。”

符羽本來還想就著生辰八字一事，試一試他，聽他這麼一說便覺得，什麼生辰八字都不重要了，他走到江川跟前，鬼鬼祟祟地道：“其實障眼符不止只有生辰八字一種變的法子，還有一個法子。”

江川忽然覺得符羽手上可能不止一二十張障礙符那麼簡單，這鶴千羽是個人，來了趟書院，家底都帶過來了。

“我說尊駕，你手上到底有多張障眼符？”

“反正不缺你的那一張！”接著道，“這第二個法子嘛，是需畫像一張，再準備幾發。畫畫不是什麼難事，我乃畫圣的弟子，發麼，我乘你不注意的時候，揪了幾。不過……這個法子有個不好的地方，他不像生辰八字，變出來的人跟本人一模一樣，這個法子變出來的人，主要跟畫功有很大關系，若是畫工糙，變出來的人也就糙，糙你懂吧？”

江川便想起了他給辛夷作的畫像，心想，所謂糙，大概只剩下“神似”二字了，他抬眼看了看符羽，然后笑了笑，搖了搖頭。

不過接下來符羽的話，就讓他笑不出來了：“要是畫得不好，一不小心缺了胳膊了，又或者是鼻歪了眼斜了，變出來的人，也會是缺胳膊鼻歪了眼斜了。”

江川心中一悚，大不妙，心想，他可千萬不要賭咒發誓，言之鑿鑿。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就見符羽一拍脯，言之鑿鑿道：“我乃畫圣門下弟子，畫工自是沒得說的，我發誓，保證比你本人還要英俊，相貌堂堂。”

“……”

問題是，誰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