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齋舍區里安靜。

胡長堅一個屁都不敢放了，蔫了吧唧地往床上一倒，聽著外面哐哐哐的砸門聲，拉過被子蓋在頭上。

柳葉嬸的拳頭像個鐵錘，砸了七八下，見無人開門，罵罵咧咧地取下掛在胳膊上的鑰匙串兒。

涂了仙花的指甲修剪得整齊又長，叮叮當當地從百余把鑰匙上一掠而過，輕而易舉地挑出了其中一把取了下來。

尚方書院齋舍的門鎖，不是尋常百姓家里使用的掛鎖，也不是碼鎖，枕頭鎖，文字鎖，倒拉鎖，而是暗門鎖，使用暗門鎖的好就是里面外面都能打開，方便查寢。

正當拿著鑰匙，準備開門之際，門卻從里面被打開了。

黑暗中，一個人站在門口，神出鬼沒悄無聲息，足足是把柳嬸兒嚇了一大跳，借著月仔細一看竟是孱弱不堪的那小子，罵道：“你要死啊？黑燈瞎火的你往人眼前撞什麼撞？你是不是想嚇死老娘？”

又見他穿戴整齊，心中免不了疑了，不由打量了他幾眼，一時間更是沒了好口氣：“大晚上的不睡覺，齋舍連個亮都沒有？在里面干什麼呢？殺人越貨？狗？還是里面藏人啦？”

江川早就習慣了柳嬸的大嗓門和暴脾氣，謙謙之風，施了一禮，道：“斷斷是不能夠的，就算借幾個膽子，學生也不敢做違反院規之事，還請舍監明鑒。”

聲音慢條斯理溫聲細語，就好像燥夜里吹來的一涼風，瞬間，柳嬸眼里的兇便了一半，就連臉上的橫都松弛了下來。

世間，但凡是個人，就沒有不在意自己在別人眼中看法的，哪怕是柳葉嬸這樣五大三，彪悍跋扈的母……夜叉。

齋舍區那麼多的學子，個個都跟胡長堅學得一副油舌的樣子，見面就“嬸兒”，心好的時候，應一聲，心不好的時候直接臭罵一頓：誰是你的嬸兒，老娘可沒有那樣倒霉的兄弟，生出你這樣糟心的玩意。

人皆有之心，何況如今尚未婚嫁，大瑨子三嫁四嫁者有之，五十老婦尚且樂意聽人一聲娘子，何況還不足三十，正是風韻猶存的年紀，這幫臭小子一口一個嬸兒地著，聽著就心煩，不像丁牧云甜，一口一個姐姐得人心花怒放。

柳嬸脾氣雖暴躁，卻是中有細之人，幾乎記得齋舍區的每一個學子，唯獨江川到如今也記不住長相，記得，有個學子跟旁人不一樣，不嬸兒，舍監，見面打招呼一貫都是先施禮。

所以，江川這一聲舍監，就把那一逆鱗給擼平，便仔細打量了他兩眼，雖說長得弱不風的，不起眼吧，可這翩翩有禮，文質彬彬，還是滿意的，舍監這個稱呼遠比嬸兒讓倍覺心舒暢，所以，看江川，自然就比看旁人要順眼一些。

“沒藏人，怎麼門也不知道開門？”

聲音明顯放低了很多，就對于一貫大嗓門柳嬸來說，相當于是輕聲細語，溫和至極了，換作別人，什麼耳朵聾了，眼睛瞎了？什麼死齋舍去了？早就口而出了。

說著就想進門，發現江川站在門口沒，抬頭看了他一眼，便又往前走了一步，發現江川竟還是沒有要讓開的打算，眉頭便皺了起來。

江川一副很是為難的樣子看著柳葉嬸，解釋道：“不瞞舍監，齋舍雜，不統，實是在不便進門。”

柳嬸的火便竄起來，深吸一口氣，打量著江川，心想，平時也算是書院里最懂禮貌，最是彬彬有禮之人，今天是怎麼了？便也越發覺得齋舍有古怪。

“讓開。”

“舍監。”

“我讓你讓開！”柳嬸暴脾氣上來了，一把推開了江川便往里闖。

江川見狀忙跟著進門，說了聲：“舍監當心……”

當心個屁，要是真在齋舍里藏人，當心的是他們。

柳嬸進得門去，手中火折子一打，“啪”的一下火亮起，火照在了一張臉上，那是慘白的臉，雙目圓瞪，驚恐失措，黃豆大的汗珠一顆一顆地順著腦門往下落，饒是柳嬸這般膽大之人也被這突然出現在面前的大臉嚇了一跳，“媽呀”一聲，手里的火折子掉在了地上滅了，大手一掄，將面前的臟東西掄到了一邊。

黑暗之中那“臟東西”也不知是撞在了書案上了，還是床角上了，就聽“咕咚”了一聲，“哎呦哎呦。”

黑暗之中，江川連忙開雙臂，攔住了柳嬸，喊了一聲：“舍監手下留。”

門外不了看熱鬧的人，一個個探頭探腦，議論紛紛，不知里面發生了何事如此驚慌。

有人說：“鬧鬼了？”

有人說：“有妖氣！”

還有人說：“聽說今天科英學院著學子抄魯班書，這就瘋了一個。”

“騰”的一下，齋舍之火亮起。

安靜的齋舍上空，響起了柳嬸震耳發聵的吼聲：“魯俊辰，你大晚上的不睡覺，大眼瞪小眼的看著我干什麼？你想嚇死我啊？害得老娘三魂七魄飛出去六個，人都要沒了……”

魯俊辰也不說話，趴在地上手到。適才那一下，掄在了他的臉上，把他的眼鏡兒給掄飛了。他是個睜眼瞎，沒有眼鏡，就跟瞎子差不了多，好死不死到了柳嬸的腳上。

氣的柳嬸舉起掌，又掄了一下，這一大耳瓜子掄得結結實實，魯俊辰只覺得耳朵一陣嗡嗡作響，雙手抱了自己，趕往后蹭去，整個人在角落里，瑟瑟發抖，一不敢，竟嗚嗚地哭了起來。

柳嬸氣便不打一來，罵了他幾句，又問江川他平時也這樣嗎？是不是有什麼大病？

江川解釋了幾句，說他平時不這樣，便撿起地上的眼鏡兒，還給了魯俊辰，幫他戴好，回頭跟柳嬸說道：“沒了眼鏡，他才會心里發慌。”

這個理由實在太爛了，于是柳嬸看魯俊辰的眼神就更古怪了。

符羽心中慚愧，只覺得對不起魯俊辰。

適才，魯俊辰跟他前后腳進得齋舍的門，后腳進門的魯俊辰看到的是，兩個江川出現眼前，其中一個不能說是江川，只能說長得有點像江川，憑誰看了都要嚇得魂飛魄散……

江川一時無話可說，正想著如何趕把柳嬸送走，那邊魯俊辰，突然深吸一口氣，好似想起了什麼，適才那個在齋舍里滿地爬，眼角耷拉，歪鼻斜眼，慘死鬼一般的江川，又浮現在了眼前，他臉發白，渾抖，竟連話都說不出來。

柳嬸嚇了一跳，起初還是罵的，“你哆嗦什麼呀？呦呦呦，瞧瞧那兩條抖得就跟篩子似的。”過了一會，好像才明白過來，問江川，“他不會是犯病了吧？癥？風？別一會再尿子里，我看啊還是把他送去方醫生那問一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哎哎哎，不想瞧病你就直說，你哭什麼？那麼大的人了，別不要臉啊魯俊辰！”

江川面凝重，手想要扶起魯俊辰，誰知剛一到他，他便似見了鬼一樣，往后去，手指著柜，不住抖。

柳嬸二話不說便氣勢洶洶地撲向了柜。

江川皺著眉，想攔也攔不住了。

柳嬸雖胖，作卻極為迅猛，兩步便竄到了柜前，毫不猶豫地手，放在了柜的門上……

魯俊辰坐在角落里，從他那個角度，只能看到柜的門，他本看不見里面有什麼東西，單單這樣，他便嚇得不輕，“嗷”的一嗓子了起來。

柳嬸站在柜前，全神貫注地盯著柜，極為戒備，隨著柜的門徐徐打開，突然雙目發，慢慢將手進了柜。

魯俊辰嚇得立馬用手捂住了眼睛，一邊又忍不住好奇，從指間往外觀看。

柳嬸的手，在柜里瘋狂抓，每抓一下，就好像抓在了魯俊辰的心肝腎上，得一聲比一聲慘烈。

江川拿眼睛掃了他一下，單看他這個架勢，下一刻就能被嚇得昏厥過去也沒什麼不可能。

柳嬸兒手上的作突然停住，回頭沖著魯俊辰喝了一聲：“別嚎啦！”

魯俊辰嚇得真就不嚎了，愣怔地看著柳嬸，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