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孩子,說得什麼話?我們都是為你好。」
或許是我將話說得過分直白,大伯母有些不悅,一雙眉頭皺得老高。
捧著茶,我不不慢地喝了一口:「多謝大伯母好意,這些年宛清一個人自在慣了,心中自有算,就不勞大伯母心了。」
「你這孩子!」大伯母搖了搖頭,長嘆了口氣,臉上有些憐憫,「可是心里對伯母有氣?這些年你過得艱難,我們對你的關心確實不夠,你有怨氣也是應該的。只是啊,宛清,就算如此,你也不能拿自己的未來做賭注。」
「陸家是什麼樣的人家,相信你也清楚。兒家嫁人等同于第二次投胎,若是選得不好,一旦陷進去,可沒有翻的余地,別在這個時候賭氣。」
說著,還關切地拉過了我的手,拍了拍。
「大伯母說的這是哪里話?生養乃是父母天職,除卻生父母,沒人對宛清有責任,宛清自也沒有怨恨的理由。
「大伯母著實多慮了,您的關心,宛清用。」
「你這孩子怎麼這般客套………」
大伯母話沒說完,坐在一旁滿臉焦躁的二伯母,著實有些坐不住了:
「哎呀,大嫂,你還在這里跟彎彎繞干什麼!索一次說明白。
「宛清啊,陸家來人了,堅決說要與你退婚,希由你先提出。
「當然此事是他們有過錯,因此愿意補償你,只要你答應,城北郊外八百畝良田的金湖莊外加正南街上的五間商鋪,還有五千兩的白銀都歸你,保你這輩子都食無憂。
「宛清,二伯母可跟你說了,就你現在的況,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陸家要退婚是板上釘釘的事,趁著這個時候,能撈一筆是一筆,這些年你的日子也過得苦,偌大的東院,除了個云書邊誰都沒有。
「現在只要你主提出退婚,有了這銀子、商鋪、田地,無論你去過什麼樣的日子都好,何苦非要到那侯府里過那看人臉的苦日子。」
大伯母的角了,即便做妯娌,做了這麼些年,看得出來,依舊有些難以適應二伯母這般豪爽直白的子。
輕咳了兩聲,大伯母接過了二伯母的話茬:「話糙理不糙,就是這麼一個道理。」
「宛清啊,咱們子的一生并不比男子來得坦寬闊,所以選擇更要謹慎,相信即便是你生母在世,在這種況下也會同意退婚的。切莫去爭那一時之氣,抓到手里的才是真的,大伯母承認自己有私心,但這也確實是你最好的選擇。」
最好的選擇?
誰說是最好的選擇?
對誰好?
我心頭冷笑,面上卻不聲,只垂下了頭,沉默了許久后,才抬起頭:「大伯母說的那些,宛清都懂,陸夫人的要求,我也并非不能答應。」
「只是我有一個要求,我要陸云馳親自前來,當著他的面,我親自退。」
「啊!你這又是何必?這不是自取其辱嗎?宛清啊,你與那陸云馳除卻娃娃親外,再無旁的牽扯,又非兩相悅,做這一遭,又是何苦?」二伯母驚訝地出了聲。
我沒看,只將目轉向了另一邊的大伯母:「勞煩大伯母將此事轉告給陸夫人,宛清的要求并不過分,這也并不是什麼讓人為難的事。做了他的未婚妻多年,在京都我便被人嘲諷了多年。」
說到這里,我也是忍不住想笑:
「宛清旁的不求,只求一份心安理得。
「只想見一面而已。
「若是不,宛清就在家坐等陸家的退婚婚書。」
「哎……這……」大伯母看上去有些為難,但鑒于我的堅定,最后嘆了口氣,也不再多說,「那行,我便將你的話轉達給陸家,至于不,就看他們的了。」
「勞煩大伯母了。」我彎了彎,起了,「若無他事,兩位伯母就請回吧,家中唯有茶淡飯,恐招待不周,請恕宛清慢待,云書送客。」
說完,不等人起,我便朝著門外喊了一聲。
候在門外的云書連忙走了進來,微笑道:「兩位夫人,請。」
大伯母和二伯母對視了一眼,起離開。
待將人送走后,云書急匆匆地跑了回來:「小姐,大夫人、二夫人們都跟你說什麼了啊?」
我沒好氣地看了一眼,簡單地把剛才的事說了說,提到田產、商鋪和銀子時,對面人的眼睛明顯亮了起來。
「那這婚,小姐是真準備退了?」
「退肯定是要退的,但是絕不能樣樣都按著他們的意思來。」我抬手想再喝口水,剛遞到邊,卻發現杯里的水已經空了,只得再
擱下。
「小姐為何非要見那陸云馳一面?」
「為什麼?當然是要債!」
4
陸家的人沒等到,先一步等到的卻是學士府三小姐遞來的賞花帖子。
自從江家敗落后,我已有許久未參加過此類的宴席,此次賞花,據悉樂善伯嫡次盛無暇也會到場。
盛家原是南邊販賣綢的富戶,因從龍有功,得封樂善伯,至今已歷經四代帝王,雖有衰敗之態,但因老實本分,至今屹立不倒。
現如今,追隨在三皇子后,有再度發跡的態勢,更是搬回了京。
多年前,江家尚還是一門三學士時,兩家還曾有過聯姻,若按輩分算,盛無暇還當喚我一聲表姐。
對于。
我是真有幾分好奇,雖盛家常年居于南方祖宅,但在祖母壽宴時,我也曾見過一面,那時候還小,印象中是個躲在姐姐擺后,子分外靦腆的小姑娘。
誰能料到,現如今竟能做出這般的驚世之舉,扮男裝跟隨在陸云馳邊,將場攪了個天翻地覆。
而這一切的開端,都來自于那場落水。
事后,雖然盛家與陸云馳對外悉數否認盛無暇扮男裝之事,但外界的流言蜚語卻依舊不斷。
說實話,對于做的事,我很佩服,在這個以男子為尊,三綱五常、世俗禮法至上的朝代里,此驚世駭俗之舉,甚至可以媲當初陪著夏太祖打天下的明德皇后。
只是明德皇后只有一個,夏太祖也只有一個。
「小姐,咱們去嗎?」
云書拿著這張致牡丹箋,在我眼前晃了晃。
「去啊,既然別人都請了,又為何不去?」
「那……那小姐,你穿什麼啊?」云書癟了癟,在空的屋子里環顧了一圈,面上有些為難,「大學士家的宴席,當天到場的不是世家千金就是高貴,大夫人才送過來的料子,還沒焐熱呢,就被小姐你拿出去換錢,送到城外積善堂給那群孤兒了。」
「咱們哪里來的銀子,置辦行頭啊?」
「不用置辦,去年不是新做了一件細棉布嗎?我就穿那個好了。」
「可那也太寒……」
「寒磣。」我嘆了口氣,手拍了拍云書的肩,「咱們家什麼況,京里誰不知道,何必打腫臉充胖子,惹人嗤笑呢?」
了臉上的紅斑,我苦笑道:「至于譏諷,這些年,我難道聽得還了嗎?」
「小姐……」云書嘆氣,「若沒有這紅斑,小姐也當是這京都一等一的人,哪有那禮部尚書之什麼事啊。」
「可惜沒如果,但換個角度想想,若沒有這紅斑,就咱們兩個住在這個空的院子里,還不知得多出多事來,哪能過得這麼平靜。」
「唉,說得也是……」云書嘆了口氣。
……
三日后,我穿著最好的,帶著云書,同大伯母的兒江宛眠一道坐上了去往學士府的馬車。
我同一向不怎麼對付,除了見面時,打了聲招呼,一路上連多句話都沒有。等進了學士府的門,來到賞花的湖邊水榭,更是離我老遠,就像我是什麼里讓人生厭的老鼠。
我也不氣,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也不僅僅是,幾乎是我一到,周遭嬉笑吵鬧的聲音瞬間便小了起來。
投壺的人停住了手,賞花的人也收了眼神,無數憐憫、鄙夷、好奇的視線落了過來,帶著小聲的議論。
「張姐姐怎麼會請啊,雖說江家早已沒落,但也沒想到竟然淪落到這種地步。看上穿戴的,連我家府里的三等丫鬟都不如。真是可惜了陸侯爺,要娶這麼一個家世不顯的無鹽。」
「噓,說是江家小姐,我聽人說,現在還靠在外給人補補過活呢?這怕不是已經是能拿得出來最好的了。」
「真的?真可憐,難怪死抓著陸侯爺不放,怕是一心想著嫁進去當侯爺夫人吧。」
「噓,小聲點,人看過來了。」
……
「小姐。」
云書咬著,拽了拽我的袖子,面上有些難堪。
我收回目,安地拍了拍云書的手臂。
慕英雄,我懂。
陸云馳有多好,在們眼里,我就有多不配。
英雄配人稱為佳話,如果英雄配丑,那就是一場笑話。
此種形,我已經習慣了,但云書顯然還是見得了,也是,來到我邊的時候,江家三房已經垮了,自然也沒什麼機會跟著我來這樣的宴會了。
「走吧。」見著實不適,我站起,朝著園里一條小徑看去,「既然主人家還未來,那我們換個地方轉轉,等會再回來。」
待離開了那幫名門貴后,云書顯而易見松快了許多,學士府我雖許久未來,但若只是在園子里轉轉,也還丟不了。
站在一株
柳樹下,我正指著池塘里養的壯錦鯉跟云書說話,一個穿著青的婢走了過來。
「請問是江二小姐嗎?」
「你是?」我蹙了蹙眉,面上有些猶疑。
「江二小姐,婢子是三小姐邊的彩云,奉三小姐的命,特來請您往竹間小亭一聚。」
「彩云?」我念叨了幾遍,又笑著上下打量了一眼,「我倒是不知,張家三小姐邊什麼時候還有從南邊來的婢了?」
「說吧,你到底是誰?誰讓你來的?」
面前的人臉僵了僵,頓了頓,賠笑著說道:「婢子不懂江二小姐在說什麼?奴婢確實是三小姐派過來尋您的。」
我搖了搖頭,也懶得與多說,拽了拽云書:「我們走吧,差不多時候了,也該回去了。」
「江……江二小姐!」
眼見著我要走,那人頓時便急了,連著喊了幾聲,甚至還有意上前攔截拉扯。
我趕往后退了一步:「別急別急,既上門為客,園子里也就算了,其他地方自也不好走。我與三小姐既無厚也無過節,若是有話,待會宴上自可以說個清楚。」
「也不必到暗去避諱著旁人,你如此回去同三小姐說個清楚,相信不會責怪你的。」
云書此刻也看出了事有蹊蹺,臉一沉,手一擋,便將人隔在了一邊,護著我繼續往亭榭的方向走。
那人也不放棄,繼續糾纏。
正在拉扯中,后傳來了一道醇厚的男聲。
「彩云。」
我回頭,正進一雙深邃眼瞳。
陸云馳。
5
看著對面的人,我一陣恍惚。
說是未婚夫,但我對他的印象早已模糊,只知道他是陸家的嫡長子,同我一般生母早亡,待父親另娶了新婦后,便被接到了蘭州,一直跟著外祖父過活。
寥寥見過的那幾次,也不過是在時。
同坐一堂,我慧,他早,偏又都不是特別說笑的子。
其他人都在玩樂時,我們坐在一起,也不過說些讀書、吃食之類的話題。
他給我送過廟會上的彩塑泥人、風箏,我給他過袖子上的破口,送過親手做的荷包……
一切看上去似乎都很好,甚至某種程度上,我覺得我們很像,都是被命運拋棄的可憐人。
只是他有選擇,而我沒有。
當江家敗落,而他寒窗苦讀,一朝名天下知時,陸云馳這個名字便離得我越來越遠。
我知他不會娶我,也沒想過會嫁給他,可這麼一年又一年,卻始終等不到迎娶,也等不到一封退婚書。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但我得承認,無論他喜不喜歡我,至在我父母皆亡的況下,陸云馳未婚妻的份給我擋了不的麻煩,家族中的長輩即便是看著他的面上,也不敢輕易決定我的命運。
我和云書因此才能在江府東院里安靜過活。
然而此刻他出現在了我眼前。
「陸侯爺。」
蹲,我回神,微施一禮,禮儀端莊。
想想也是頗有些唏噓,江家當初一門三學士的風,到如今也只剩下了這些花團錦簇的面子功夫。
「江二小姐。」
陸云馳抱拳回禮。
剛出了差錯的彩云在一旁不好意思地站著,小小聲地喊了一聲侯爺。
陸云馳擺了擺手。
彩云立時像是松了口氣,連忙退避到了一邊。
「不好意思,其實并不是張家小姐有事相尋,是我,恐你不來,因此借用了下的名義。」
「賞花帖子也是侯爺請張家小姐下的嗎?」
「是。」
我搖了搖頭,忍不住笑了:「侯爺其實也不必費這般折騰,正好我也想見您,有些事,確實當面說比較方便。」
「此人多眼雜,方便換個地方說話嗎?」
「好。」
點了點頭,我笑著應了一聲。
陸云馳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先一步轉過了,朝前走去。
隔了些距離,我緩步跟在他后。
云書在旁,張地扯了扯我的袖子。
我拍了拍的手安了下。
有什麼可怕的?
退婚嘛,意料之中,早晚而已。
待來到一沒在竹林中的偏僻涼亭。
我將云書留在不遠,自行朝里走去。
對面,陸云馳已在涼亭站定。
面如冠玉、如松柏。兒時,他便格外好看,如今歷經世事,又在戰場的與火中泡過,褪去了青與單純后,越發地沉穩、氣度不凡。
如今即便只是單單站在那,什麼都不做,便足以奪走所有人的目。
拂了拂臉上的薄紗,我約有些自嘲。
這樣的他居然是我的未婚夫?
娘親當初給我訂婚,讓我一定一定要嫁給他,難道便是早早預料到陸云馳會有今天嗎?
說是天賜的姻緣,但娘親怕也沒想到,自死后,江家會敗落到如此境地吧。
我不自輕,但也明白門當戶對的道理,從份而言,樂善伯的嫡次盛無暇確實更合適做陸家婦。
對此,我并沒有非要橫在他們中間、多加阻礙的意思。
男人的宛如水中月、鏡中花,本就虛無縹緲、極其易碎,天地之大,又何苦將目投注于一個男人上,無論他有多優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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