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被搶走后,我一步一拜,千階長梯虔誠跪佛,只求平安歸來。
可我沒等到奔向我的影,只看到了空的皮囊。
我瘋了。
整日游在街頭尋找著記憶里的影子,癡癡笑著和鏡子里的倒影說話唱歌。
媽媽哭著求我振作,可我不想醒來,沒有兒的世界,我活不下去。
1
我的兒被搶走了。
就在我的眼前。
一雙大手從我的懷抱里將擄走,小小的影來不及呼喊就被人塞進了面包車。
我拼命追趕,著面包車的車門不松手,一白被拖拽得磨破了布料。
可我還是沒救下,油門一加速我就被甩了出去。
柏油馬路上的溫度很高很高,可這都不及我心撕裂的傷口炙熱。
我哭嚎著拖著,哀求路人幫我報警,求他們幫我攔住那輛面包車,我可以付出所有一切。
所有人都了,沒人能拒絕此刻的我,不管是為了金錢也好還是可憐我也好,我跪在原地磕頭,求人救救我的孩子。
我不能失去,我沒法想象離開了我將會遭遇什麼。
我一點都不敢想。
淚水和浸滿了我的眼睛,世界在我眼里是渾紅的,漂浮的臟污讓我的眼角生痛,但我沒空管。
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救回我的兒。
可沒人做到,連警察都不行。
人販子在中途發現有人追車,立即往偏僻的小巷子里鉆,幾經換車消失在車海里。
我崩潰地坐在地上不停捶打自己,那只沒有牢牢抓住門框的手被我用石頭割得全是傷口。
我不疼我不怕,我只恨自己。
「為什麼沒抓住,啊!你為什麼沒抓住!!」
黏糊的石頭再次被揚起,我將手掌按在地上,用力地刺下去,想要挑斷這條沒用的胳膊。
「齊欣!!」
老公趕了回來,他風塵仆仆,領口的扣子都系錯了一顆,我看見他的下一秒哭。
「孩子!孩子被搶走了!!」
「被人搶走了!!!」
拽著他的擺我哭得眼前都是黑的,恐懼和自責反復研磨我的心。
我不想活了,但凡傷一點都是在割我的。
「沒事的,你別哭了,現在……現在的監控系統這麼發達,一定會找到囡囡的。」
老公想要安我幾句,可一張他的瓣就在抖,蒼白的臉上只有無助。
他反復強調著一定會找回來等話,不知是勸我還是在洗腦自己。
我不敢松開他的服,抱著他的胳膊,被奪走至親的恐懼還徘徊在我心里,他一我就哭。
醫生幾次想要上前給我理傷口我都不讓,疼痛是我給自己的懲戒,囡囡沒回來前我不會讓它痊愈。
「聽話,去把傷口理一下,別等囡囡回來見了傷心。」
婆婆和媽媽也趕來了。
們互相攙扶著一路哭進了醫院,看見我的第一眼就抱住了我。
我嗓子腫得厲害,已經說不出話了,看著們我只知道流淚。
沒有人怪我,沒有人責備我。
們都知道這是一場蓄謀的意外,可恨可憎的是那個人販子。
可自責讓我沒法面對們。
我跪了下來,頭在地板上:「對不起。」
2
家里糟糟的,還保持著我和囡囡外出前的樣子。
拼圖和積木凌擺放,到都是,我赤腳走在地板上,腳掌膈著一塊塊散落的玩,渾冰涼。
老公正在臺和朋友打電話,他認識幾個跑長途的司機,希他們能把事擴散到群里,發大家一起幫忙找。
我聽見他哽咽著嗓子,一遍遍把兒的穿著打扮復述給朋友聽。
我看見他哆嗦地掏出打火機想要點燃煙,卻幾次燎到了手指。
老天爺啊,如果這個家注定有一個人出意外,為什麼這個人不能是我,為什麼要是我的兒。
我求求你了,我給你下跪磕頭,我給你擺案點香,你想要的一切盡管拿走,別帶走我的兒啊,那是我的命,是我的全部是我的靈魂。
求求你了,行行好,別讓人傷害。
我神經質地啃著手指站在角落,手里著兒的玩一遍遍挲,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卻帶不走我的聽覺。
風吹起了窗簾,翻滾的紗布裹著我的腦袋,我忽然覺到了一陣刺骨的疼痛,從腔彌漫到腹部。
這痛來得突然又急促,冥冥之中有誰在我耳邊咆哮:去找!快一點!去找!
我尖起來,扯著頭發狂奔出門。
老公在后大喊我的名字,小區里的住戶全都被我刺耳的聲音吵醒。
他們用憐憫的目注視著奔跑在夜里的我,有
人對著我的影指指點點,風將他們的對話傳遞到了我的耳朵里。
他們說:
「可憐啊,家的孩子被人販子拐了,估計找不回來了。」
「況好點可能賣到哪去當孩子養,不好的話……」
「是哦,希不要到那個地步,現在的人販子兇得很。」
他們嘟嘟囔囔的話我全都聽到了心里,莫大的恐懼讓我力氣都失了幾分。
我跌倒在斑馬線中間,綠燈轉向紅燈,車流在我面前鳴笛。
老公一把將我扯回路邊,他跪在我面前求我別這樣,他已經失去了兒,不想再看見我出事。
我什麼都不在乎,只對「失去」這個詞敏,我拽著他的服哭嚎:「不準說!不準說!沒事的一定沒事的!」
「你閉啊!!你不準咒!!」
為什麼啊!到底為什麼啊!我做錯了什麼!我到底哪里沒做好報應到了我兒上!
才七歲啊!
的人生還沒開始就要被折斷嗎?
到底為什麼啊!
我哭到缺氧,星星點點的雪花在我眼前泛著黑,我勉強從地上爬起來,一步一步往警察局走。
天空黑沉沉的,燈雖亮可黑暗依舊在蟄伏在那里,它們伺機而,想要拖著人往下墜去。
我越走越迷糊,等到了警察局門口,只能看見藍紅的燈閃爍,其他的都看不清了。
老公跟在我后勸我回家,他說我狀況太差了,想要我好好休息,我說不用。
「齊欣你別這樣,我害怕。」
老公蹲在臺階上哭:「我害怕啊,你和我回去好不好!別這樣,我就剩你了!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我也不想活了!」
他哭得撕心裂肺,總和我調侃男兒有淚不輕彈的他,如今脆弱得像一張紙。
我抱著他一起哭,坐在冰涼的臺階上哀嚎,像兩頭傷的孤狼。
今夜無月,心中有殘。
3
一連兩個月兒毫無音訊。
我們從煎熬到麻木,日日夜夜的等待中我們學會了自欺欺人。
朋友介紹我一家香火很靈的寺廟,說那里的大師是有真本事,但凡真心所求,十有八九必應。
我懷著期來到山下,一步一跪,虔誠地磕在臺階上。
我此生無他求,只愿兒能平安回到我的邊。
如果生命的替換有代價,我希償還的人是我。
沉悶的響聲砸在臺階上,無數游客將目對準我,有人詫異我參拜的舉,有人嘆息又是一個可憐人。
我沒有理會他們的議論,這千階長梯阻攔不了我的決心,哪怕磕破骨頭跪碎膝蓋,只要神佛能保佑,這些傷值得。
可等我爬上平臺跪在大殿時,主持卻說我在強求。
「施主回去吧,命由天定,改不了換不了。」
他長嘆一聲,不許我繼續拜,抬起我的胳膊讓人把我請回去。
我不肯。
跪在佛前將帶來的錢全塞進主持手里:
「這些只是一部分,我可以把房子車子都賣了!只要我兒回來,什麼我都可以捐!」
我怕他不信,還翻開手機把當初裝修房子的設計圖拿出來:
「我有錢我真的有錢,這套房是新裝修的,現在出手可以賣三百多萬!」
主持不為所,垂著頭低聲念經。
他不接沒關系的……還有功德箱……功德箱可以捐香火!
我試圖將這些全都塞進功德箱里捐了,只要捐了佛祖肯定能見到我的誠心,我的兒肯定能回來!
我爬起來撲向盒子,將袋子里的錢往里面倒,可不知為何總是會被卡住塞不進去。
主持見狀道了一句阿彌陀佛,讓小和尚不必再勸我,他說佛祖已經告訴了我真相,只是我不愿相信而已。
「不可能!」
我抓著箱蓋將臉在上面:「佛祖撒謊!我兒一定沒事!我捐錢!我捐香火錢!」
「施主,你妄了。」
主持沒再多言,很快就走回了殿,獨留我跪在佛像前哭傻子。
陪同我來的朋友不忍心見我這樣凄慘,幾次拉我起來想讓我回去。
我怎麼可能走,但凡有一點點希我都不會放手。
我追去了殿,跪在主持面前求他開恩:
「求您出手改命,我兒肯定沒出事,只是被困住了而已,肯定在等爸爸媽媽去救!」
「我求求您了,您發發慈悲救救我兒,才七歲啊!」
我哀嚎著跪在地上磕頭,青腫的頭磕得每一下都帶著。
主持很不忍,可他還是閉著眼沒有答應,他我認命,說所有事上天早已注定,沒法強求。
任由我說什麼都沒用。
我是被人抬出去的,白茫茫的一片里,我失神地看著高的房梁。
「囡囡,媽媽不會放棄的。」
4
道佛都拒絕了我替命的請求。
我坐在家里,腦子混濁地想東想西,爸媽他們都不許我出去找囡囡,他們擔心我失控想不開,還讓老公來盯著我。
「別擔心,我不會自殺的。」
我瞇著眼老公的臉:「不怕不怕,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那你先答應我別再哭了好不好,你眼睛快看不見了……」
老公眼眶周圍紅紫著,他勸我別哭,可他自己哭的也不,臺落了一地的煙頭替我佐證他也是個哭鬼。
「我控制不住,我害怕,我害怕啊!!!我害怕啊!!!」
我咬著手掌強行控制自己不哭,可不行,不聽我使喚,我咬出了也沒有毫作用。
老公練地給我用酒洗傷口,抱著我輕哄我睡覺。
他說別怕,一切有他。
他說別哭,兒會應到的,也不希我哭。
可等我快睡著時,他的眼淚滴到了我的眼窩,冰涼又厚重:
「喬欣……我昨天夢到囡囡了……說好疼……想回家。」
「在朝我招手……可我抓不住……離我越來越遠……我拼命地追也夠不著的手……哭著要我救。」
「我是什麼爸爸啊……我什麼都做不了……除了等待以外我只能在家傻坐著……喬欣……我好難……」
他哆嗦地將臉在我的懷里,淚水暈染了我的白,冷的著我的皮。
我沒有睜眼,安靜地陪著他。
兒的丟失垮了他的脊梁,可他不能表出來,哭泣已經是他最出格的表現了,他不可以也不能再讓自己頹廢。
家里承擔不起兩個崩潰的大人。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都是我的錯。
我會彌補的,我真的知道錯了,我會把一切改正回來的。
無盡的悔恨磨滅了我最后一點理智,趁著老公外出買菜,我割開了手腕放,按照自己查出來的替命法子,用筆沾在皮上畫著咒語。
「維神常照天地,乾坤變化無窮,我替我兒難,我替我兒償命,惟愿平安喜樂,惟愿安康歸來……」
我念著禱詞,滿懷期地等待顯靈。
神佛救不了我的兒,那我就魔。
無所謂代價,我只要平安回來。
我跪在神龕前,按著指示開始用刀刺字,一筆一劃我都沒有手抖,待刺到第六個字的時候,老公突然回來了。
他打掉我手里的刀,著我用紗布勒傷口,我力掙扎用牙齒咬他,推他,他都沒。
「這些都是假的,你傻不傻啊你!」
他狂罵我是傻,說我瘋了才會信邪教,他說囡囡不會接我這樣癲狂的。
「我沒辦法了啊!!」
我搶過刀繼續在皮上刻畫:「囡囡在哭啊你知道嗎,在哭啊!」
「那群人販子肯定傷害了,我得救!我要救!」
「我什麼都沒有,我只有這條命了,我要替死,大仙說可以替的!」
我抓住刀不松開,老公搶不過來于是也拿出一把刀橫在自己的手臂上。
「刻!我陪你刻!」
「今天咱們倆一起把流干!這樣等囡囡回來了就可以完地孤兒了!」
「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刻錯的,你刻什麼我就刻什麼!」
他咬著牙握住刀柄催促我快點,他說會陪我一起死,下地獄進油鍋有個伴。
我怎麼忍心啊,他有什麼錯要陪著我一起罪。
我丟掉小刀,摟著他哭泣,狂風卷著雨水進了臺,吹在我們臉上。
潤的空氣包圍著我和他,在空寥的哭泣聲里,電話響了。
是警察局打來的。
「喬士你好……找到你兒了……還請你過來一趟。」
電話里警察模糊的聲音襯在雨聲里,有些聽不清,我含著淚將手機在耳邊,生怕錯一個字。
他說:「請節哀。」
5
雨越下越大。
我和老公互相攙扶著走進警察局,狂暴的雨水了我們的服,鞋每走一步都留下水痕。
老公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握拳著心臟,他面鐵青,走得踉踉蹌蹌。
我跟著他,失魂落魄地墜在最后。
那個房間好冷好冷,門把手好冰好冰。
我問老公可不可以先回家拿外套,這里太冷了我不了。
我想走,我不想待在這。
我的囡囡也不會喜歡這里的,那麼穿子在水里玩小鴨子,怎麼可能會在這麼冷的地方。
警察騙人,他們騙人!他們都在騙人!!!
這里沒有我的囡囡,沒有!!
我捂著耳朵往后退,后的警察撇過頭不敢看我,可他們的還在:
「齊士,還請你上前辨認一下,這個孩子……被泡的太久了有點認不出來。」
「我們是據你們提供的服特征找到的。」
「請節哀。」
他說的話我一句都沒聽懂,我也不想聽懂。
那個躺在鐵架子上被布蓋著的小孩不是我的囡囡,我的囡囡還沒找到,我們不該到警察局的。
我力拽著老公的服,拼命地往外扯。
可他不,像釘子一樣立在那僵著。
「回家……我們回家……不是囡囡……我們回家。」
我哆嗦著牙齒磕的直響,哀求老公和我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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