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張開雙手,擁抱那一團溫暖的芒。
那是我弟弟什麼也不用做,一出生就能輕而易舉獲得的東西——爸爸媽媽的。
許平平,他們終于你了。
看著那雙在夢里了無數遍的眼神,我心中沒有欣喜,只到悲涼。
許騰龍黑著臉坐在沙發上看。
「得意什麼?就是個白眼狼,壞種,憋著勁使壞!績那麼好,平常故意考得差,什麼意思啊?就是想看我們笑話!」
許騰龍越說越氣,從沙發上跳下來,朝我走過來,舉起掌。
「他媽的,許平平,你這個賤種!害我在老師面前丟臉!」
16
我站在原地沒。
爸媽已經尖起來,我爸沖過來拉住許騰龍的胳膊。
「住手!」
我笑起來,從桌上拿起一個玻璃杯,狠狠砸向許騰龍的腦袋。
許騰龍頭破流,愣在原地,眼神中滿是不可置信。
「你打我,你敢打我?我殺了你。」
「我明天要接縣電視臺的采訪,你朝我臉上打試試?」
我把臉湊過去,許騰龍猙獰著要撲上來,我爸死死地抱住他,父子兩個扭一團,許騰龍摔倒在地。
我走過去,在他面前蹲下來。
「許騰龍,你可以搶走我的玩,我的服,我的寵,我的錢,我所有的一切。」
我手點了點自己的太。
「這里的東西,你搶不走。」
我眼神冰冷,頭一次在他面前直脊背,帶著居高臨下的氣勢,許騰龍快氣瘋了。
「呸——你算什麼東西,爸媽,你們看看——憑什麼這樣跟我說話!」
我媽站在旁邊當和事佬。
「算了算了,姐弟兩個吵吵鬧鬧,算啦算啦,比你大,你小孩子別跟姐姐吵。」
別跟姐姐吵?
真新鮮的說辭啊。
我爸在教訓許騰龍,我回到房里,我媽端了一盆剝好的桂圓進來。
這從來是我弟才能的待遇。
「平平,你別記恨弟弟,他年紀小不懂事。
「以后爸媽老了,他就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姐弟要互相照應。等往后你出嫁了啊,有個弟弟,婆家人才不敢欺負你。
「你好好讀大學,以后找個好對象,像大武家閨一樣,爭取給你弟在北京買個房子,我這輩子就夠了。」
我媽暢想未來,兩眼放,又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起小時候的事。
「你弟對你有大恩,他脾氣犟,你也讓著他點。」
我板起臉。
「我累了,要睡覺了。」
「好,那你睡,你睡。」
我媽關上房門離開,我站起來,把那盆桂圓倒進垃圾桶。
不知道我爸說了什麼,許騰龍很快就接現實,不再朝我發脾氣。
這個漫長的暑假,我找了幾份家教的工作,得益于狀元的名頭,家長們給錢大方又爽快。
我攢了一小筆私房錢,我爸媽牢牢握著那些獎學金,說要留著當我大學學費。我沒跟他們爭,爭也爭不過,我已經忍了太多年,不差這些東西了。
去北京那天,爸媽到火車站送我。
許騰龍垂著頭站在旁邊,腳上穿著他已久的限量版球鞋,是用我的獎學金買的。
我媽捅捅他的胳膊,他抬起頭,神不自然地撇撇。
「一路平安。」
「嗯,再見。」
列車疾馳,我趴在窗上,貪婪地朝遠看。
地平線上朝升起,霞萬丈。
所有晦的過往都丟在昨天,無邊無際的藍天下,是盛大而遠闊的自由。
17
我的大學生活過得極為充實,暑假我留在學校附近兼職做家教,從來不回家。
我爸媽一改以前的態度,會按時給我打生活費,也會在電話中對我噓寒問暖,我總是借口學業忙碌,直接掛斷電話。
熬過了那段黑暗的歲月,鮮亮的服首飾對我并沒有太大的意義,我保持著樸素的消費觀,攢下一筆可觀的錢。
唯一不同的是,我蓄起了長發。
以前爸媽為了防止我早,會把我的頭發剪得很短,我活到十八歲,遠離家鄉,才終于對自己的頭發有了話語權。
我很珍惜我的長發,不吝惜用很好的洗發水和護發素,把它保養得閃亮順,就像我能掌控的下半生。
大學畢業后,我跟幾個同學一起創業,正好踩中短視頻風口,公司業務迅速壯大。我開著奔馳車回到老家,所有人都跑出來看。
我大姨繞著車標打轉,張大嘖嘖嘆。
「還得是要讀書啊,嘖,清華畢業這麼掙錢呢。早知道當初應該讓我們麗麗也堅持讀高中。」
我媽抱著胳膊得意地笑。
「你家麗麗那績,讀了也沒用,本科都考不上。不像我們平平,這孩子打小就聰明!」
大姨賠著笑臉。
「是啊,那怎麼能跟平平比,平平從小就讀書好,腦子也活。」
吃飯時,我媽拼命給我夾菜,朝我弟弟使眼。
我弟言又止。
「姐,我談對象了,打算明年辦婚禮。」
頭一次,許騰龍不再連名帶姓地喊我,而是喊我姐姐。
我爸手,把手機里孩的照片給我看。
「省城的,條件蠻好的。
「方家要求彩禮 28 萬,市區一套房子,平平,你給爸爸轉個兩百萬。」
我放下筷子。
「我瞅你像兩百萬。」
18
爸媽吃驚地看著我,我這麼多年的漠然,讓他們以為我還像以前一樣乖順。
我媽開始說好話,見我始終不答應,又哭著掀翻桌子,大罵我白眼狼,沒良心。
許騰龍雙目沉沉盯著我看。
「你要怎麼才答應給錢,是不是要我跪在你面前才滿意?」
我搖頭。
「第一,你娶妻買房,是你自己的責任,父母要管是他們的事,和我沒關系。
「第二,如果真的要我出這筆錢,滿足我一個條件,我可以給你們。」
我媽遽然抬頭,雙眼通紅。
「啥條件,平平,你提啥條件,媽都答應你。」
我輕聲笑了。
「媽媽,我要那件。」
我媽瞳孔放大,頹然倒在地上,撕扯自己的頭發。
「你還是怪我,這麼多年,你還是在怨我。」
和平的外撕得碎,里是嚴重潰爛的傷口,早就發爛發臭,絕無愈合的可能。
爸媽撒潑打滾,鬧一團,我任由他們發瘋,收拾行李離開了家。
回北京那天,表姐陳楊麗約我見了一面。
是來當說客的。
他們夫妻在縣城里開了家炸店,一年能賺小幾十萬,日子過得也算有滋有味。
表姐抱著孩子,滔滔不絕地訴說這幾年的艱辛不容易。
「平平,我當年早早就不讀書了,打工掙錢給我弟學費。
「他大學畢業,找不到工作,在家待半年了,你說好笑不好笑?我爸媽費盡心思培養他,落得這個下場。」
「現在我媽提起我滿口夸贊,我其實想想,也多虧了他們。他們太寵我弟,把他慣壞了,他什麼擔當都沒有。你看我很早就進社會滾打爬,日子反而過得不錯。」
表姐把手放在我手背上。
「平平,別怪他們了,要是他們不重男輕,你能憋著勁那麼用功,考那麼好的績?
「都是一家人,過去的就算啦。」
表姐的眼神中滿是自豪和滿足,說服了自己, 因為父母的不重視而努力斗,獲得還算不錯的人生,反過頭來又謝父母,在邏輯上達到自洽, 也同自己的過往和解。
可我和解不了。
19
王朔有一句話, 世界上最險, 最歹毒, 最無恥的贊, 就是用窮人的苦難去愚弄底層人。
苦難就是苦難,苦難不會使人長, 不會帶來功。它只會使人痛苦,造心理創傷。
而那些從苦難中走過來的幸運兒,
不過是幸存者偏差。
我考上清華,不是因為父母的重男輕, 是憑我自己堅持不懈的努力和那一點僥幸強過普通人的智力。
大部分資歷平平的生, 像我表姐一樣, 們被剝奪了教育的權利, 封鎖了向上的通道。只能去打工掙錢, 最后還要把自己賣一個好價錢, 給家里的寶貝兒子娶媳婦。
們要激這一切嗎?
「表姐,其實你初中績比你弟弟好多了,你有沒有想過, 如果當初不輟學會怎麼樣?」
表姐愣在原地, 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很久很久都沒有再說話。
表姐也失敗了, 我媽沖上來破口大罵。
我關上車門,踩下油門,揚長而去。
他們一家三口站在小區門口,憤怒不解的影,逐漸了一個小黑點, 從后視鏡里消失。
前方是一片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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